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
一封来自抢劫犯的诱饵信,江心迟脑海里回想着笔记上的内容,心底冒出来了这句嘲讽的话;同时,他拽着虚浮的脚步到了铁门边,透过猫眼,敲门者的面容映照在他的眼帘。
这位不速之客跟之前笔记里画的一模一样,就连衣着也分毫不差,仅有一点不同是,罗伯特的手里拿着一个已经打开的酒瓶。
江心迟认出了那是随处可得的劣质朗姆酒,好像叫什么“海军上将”,因其售价便宜,所以在很多出不起大价钱又想买醉的人之中大受欢迎。
就在他观察的短短几秒里,罗伯特又马不停蹄地灌了几口酒,身上散发的酒气隔着门也可以闻到,狭长的眼睛也漂浮着些许迷离,对自己醉酒的丑态丝毫不感到羞耻。
江心迟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心底闪过一丝厌恶。
与此同时,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令人不快的敲门声不断响起,不必说,大到整幢楼里都能听见。
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根据劳伦斯的记忆,其余住户在这个时间点都已经出门工作了,他自己是留在公寓楼里的唯一例外,不菲的身价可以允许他一觉睡到中午而不用担心吃饭问题。
“有人吗?”
罗伯特的声音再次在空荡的走廊里响起,仿佛他正朝着一个巨大的空洞呼喊,而除了他自己虚无的回声,不会得到别的回应。
江心迟没回话,他陷入了剧烈的思想斗争之中:是想办法说服对方,走和平路线;还是趁其不备,立刻开枪?
这是个问题。
那本笔记是他判断罗伯特下一步动作的关键因素,罗伯特的出现,加上他手上的酒瓶,以及他处在醉酒状态这几点毫无疑问地验证了笔记内容的真实性,也就是说,他的目标就是自己身上的钱。
对方明显不是善茬,加上他喝了酒,他手上的酒瓶肯定会在必要的时刻化身杀人的利器。
劳伦斯甚至可以想象出对方拿酒瓶往自己身上一砸,然后用碎片把自己扎死的场面。
在不确定情势会不会走向最危险的情况时,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趁着罗伯特没有警惕心的时候,立刻开门,然后给他脑门来上一发;但是,江心迟仍然有些疑虑。
穿越之前,他没有杀过人。
这听上去像是句废话,身为都市丛林里挣扎求生的一员,谁又真正杀过人呢?
那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选择的犯罪道路,凡是走上这条道路的人,最后的下场也无非是在监狱里面对死亡的终结;极少数逃脱法律惩罚的人,内心也绝不可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他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
在犹豫的短暂时刻里,最佳的时机已经悄然溜走,罗伯特已经退后了几步,似乎察觉了什么。
可恶!
为什么自己这么优柔寡断?这里可不是消灭了大部分暴力的现代社会,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江心迟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罗伯特迟迟得不到回应,恼怒地踢了铁门一脚,伴随一声尖锐的轰鸣,铁门弹开了他的重踢,让他吃痛地叫起来,同时也凹陷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坑洞。
好大的力气。
江心迟没想到罗伯特会突然对着门发难,因此躲避不及,他身子下意识后退一步,耳朵嗡嗡作响。
“该死的有钱人,干嘛把门换成铁的,干嘛不在家?”
罗伯特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随后还有些不堪入耳的话,似乎他和有钱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随后,他开始在外面踱步,并且露出了犹豫和不舍的表情,仿佛他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得不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出选择。
看着罗伯特纠结的样子,江心迟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了笔记上的那幅栩栩如生的肖像。
很显然,如果笔记的所有内容都为真,那么罗伯特肯定早就得到了那枚符印,现在很可能就带在身上。
贸然冲出去和罗伯特打上一场,也许不是个好选择;这也是刚才他有所顾虑的第二个原因,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过于谨慎了,但是笔记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极有可能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小心总是没错的。
至于那枚符印本身,假设上述推测全部成立,这枚符印肯定有某些特殊之处,才能够引起笔记的注意,具体哪里特殊,只有等罗伯特用出来才能知道。
如此说来,罗伯特不是个能够轻易打发的对手,劳伦斯之所以带了枪,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不对,从笔记的内容看,罗伯特似乎是临时起意,可能这把枪原本有别的用途……
他再度靠近猫眼,却发现门外已经没有罗伯特的身影了。
离开了?
