耳闻得那声凄厉惨叫，龙杨脸上露出会心笑意，看来老天也在助他，第一步计划完成了。
原本白字黑布虽说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但那些白字黑血融合剧毒是龙柒儿后来突发奇想添加上去的。尽管经过了一番精密筹算，龙柒儿也料定归无牢不会在意下半部分的檄文，可两人对于这额外的一步棋都没什么信心。
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的话其实也不影响原有计划。
龙杨招呼来一只黄鹂，往山洞赶路。
回到洞里，龙杨那些总量不少的药草已经被挥霍一空，龙柒儿躺在遍地危险的成果环绕中呼呼大睡。
她实在太累了。为了赶时间，过度消耗精神力，以及蕴藏在丹田中的本源。等到最后一样毒物完成的时候，直接就虚脱得躺在地上闭起眼睛一动不动。没半盏茶时间就进入了梦乡中。
龙杨小心翼翼地将地面上的瓶子、野果、纸包一一分类整理好，堆放在一边。然后抱起龙柒儿放到一边的凉席上。
看着熟睡的龙柒儿，他心道：看来哼哼小姑奶女侠也没想象中那么欠揍嘛。
再然后下一息他就后悔自己怎么滋生出了这么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刚把龙柒儿放下，龙杨就被她一拳锤在了脸上。紧随而来的是几声放浪形骸的狂笑：“桀桀桀，龙恶贼，今天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快点给本女侠做牛做马。”
“对，来，趴下去拉这辆马车，做得好就赏你点草吃。嗯，还有，给本女侠捶捶背，捏捏肩膀，揉揉腿。”
说着，龙柒儿在凉席上不停地张牙舞爪。
龙杨一头雾水，握起拳头，势要揍这家伙一顿，发现其真的只是在说梦话后，收起拳头；想了想，拿起一包含笑半步颠洒了下去……
小半刻钟后，终于停下了狂笑，龙柒儿嘴角抽搐，脸颊僵硬，怒不可遏地指着龙杨：“龙狗蛋你个混蛋，竟敢对小姑奶女侠下如此狠手，哼！”
一边说，她一边抹着委屈的泪水，一副楚楚可怜，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呜呜，天见可怜，为了你我二人，我付出了多么大的心血。哪怕再苦再累，再操劳过度，也不曾抱怨过一句；只求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为你添加累赘。没想到啊没想到，左右竟换来了这个结果。”
她摇头仰天长叹，“怪只怪我龙柒儿光明磊落一生，到头来却瞎了眼。”
龙杨满脸黑线。这幽怨的眼神，这掏心掏肺的语气，这让人误会的言语，整得自己好像是个抛妻弃子，见异思迁，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负心汉一样。
他上前去弹了一下龙柒儿的脑门：“少跟我来这套，刚才你睡梦中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龙柒儿脸色一窘，打了个哈哈，很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计划完成得如何？”
龙杨也没心思跟龙柒儿继续打闹下去，详细说明了计划进展，道：“现在离红日西垂还有两个半时辰，你先休息一个半时辰恢复精神力，最后一个时辰留着做最后准备完全充裕。那群佣兵是否变阵、生与死，就看今晚的了。”
龙柒儿木然瞪着龙杨。休息？这家伙有病吧。自己睡得好好的，结果这家伙弄醒自己后，就为了告诉她接下来可以休息了？
龙杨懒得搭理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哼哼小姑奶女侠，盘坐在地上，画出地形图；根据各处既定好的地点构建算学模型，依照各种可能情况计算偏差，再三确认数据是否在合理区间。
他扭头看向身后，龙柒儿已经睡着了，不知又在做着什么怪梦，嘴角流着哈喇子。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他起身，来到山洞后方倚靠着山壁的一具白骨旁，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卷轴。
这就是那具四年间陪伴他排遣寂寞，不会说话的同类。这四年来，有什么心事，有什么烦恼他都会对着白骨自言自语。每次说出来后，他的心情就会好受许多，不然一堆话憨在心里，他早就疯了。
龙杨望着羊皮卷轴左上角的‘飞天大盗’四字烙痕，道：“大盗兄，尽管不知你生前大名，也不知你为何孤死此地，可还是得感谢这四年来你对我的照顾，以及这张寻宝图，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与你交谈了吧。”
“我结识了一个朋友，虽然她脾气臭、自恋、臭美、爱说大话、经常给人乱起绰号、睡相很差……总之存在着各种缺点，但她还是成为了我的朋友；四年来唯一的朋友。”
“如果这次能顺利逃生，我就不回来这里了，跟着她一起去江湖闯荡。她说得对，在悠悠扬扬的北之森中，一株杨树幼苗，是很难成材的；这里终归还是太小。只有放入江湖的大环境中，人，才能茁壮成长。”
龙杨回忆起了几个时辰前与龙柒儿的谈话。
当时，在得知他停留在北之森的原因后，龙柒儿竟然出奇地没有极尽刻薄言语来粉碎他不切实际的念想。反而鼓励他，激励他；然后好心相劝他去江湖看看，在江湖中学习、成长，寻那一线机缘，成就圣人。彼时东海之惊涛只是几点水花，一跃而过，风浪之后终得见蓬莱仙岛。
龙杨被龙柒儿这一番话说得热泪盈眶，脑子一热就要立刻答应下来，不料龙柒儿却先现了原形。
她脸上不知哪来的神气十足，两只眼睛斜往天上瞟，嘴里一阵猥琐笑意：“龙跟班啊，出去后就乖乖跟在本女侠屁股后头，本女侠带你领略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大场面。跟那些大场面比起来，外头那几百号佣兵就跟过家家似的。”
“我跟你说，想当年，几十名圣人兼百余名九品骑着马追杀我，从长河追到了黄江。但本女侠丝毫不惧，因为他们的马都没我的快。”
“还有两年前，本女侠在南陲幽冥海活动时，被一个浑身长满红毛，浑浑噩噩、晚年不详的大帝一路追杀到极北雪府，都没奈我何。”
