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比之前罗伯特敲门的声音更加清脆,更加神圣,更加宏伟。
子弹的速度太快,江心迟无从看清它的轨迹,只不过罗伯特头上出现的血洞成了那枚子弹价值的最佳证明。
与此同时,罗伯特的拳头也抵达了江心迟的左脸,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从齿龈开始不断蔓延,眼前的画面就像连续闪烁的白炽灯那样一帧一帧地滑过。
下一刻,他的脖子仿佛遭受了卡车撞击,撕裂的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泣诉,让他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
这时,江心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罗伯特一拳打到了浴室的墙上,幸亏他本能地勾着脑袋,不然此时极有可能已经昏迷。
罗伯特呢?
他不敢掉以轻心,见识过罗伯特神奇的“变身术”之后,谁知道他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底牌?
然而,罗伯特即使脑袋被子弹穿透却依旧没有倒下,而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他的尸体像是一尊伟岸的大理石雕像,两只失去神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劳伦斯,犹如他还活着,正发出怒不可遏的干吼;但是,他似乎是真的死了,不会再动弹,除非他还有第二条命。
江心迟现在很不好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还有机会痛苦地叫喊;罗伯特却失去了生存的权力。
时间的流速在这个瞬间恢复了正常,江心迟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为了以防万一,他再次朝着罗伯特的心脏部位补了一枪,然后再慢慢靠近,测了下他的脉搏。
死一般的寂静,还有海水似的冰冷同时从罗伯特的尸体上传来,这时候,江心迟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死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个从海市蜃楼里反射出来的,属于远方的幻觉。
江心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就被恐怖的饥饿感吞噬。
自己有多久没吃饭了?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传来隆隆的响声,将所有的虚无、血腥和陌生带来的恐惧感全部震碎,一种日常的安心感回到了他的身边。
江心迟露出了微笑,走到了罗伯特的跟前,用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
看似坚不可摧的罗伯特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脑袋恰好撞到了排水口,表情也因为剧烈的震动而变得尤为滑稽。
危机已经解除,至少暂时解除了。
江心迟没急着去搜索罗伯特的尸体,自己的身体还极为虚弱,得休息一会,恢复体力。
最开始是哪里都使不上劲,刚才又被罗伯特打到了墙上,自己至今还没倒下的唯一原因,可能就是强烈的求生欲了吧?
还有那本神奇的笔记。
江心迟远远地看向之前被他放回桌子上的笔记本,越看越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本笔记本似乎不会离开他。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十分诡异,江心迟就联想起了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鬼片,硬要用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来说明的话,就好像某种鬼魂附体之后就会赖着不走,直到被附体的人死亡为止那样。
他和笔记之间的关系,似乎就是如此,哪怕被别人拿走,也会通过莫名的联系回到他的身边。
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爬满了他的皮肤,不过下一瞬间,江心迟就转过了弯。
反过来想,这本笔记也就归我所有,不用担心丢失。
至于是不是真的丢了之后也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那就没有必要尝试了,他已经下定决心将笔记随身携带。
虽然不太方便,但是也只能将就。
毕竟,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本钱,可能就得指望笔记了。
若不是它,现在自己肯定已经死在了罗伯特的手上,然后自己的钱也会便宜了这大个子,简直悲惨至极。
坐在地上休息了几分钟,在这期间胡思乱想了不少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江心迟收回迷离的目光,看向了罗伯特的尸体。
他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把罗伯特身上的所有地方都搜了个遍,就差把他直接脱光。
结果除了几块零钱,还有一张上面涂满鬼画符的纸条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看起来有点用。
虽然这张纸条也许藏着秘密,也许就是罗伯特说的那封“信”,却不是江心迟最想要的东西,他也没那个心思去破解。
关键是笔记上画着的那枚符印。
符印是一次性的,还是说,变成老鼠是他自己的能力?
没有找到预想中的符印,这让他有些失望。
本来他以为这个能力是由笔记上画里的那枚符印带来的,而且这枚符印肯定会在罗伯特的身上。
但是,现实把他的猜测全部否定了。
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战利品,江心迟准备起身去查看笔记,刚才被罗伯特上楼的脚步声打断,他还没来得及看完上面的所有内容。
自己接下来是怎么死的?
