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地仰视这个世界,不变成老鼠是做不到的;哪怕把腰勾得再低,头抬得再高,还是做不到。
“人”的视角,始终会在脑子里面盘旋,只要这个观念仍旧占据着思维的中心,那么就无法仰视这个世界。
现在江心迟亲身体会到了这个道理,他的视线从镜子处快速下落,突兀地变暗,一下子停在了洗漱台的地板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还静静地躺着把不知怎么混进去的螺丝刀。
自己变成了老鼠,就像罗伯特那样。
他的视角彻底和人不同了,高若城墙的马桶、沉重紧实的木门、墙角结网的蜘蛛,这些寻常根本不会在意的东西,突然变得无比巨大,以至于不得不第一时间将注意力放在其上。
等下,尸体呢?
江心迟一下子变得无比警觉。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功夫,罗伯特的尸体就不见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事情大条了。
罗伯特还没死?
都那样了,还没有死!
他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心念一动,变回了人身,转而找起了罗伯特。
盥洗室的所有地方都没有他的踪影,也没有看到老鼠或类似的小动物,连一只苍蝇也找不到。
至于旁边的卧室,江心迟不认为他在骗过自己的情况下,如果能走到自己的背后,会不把自己杀了报仇。
也就是说,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凭空消失了。
或者,他还有另一条命?
跟某些横版过关游戏那样,可以续关?
不管是那个可能性都代表着无尽的麻烦,他可能会把我的名字写在报复名单上。
江心迟原地踌躇了一会,觉得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可以追踪罗伯特,斩草除根。
唯一的希望是猎缘笔记,它也许会给自己带来惊喜。
但也不太好说,目前的话,还是先继续测验新能力的效果吧。
他又一次站在镜子面前,再度变成了老鼠。
这是种全新的体验。
他大概试了试,在这个状态之下,视力会变得极为锐利,他甚至可以随意调整自己眼睛的放大倍数,就像数码相机那样,而且在黑暗中,这个能力也完全不受影响。
不仅如此,嗅觉、听觉也得到了加强,不过比起视觉的提升,这两项明显没那么强大,顶多是敏感了一些。
这个能力很适合拿来潜入,江心迟想着,同时感到一阵后怕。
若不是那本猎缘笔记,自己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就收拾掉罗伯特,更别提得到这枚符印了。
仔细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和FPS游戏里的“老六”有什么分别?
说不定借着笔记,我还能跟着罗伯特一路舔包呢。
暂时抛开这个奇怪的想法,他尝试着能否激发其他的能力,但是不管怎么尝试,都没法做到;加上之前也没有看到罗伯特使用过其他能力,他基本可以肯定这枚符印只有变形这一个功能。
江心迟试图变回人身,这个想法一出现,镜子面前就重新出现了劳伦斯的身影。
难道说,要想启动这项能力,就必须得在镜子前面?
江心迟略微移动身体,使得镜子照不到自己,再次试图启动能力,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又回到镜子面前试了一次,顺利地变形成了一只老鼠。
经过几次实验,江心迟搞清楚了这个能力的基本用法。
第一,必须要在能够映出自身形象的地方使用才能够启动。这一点,他目前只有镜子这个实验对象,其他比如地板上的水或者其他符合条件的地方还没有测试,只能说大概率可行,但得试过才能确定。
第二,他目前只能变形,并且还有持续时间,最长为三十秒。
第三,最神奇的是,变形的时候,只要是身体接触到的东西,都会神秘消失,但是有总重量的限制,具体多少,他没法测试;在恢复人形的时候,不管移动了多远都会随之出现。
大概把能力的基本特性掌握之后,他来到了镜子面前。
上面的雾气仍没有散去,或许是因为这座受诅咒的城市常年弥漫着令人腿软的湿气,让这里赢得了“雾都”的别称,而它也的确没有辜负这个外号,大多数的清晨都像挤在蒸汽里的玻璃杯一样,既模糊又凄冷,就和这面镜子差不多。
他用手臂把镜子上的雾气擦去,这才映出他目前的形象。
一张疲惫的苍白面庞,仿佛刚从世纪末的废墟里走出来,根根血丝恶毒地缠绕着眼白,要把仅剩不多的地盘全部收入囊中,使得他彻底变成一只散发着颓废的红眼怪物。
他的下颚过度突出,这让他很难和帅气二字扯上关系,狭长而直挺的鼻子给他平添了一丝桀骜不驯,双眼十分有神,仿佛随时准备和人高谈阔论。
干练有力,这就是劳伦斯留给人的印象。
自己无论何时都在试图扯出温和的笑容这点无疑说明了问题,像他这样的人,虽然很难获得青春少女的青睐,但是大概率很受那些贵妇人的欢迎。
不过,现在我接管了你的身体,江心迟听见自己说。
虽然不太情愿,但是经历过刚才的事件,江心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充满糖果和派对,满目都是绚丽屏幕的世界,已经抛弃了他,消失在破碎的时空之中