“再有……”
爱说大话的哼哼小姑奶女侠又开始发挥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杜撰起她这些年的丰功伟绩了，听得龙杨直翻白眼。不过这家伙倒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讨人厌，所以一直都是被人追杀的角色。
望见龙杨直接将不屑摆在脸上，龙柒儿当场急了，哼哼两声：“我跟你说，要是你见识到了小姑奶女侠的赫赫威名，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龙柒儿这个名字，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将来你打着本女侠的名字，在江湖招摇撞骗，狐假虎威，绝无一人敢忤逆。”
“还有本女侠的其他方面，比如绝世诗才，也是鼎鼎有名的存在。连石峙城的那两位诗坛大家，都赞颂过我的诗词。不信我给你念诵一段？淡黄……哎哟，你怎么又打我，你个井底之蛙，永远也理解不了我之大。”
见龙柒儿吹嘘得越来越离谱，龙杨没忍住又去狠敲了几下她的脑门。这家伙若真如她自己说的这般强大，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还有她口中的那什么诗坛大家，估计也只是浪得虚名，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过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还是答应了去做一个江湖儿郎，闯下一番自己的江湖风光……
从沉思中回过神，龙杨脸上带着微笑，继续对白骨倾述龙柒儿之恶行。
……
很快一个半时辰过去，龙杨将睡相差劲的龙柒儿唤醒，开始了最后的准备。
其实两人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把一些必须要带的东西带上，其余尽数搁置在山洞中。反正有洞口巨石挡着，也不怕被人发现。
龙杨扔了两个大水囊给龙柒儿。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上前用手指揩了揩她的额头，然后将沾满污尘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算你识相。”龙柒儿方才记起自己已经十来天没清洁过了。想起自己经常吹嘘的国色天香，她面色通红，一把夺过水囊，又跟对方要了套干净的衣服。在龙杨指引下，来到山洞后头白骨旁边的一处拐角。
在经过白骨时，她脸色有些不自然，像是带着些恐惧，有意无意从白骨最远一面进入拐角。
龙杨凝视白骨良久，压下心中疑惑，没有发问。
山洞拐角后边，龙柒儿探出小脑袋，发现龙杨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她威胁性地哼哼两声，挥舞了几下小拳头，又将脑袋缩回去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阵水声。龙杨在山洞里百无聊赖地等了半个时辰，龙柒儿还是没有出来。
女孩子清洗一次都要这么久吗？他还以为预留出一个时辰完全充裕的。又过了半刻钟，实在等得不耐烦了，龙杨起身，准备喊话。
恰逢这时，龙柒儿小脑袋又从拐角处探出，发现龙杨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她的双颊泛起微红，鄙视地对龙杨呸了一声后，将脑袋缩了回去。
一阵同样的窸窸窣窣声响起，半响，一位清丽的女子出现在了龙杨面前。
女子身袭一身粗布衣裳。虽不似深闺宫阙锦服华裳般雍容华贵，也无古木檀香小筑亭台楼榭里素衣罗裙的江南小桥流水、琴瑟婉清，但却别有一番英姿飒爽在内；
她云鬓缥缈，些许水珠顺着三千青柳丝滴落眉梢，算不得惊为天人的脸颊，露出盈盈几丝笑面语；一道浅浅的酒窝，醉煞霓裳羽衣、曼珠沙华。
女子娥眉轻黛，满面春风，轻扭柳腰，细踱慢步，款步盈盈，朝龙杨走来。
龙杨望着臀部左一下、右一下乱摆，步伐僵硬，笑容诡异，东施效颦不成反类隔壁村祥林嫂的龙柒儿，强忍着笑意，心中默默倒数“三、二、一”。
“一”字一落下，意得志满注视着龙杨，没注意脚下的龙柒儿，被一块略微凸起地面的土包绊了一下，直摔了个四仰八叉，五体投地。
“哈哈哈哈！”龙杨指着龙柒儿狼狈的模样，肆意狂笑。
龙柒儿一脸喷喷不平地起身，没再强扮淑女，大踏步走到龙杨身旁，一屁股坐下。她拿起一只野果，把它当作龙杨用力啃食，同时嘴里含糊不清道：“哼哼，龙淫棍，你这色心不死的小色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在干嘛。”
龙杨：“……”
龙柒儿：“还有，以前说我倾国倾城，你总以为本女侠是在自吹自擂，现在信了吧。”
扫视着顶多上等姿色，无比自恋的龙柒儿，龙杨故作一惊：“啊？你是女的啊？我现在才看出来；之前黑乎乎的还以为是个糙大汉呢。不过你这姿色，的确不赖，比我们村子的翠花婶她们、还有四爷爷家的花姑娘都漂亮。”
“你……哼！”龙柒儿手指着龙杨，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好了，不逗你了，我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最漂亮的女孩子。”龙杨出言宽慰道。他嘴上如此，心里却不以为然，因为这十二年来，从小没怎么出过村的他，压根就没见过几个女孩子。
他起身移开洞石，眺望远方，“时间不早了，补充一下体力后咱们就出发吧。”
龙柒儿转怒为喜，应了龙杨一声，觉得手里的野果，还有龙杨事先煮好的米饭，烤好的兔肉，顿时香了起来。
一顿饭后，龙杨背起龙柒儿，走出山洞。迎着渐行西垂的斜阳，迈出了诗和远方的第一步。
日薄西山近，天地一残红。
东行的天际，渐渐被蔓延了青穹的暮霞染成一抹血红。
虽千万人，吾往矣。向死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