他还真有些好奇,虽然接下来的剧情大致可以猜出来,但是自己脑补和看铅字完全是两码事。
这个时候,一闪而过的亮光使得他立刻警惕了起来。
什么东西?
他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角度,很快就看到了亮光的来源——罗伯特的喉咙——一个令人汗毛直竖的地方。
这时候,江心迟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杀了人,而且他就在那儿躺着,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罗伯特尸体喉咙里的亮光,仿佛一道来自天外的射线,一边拷打着江心迟的良心,令他再次深感不安,一边又化为靡菲斯特,诱惑他踏出下一步。
江心迟吞了吞口水,走到了罗伯特的面前。他这下看得一清二楚了,那是块发着哑光的符印,和画上的相差无几。
真是个狡猾的人,竟然把最有价值的物品放在这种地方,要不是自己运气好,极有可能错过。
他在感叹的同时,又清晰地察觉到了罗伯特此举的用意:即使我已死去,我也不会让我的敌人从我这里得到一分好处。
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江心迟伸出了颤抖的右手,仿佛潜水运动员那样扎入了罗伯特的喉咙。
手上传来了温热的感觉,与此同时,还有陷入沼泽地时的泥泞响声,伴着他手的搅动如影随形。
强忍着不适,他很快触碰到了那枚符印,把它从罗伯特的喉咙里打捞了上来。
不多时,这枚符印就重见天日,江心迟得以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神秘力量的冰山一角。
它的材质很像大路上随处可见的碎石,只不过被人精心打磨过,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银色哑光,在浴室这个稍显黑暗的环境里,犹如一轮浅浅的明月,正吸引着向往光明的飞蛾前来朝圣。
其上还画着一个奇特的符号,只有寥寥数笔,几个高度抽象的线条共同组成了它象征的意义,但是,尽管江心迟搜肠刮肚,也没能从记忆中找出任何与之相似的图案。
这似乎印证了他的一个猜测:罗伯特这么想要钱,而且是一大笔钱,他的目的应该不会单纯。
当然不会排除罗伯特有个得了重病的妹妹急需用钱这种可能性,只不过,他觉得像罗伯特这样的亡命之徒,也不太可能会把家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具体如何,还得去笔记上找找蛛丝马迹。
目前的要点是,这玩意怎么用呢?
这枚一看就很是不凡的符印肯定没有自动触发机制,否则在刚才碰到它的时候就应该会有反应才对。
那难道得滴血认主?
江心迟不由得想起来前世不少网络小说之中的经典桥段,哑然失笑,自己的思维也太跳跃了。
不过,这也未必不可行,许多事情就是在大家都以为绝对不可能的时候发生了,让人直呼不可思议。
他拿着符印,站在了镜子前面。
这面镜子被厚厚的细小水珠牢牢占据着,他的苍白脸庞在上面映照得如此不真实,在手中符印的照耀下,他的形象消失在镜子里,取而代之的是符印发出的银色哑光,仿佛他手里拿着的是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
“有趣。”
他开口说出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的第一句话,然后被自己低沉而浑厚的嗓音吓了一跳;江心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这么富有沧桑感,明明从镜子里看起来,自己似乎才三十出头,这还是因为留了一截八字胡的缘故,若是把胡子剃掉,说成二十出头的人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说起来,劳伦斯到底多少岁?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同样没能在记忆里找到,只有一段自己出生在隔海相望的卡斯卡利斯的记忆,至于具体是哪一年,就不清楚了。
摇了摇头,他用放在镜子下边的刮胡刀,对着自己的手指稍微用了点力,一滴鲜血就从他的手指上经由符印落到了老旧发黄的洗手台上面。
正在散发着哑光的符印就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原本漆黑的图案亮起了橘黄色的光,两道光一明一暗。
江心迟看着它,自苏醒以来的虚弱感、饥饿感在它发生变化的同时不翼而飞,浑身上下顿时充满了力量。
江心迟眯起眼睛,没多么高兴,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存在无意间扫过了自己,四肢变得火辣辣地疼,却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本能地缩回来,只能任由这种疼痛蔓延至全身。
下一秒,他看见世界好似加了滤镜一样变成了暗淡的灰色,而自己的形象则彻底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枚发着光的符印,在视线即将下坠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符印“噗通”一声落进了镜子里,令其浮现出几个神秘的符号。
他立刻把它们记了下来,说不定这是重要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