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不见光的阴暗处,一团幽绿的火光映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在山壁上映出巨大的黑色重影。随着火苗摇曳,重影不断扭曲,狂舞。
两只曝露着血丝的眼珠子瞪着惨绿的火苗,过度扭曲的惨白无血色人脸,嘴角歪向上六十度,从喉咙里挤出枯涩而又阴森的怪笑。
山风穿过狭小的缝隙,似有人在凄惨地哀嚎。冥火幽幽,在一个破旧的瓦煲底下燃烧;煲里的液体冒着绿泡,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腐臭。
阴冷死寂的山洞中,少年单衣,在不时与他对视的猩红眼珠注视下,蜷缩在冰冷的角落瑟瑟发抖。
龙杨的报应终于到了。
龙柒儿瞥了一眼倚在山壁上颤抖的龙杨,嘿嘿一笑很倾城,又往他身上洒了一把粉末。
为什么“又”呢?
这就得从两个时辰前说起了。
经过两人的反复探讨,最终还是龙杨最开始的计划颇具可行性。议定计划后,两人开始完善。
两人集思广益,踊跃发言,透过框架把细节一点一点补充完整。
其中有一部分就是龙柒儿的毒物问题。她已经失去行动力了,只有自己制造的毒物能够派上用场。
因此龙杨培植了许久,兼在森林中冒险得来的草药就遭了殃,被龙柒儿洗劫一空。
然后,龙柒儿对龙杨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但对龙柒儿有深刻了解的龙杨,却看到了微笑背后的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爱记仇的哼哼小姑奶女侠,有感于龙杨不断用指关节给予自己的厚爱,秉承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感恩之心,向龙杨反馈自己的善意。
架起柴火,龙柒儿神采奕奕地拿着山洞里的瓶瓶罐罐鼓捣药物。每制作出一种毒物,就满脸笑容地跟龙杨介绍它的功效。
比如这种药粉会使人的眼珠子‘嘭’地一声炸裂啦;比如这种烟雾会令沾染上的人蜕去一层皮啦;比如这种液体会让男人的那啥缩进去啦……
总之林林总总,各种毒物她都会详细地给龙杨讲解一遍。有时候怕龙杨不相信,她还会诚挚地邀请龙杨作为尊贵的体验者。哪怕龙杨不好意思,略带谦逊地推脱说不必了,她也会善解人意,遂了对方的真实愿望。
一把粉末撒过去,龙杨就跟筛糠子一般,在原地左右摇摆抖动了一刻钟。
待得药效消失,龙杨准备过来揍她一顿时,龙柒儿拿起一瓶药液,眯着眼睛问:“对了,龙公公,本女侠看你长得挺标致的,要是个女孩子肯定会大受欢迎的哟,必定有大把江湖豪杰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要不……?”
龙杨两腿一软,乖乖坐下。在坐下同时,又被龙柒儿撒了一把名唤‘来啊,快活啊’的粉末。
又是小半刻钟的瘙痒难耐,药效去半后龙杨起身,狠拍了一巴掌龙柒儿的脑袋,狠敲了两下她的脑瓜顶,狠弹了三下她的额头。
龙柒儿‘哎哟~’、‘哎哟~’地接连痛叫,倒没去计较这几下,犹自眉飞色舞地望着故作镇定、咬牙忍着没去抓挠的龙杨,笑容格外灿烂。
笑语盈盈兮龙柒柒,非常欠揍兮笑眯眯……
以上只是两人事前准备过程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待龙柒儿终于将关键药物调配完毕,龙杨开始了他的第一步棋。
……
焱焱炎炎,正值晌午。今日天气反复,山林宛若一个沉闷的蒸笼,看状今夜有雨。
窝在灌木丛中,疱灰衣湿漉漉的衣服贴在前胸后背上。他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找到一条河,跳进去感受秋日之清凉。
只可惜这只是他的一个奢望罢了。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养家糊口,他只能静静地窝在这里,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地观察着四周,谨防那位可恶的毒女的出现。
唉,谁让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呢。从小到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在玄武佣兵团混迹,如今三十好几了才熬出头,借着家里的余荫当上了一名小队长。本以为接下来就是醒断团内事,醉卧春香坊,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隔壁王员外闺女,大享清福的剧情的。
但没想到刚当上小队长没两天,还没耍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风八面呢,他与一众佣兵就被调遣来到北之森辅佐归无牢团长寻找那什么血灵珠。而当他们马不停蹄来到北之森外头时,又被差遣寻找击杀那什么毒女。
然后刚过一天,团长那边又改变了命令……在数次更改命令之后,他昨夜终于与大部队交汇到了一起。本以为接下来该是干一番大事,彰显他身手的时候了,却是被派遣成为少数几名仍留在包围圈中观察状况,吃苦受累的倒霉鬼之一。而那些有实力、有身份的队长,还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
果然就如他家隔壁种植竹林的王大叔所说,这人生啊,就如竹子节节高一般,地位越高,活得就越舒畅。当上队长就是倍儿棒。
还有,团长为什么就不能多生几个孩子出来呢?这次独子被杀,听说还致使每个月总要来的那么几天提前了,到现在都血流不止,实力连半成都不足。
要是像他家一样人丁兴旺,也远不至于被气成这样。每次自家添丁,隔壁王木匠、王铁匠、王皮匠、王工匠等人都会过来衷心祝贺;那种宾主尽兴的场面,是多么的喜气洋洋。
天空中一只布谷鸟在他头顶上空盘旋,叽叽喳喳地叫唤个不停,好不聒噪。疱灰衣收回思绪,秉着听从团长命令,努力做好一名潜伏兵的心态,没管那只布谷鸟,依旧趴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
哪怕是有一陀不知名的黄白色固液共存物从空中‘bia’的一声落到他袖子上,他也只是抓起一把树叶擦了擦。
释放完那榆阴下的一坨后,布谷鸟追寻着它彩虹似的梦,作别西天的云彩去了;只余下淡淡的清香在疱灰衣充斥着正宗男人味的衣服上悠扬,回荡。
这酸爽,让疱灰衣回忆起了小时候隔壁王记面馆里的酸辣面;那味道,令他终生难忘。
还有,有一说一,隔壁王裁缝裁的衣服质量有够差的,以后再也不用他家的布料了。
咦,王裁缝,怎么想到这去了?眼神逐渐在酸爽与清香的熏陶中迷离,疱灰衣身体晃晃悠悠的,跟喝醉了一般。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他的名字,疱灰衣起身回头。嗯?隔壁王记茶铺王掌柜叫他作甚?不对,自己不是在北之森执行任务吗?