在他思考的短短几秒时间里,以罗伯特的吨位,离开这里而不引起他的注意是不可能的。
罗伯特咒骂自己的时候,语气之恶劣,让人很难相信他会善罢甘休。
像他这样的恶徒,也会轻易地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
若是一扇铁门就能阻止暴徒,那工业区的河道里就不会隔几天就会出现几具无法辨认也无人认领的浮尸了。
既然无法确认他离开了,那么最好假定他还在附近,只是通过什么方法藏了起来。
或许他是去取什么武器来破门了,或许他有别的什么办法进入这个房间……
还有,他怎么确认我一定在里面呢?
若是他觉得我不在家,那么罗伯特现在离开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如果他离开了,那枚符印……
不对,他的目标是劳伦斯的钱,并不是劳伦斯。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在寻找进门的方法。
精神极度紧张,内心又在进行层层博弈的江心迟,突然听到了一阵簌簌作响的声音。
若是平常,他会当成什么小动物弄出的响动,或者什么东西被风吹落的声音,然后下意识地忽略掉,不去管它。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法这么做。相反,他的感官仿佛得到了加强,往常几乎不被注意的音量,现在犹在耳旁。
上方。
他猛然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可是,这间屋子的头顶仅仅只有被粉刷成一片白色的天花板,上面布满了裂痕,角落的蛛网中心还有只安然注视着下面人类表演的小蜘蛛。
哪里?在哪里……
不对,还有一样事物,很容易被忽略,常识来看也不可能在这时候纳入考虑。
他的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两根废弃管道上面,它们从上到下竖直走向,只是在墙角分出两段,分别通往他卧室和盥洗室。
即使不用精确测量,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看出,这根和拳头差不多粗的管道不可能通过一个人,更别说多年不用,鬼知道里面是不是堆满了碎石子之类的障碍物。
不,一个壮汉肯定是不能通过的,但是,若是罗伯特变为了别的动物呢?
只要体型足够小,那么进入管道里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仅仅需要在楼道外面找到某处碎掉的管口即可。
声音移动的速度很快,他的目光被其绕得团团转,这个神秘的、急促的仿佛有人在挠痒痒似的奇怪声音从管道进屋的地方,一直拉扯到在厨房里才消失。
整个过程,绝没有超过二十秒钟,也许不到十秒钟。
别着急,他会在哪里出现呢?如果自己是他,最有可能会在哪里?
盥洗室!
那里有个排水口,专门排放淋浴时的废水,开口足够大,甚至可以放进一只手;同时,也足够出人意料,平常人根本不会在有人敲门的情况下还会去检查盥洗室,这足以给罗伯特相应的时间。
他突然涌起一把力气,迅速而无声地移动到了盥洗室里,同时瞄准了排水口;当然,他不知道这种试图隐藏脚步声的手段对罗伯特有没有效果。
试试就知道了,他想。
声音越来越接近了,并且越来越急促,连带着他也变得更加焦急起来,这无疑间接验证了他的猜测。
揭晓答案的时刻很快来临:他看着地上的排水口,一只眼神焦躁的长毛老鼠突然揭开了盖子;下一瞬间,老鼠变成了罗伯特,仿佛那里出现的本来就应该是一位足以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壮汉。
面对江心迟紧握在手里的黑洞洞的枪口,罗伯特瞳孔不由得一缩,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
罗伯特不愧是给人极高压迫感的人,反应极快,他右手迅速成拳,目标正是劳伦斯的脑袋,试图抢先把劳伦斯的头打爆。
劳伦斯感到一阵劲风将要袭来,就像暴风雨前夕的宁静,周围的时间似乎都变慢了。
罗伯特被荆棘般错综复杂的血丝包裹的眼球鼓了出来,其中毫不掩饰的杀机让人不寒而栗,这让没见过血的江心迟心底突然碰到了一块冰。
他杀过人,虽然没有任何可信的根据,但是仅仅依靠自己身为动物自保的本能和直觉,劳伦斯得出了这个答案。
健壮的身子或许就来自无数次的街头斗殴,而当机立断的意志也昭示着罗伯特或许能够取得一番成就。
毕竟,他肯定有着一块神秘的符印,能够让他神秘地出现在我的盥洗室里。
那为什么罗伯特捡起它的时候,会露出害怕和兴奋混合的扭曲表情呢?
这些事情,如同加速通过的高铁一下子穿越他的脑海,给他留下了短暂而深刻的印象。
都不重要。
现在,面前这只狰狞的野兽想要杀死自己,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会踏过我躺在盥洗室的沉闷尸体,取走我的财产,可以想见他未来会成为风流人物。
未来。
那是错觉,江心迟对自己说。
他切实感觉到了,扳机微不足道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