江心迟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指着自己无声地说:
从现在起,我就是劳伦斯·柯尔特了。
镜子里的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做着滑稽的动作,看上去像个精神错乱的疯人院忠实住户。尽管他不觉得冷,也还是感觉自己仿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
刚刚得到的能力,右手攥着的转轮手枪,两样东西给了劳伦斯安全感。他稳了稳心神,看向了罗伯特尸体之前所在的地方。
如何残留在浴室的血液,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思路。
拿出身上的老旧怀表,时间是七点三十二分。
他走到阳台上,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连去不远处码头洗衣服的女工今天也没按时出现。
回到盥洗室,打开里面的花洒,他盯着每个角落的血迹,把它们清理得一干二净。
腾出手来的劳伦斯再次坐到了床上,那本笔记还保持着原样,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仿佛嘲弄着他的焦虑和不安,排列得越发紧密了。
他笑了一下,舒缓了自己的情绪,再次开始阅读这本笔记。
上面果然还有更多的信息。
“一声足以令小孩停止苦哭闹的巨大敲门声砸醒了本就紧张兮兮的劳伦斯·柯尔特,短暂的问话之后,他拿起左轮手枪,给罗伯特开了门,因为他说知道关于‘金钱隐士’的消息。”
这段话和之前他看到的两段话都被一条直直的黑线划去,似乎代表着这里写的事情再也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毕竟,自己并没有选择给罗伯特开门,而是选择守株待兔。
至于金钱隐士?那是什么,一个组织,和自己有关?
他看到这里顿时皱起眉头,有些后悔杀了罗伯特,但是随即否定了当时应该留活口的念头——这样做太危险了,根本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在那种情况下,为了自保,罗伯特和他只能活一个。
同样,下面这段话也被划去。
“开门的一瞬间,罗伯特就暴起伤人,一拳打在了劳伦斯的面门上,这个可怜的吝啬富商就这么死在了曼德维尔的陌生人手里,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拱手把神秘世界的入场券让给了罗伯特。”
神秘世界的入场券?
我有这种东西?
劳伦斯再次打开了他混乱的记忆档案,发现里面丝毫没有提到这件事。
它不会是指的自己吧?
劳伦斯看着这本笔记,要说这个房间里什么最神秘,足够担当起“神秘世界入场券”的称号,那非他手上的这本笔记莫属了。
“在拿走了保险柜里的四根金条和五千雷亚尔支票之后,罗伯特扬长而去,连劳伦斯的尸体也没有处理。他用这笔钱成功加入了‘金钱隐士’位于曼德维尔的分部,但是……”
这段被划去的话没有写完,而在它下面,还有新的,没有被划去的两段话。
“罗伯特使劲敲了敲劳伦斯家的门,却没有等来回应,迫不及待的他咬了咬牙,拼着晕眩的风险使用了从前机缘巧合得来的符印,变成了一只老鼠。他轻松通过一旁的废弃管道进到了劳伦斯的家,没想到,劳伦斯已经举起枪口在那里等着他了。结果显而易见,毫无防备的罗伯特被一枪爆头,尽管他给了劳伦斯一拳,但没法接上后续的攻击,只能无力地倒下。”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在自己阴暗的半地下室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罗伯特握紧了拳头,低吼着劳伦斯的名字,他非常疑惑劳伦斯怎么知道自己的能力,又是怎么恰好在那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这些令他不安的问题困扰着他,但是还有更大的问题,他没能拿到急需的那笔钱。为了加入‘金钱隐士’,达成自己的目的,哪怕是铤而走险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复仇的火焰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
笔记停在了明显还有后文的地方,让劳伦斯有些光火,但是更让他不安的是上面描述的事情。
果然,罗伯特还没有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伯特的目的,居然是加入“金钱隐士”,这个组织是干什么的,让罗伯特这么急切地想要加入?
有必要留意这个组织的一切信息,同时,自己还要去完成与黑帮的交易,这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劳伦斯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得感慨,要做的事情真是一点都不少,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自己都是劳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