庖灰衣悚然一惊,浑身寒毛倒竖,刚欲开启护体真气,作出反应,却在猝然间感觉前额一痛,失去了知觉。
……
待归无牢等人赶到的时候,附近已经寻不到任何人。现场也只留下一具仰躺着的尸体,尸体额头上插着一支系着黑色布裹的羽箭。
“这里没有打斗痕迹,看来是被一击致命的。但照理来说,他潜伏的时候应该是趴着的或跪伏着的;就算中箭,也是俯卧着倒地才对啊,怎么会这样?”一名佣兵提出了疑点。
归无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上前一刀将黑色布裹挑飞张开,后退了几步。
没有意象中的毒雾暗器出现,黑色包裹只是一块普通的布料,上头写了一些白色文字。黑布除了有点过长之外,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归无牢接住黑布,从头到尾浏览着上头的图案及文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二十个大字——宇内洪荒八方太极玄天无上显圣道德灭龟真人。
一大串不知所谓的封号下头,是一幅图案:一名手执长剑的女子,剑尖抵在脚底踩着的一只小乌龟龟首处;另一只手对着一头老乌龟,作挑衅状。
图案左右是一副对联:数英雄兮龙柒柒,剁你儿兮笑嘻嘻。
归无牢两只手死死攥着黑布边角,呼吸较平时沉重了几分,周围人俱感到一阵森寒。
知道这是敌人故意要气自己,归无牢长呼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耐着性子往下看。
黑布中段是一封战书——
天道无常,魑魅横行。灭龟真人,应势而生。匡扶正义,替天行道,斩尽诸恶,诛却邪龟。
尔等魍魉,包藏祸心,鬼鬼祟祟,意欲困我。哼哼哼哼,今夜子时,紫金之巅,可敢一战?
第二段明显是文笔受限,想不出好用的词组,所以才加的那四个语气助词。
紫金之巅?归无牢继续往下看。
黑布最后部分,是一篇檄文,名曰《讨归无牢檄》:
伪临团归氏者,性非良善,…………,犹复包藏祸心,窥窃吾丹。…………。试问天下诸公,人心可凌日月?
一篇檄文,洋洋洒洒,激扬文字,哀叹执笔者之不幸,控诉归无牢之恶行;引人生泪,又教人愤怒。
如果这不是几乎通篇照搬那篇传世名作的话,还真有些说头。
除了在‘紫金之巅’四字停留了一会之外,往下的那些文字归无牢只是寥寥看了一遍,然后又回到了那幅图画上边,盯着长剑下的小乌龟发呆。
几名佣兵都不敢打断归无牢的出神,静静在原地等待发号施令。
时间一点一点挪动,疱灰衣前额流出来的血液仍未干涸,不断向外汩着。只是众人心神都在黑布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小细节。
黑红的血液顺着坑洼不平的地面淌向四周。其中有两股支流流淌到了归无牢的脚边,沾染到略微过长的黑布下半部分《讨归无牢檄》的白字上。
“快退!”归无牢脸色骤变,抛飞黑布,身形暴退同时对周围佣兵喝了一声。
几名佣兵闻言亦向后暴退,却还是有两人慢了半拍。
在接触到黑红血液的须臾,黑布上的白字仿佛活了过来,与黑血迅速融合,化作一团黑气,喷涌向正前方的众佣兵。
那两位慢了半拍的佣兵只是脸上沾上了一点黑气,皮肤瞬间溃烂,一只眼珠‘嘭’的一声炸裂,半边脸化作浓水。
两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响彻山林,经久不息。
与此同时,东方向的一座山上,立起了一面同样黑底白字的旗帜,上书着——紫金之巅。
西方向、北方向,两地的凶兽不时传出怒吼。它们的林子上空,时常飞过几只不同种类的鸟儿,往下投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