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过头,怔怔地望着堡内突起的变故,眼见哈米拉悲痛地抱起她的尸身,仰天长啸,跟着群狼啸声阵阵响起,凄厉已极,声动山谷。
刘非又是悲伤,又是痛悔,又是愧疚,五味杂陈,齐涌心头,潸然泪下。回想与她青梅竹马,共度童年美好时光,却徙遇变故,遭人掳掠,强嫁人妻,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人,为救自己竟引颈自刎,可见十余年来对自己用情良苦,何等深切,自己一介莽夫草民,如何堪受?念及于此,心中伤痛欲绝,抬腿便要往回奔去,却给秦瑟拦腰抱住,叫道:“汤姐姐慷慨赴义,人死不能复生。刘公子,你要以大局为重,难道你真要舍下杀父之仇不报了么?你却忘了你曾答允要带我去寻找萨满拉么?你难道这样就对得起汤姐姐的在天之灵么?”
此语犹如当头棒喝,刘非心头一震,心想如自己再闯堡内,非但救不活汤莲儿,还要令眼前众人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自己报不得杀父之仇便罢了,汤莲儿岂不是白搭了一条性命?当下强忍悲愤,眼见一队突厥兵士扬刀催马拦截而来,他率众奔迎往前,一个点地纵跃,飞腿将领头兵将踢翻马下,跃上马背,长剑一挑,又将一兵士斩于马上。
众人皆是久经战阵的猛将,这些突厥兵士又如何是他们对手?霎时之间已各抢得一匹战马,也不恋战,催促坐骑,绝尘而去。哈米拉仓促之间率众来追,却只得望尘兴叹,由他们去了。
群雄马不停蹄,直奔出百余里,来到一片胡杨林前,这才歇马停下。清点之下,刘非所带部属折损惨重,十多人中只剩下莫声海一人。秦瑟的“六大金刚”和“神刀八雄”亦只余甘世雄以及周万岭、赵千山、李九谷和陆七峰诸人,损失过半。
此时日已西下,只余一抹残阳,一群鸿雁越过众人头顶,“呱呱”叫着往南飞去。众人谈起汤莲儿义举,个个唏嘘叹息。
便在此时,一只飞鸽扑腾着羽翅从远处飞来,“啾啾”悲鸣几下,滚落于刘非脚下。刘非捡起一看,却见鸽子浑身尘灰,口中泣血,已然气绝,显是呕心沥血,历经多日,拼着性命寻到刘非,终于力尽而亡。
刘非心中一凛,知道必是山寨发生重大变故,取出衔于鸽腿信纸一看,登时大惊失色。莫声海见他脸上有异,凑上前来,问道:“出什么事了?”刘非道:“山寨有难,咱俩急速赶回。”秦瑟在旁瞧着刘非看信,一言不发,这时才低声道:“既然山寨有难,多一个人便多一个帮手,咱们这儿所有的人都随了你去,任你差遣,好不好?”
刘非喜道:“好!有你们鼎力相助,那便多一份援手之力。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起程赶路。”众人不顾疲惫,纷纷跃上马背,随刘非疾奔东去。
众人哪敢有片刻耽搁,当下星夜兼程,马不停蹄,急奔了近两百里。胯下马匹从狼堡抢来,虽颇为神骏,但如此不停歇地驱骑,终是难以消受,渐渐地便有两匹马相继力疲倒地。刘非心想:“到白驼山寨路程尚远,终不能如这般奔驰不休,何况强敌在前,尚须留下精力大战。”对众人道:“大家下马打尖休息,待歇得马力,明日再行。”众人早有此意,只是不便出口,听他如此吩咐,俱都歇下马匹,在沙地里找地方休息。
次日天刚亮,众人又即上马起程。行出七八十里,前面出现一座集镇,刘非道:“咱们到集镇打尖,趁便买马换乘。”秦瑟却道:“且莫着急,过了这个集镇,再走十多里路便到咱们的驿站,马匹食物都是好的,咱们歇歇脚便走,决不会耽误时间。”刘非虽不乐意,但为了赶时间,也只好点点头。
众人往前急驰,过了集镇,前面稀稀疏疏长着衰黄的草丛和低矮的树林,再往前走,便是成片的树林显现眼前,隐隐看见几座房舍掩映在树丛间,众人心中一喜,催赶坐骑上前。
过了片刻,听到走在前面的陆七峰大声叫嚷着“开门,开门……”的声音,秦瑟忙催马上前,却见房舍一片寂静,陆七峰连连拍打着门板,却无人应答。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又是一阵惊异,难道驿站出事了?秦瑟绕着房舍走了一圈,仍是瞧不出半分端倪,心道:“按说咱们一到门前,应该有人即刻迎出,难道里面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这房前屋后没半点儿打斗痕迹,大门又关得极严整,实不象被人端了窝。”朝陆七峰使了个眼色,陆七峰绕到院墙外,翻墙而入。
不一会儿,只听大门吱呀呀地开启,众人心中一动,却见陆七峰满脸惊惶,急叫道:“大事不好,里面空空的没一个人。”秦瑟抢步入内,只见屋内人影皆无,但诸般物件摆设整整齐齐,丝毫不乱,就连桌椅都一尘不染,仿佛屋内人员刚刚离开一样,满屋死一般寂静无声。
秦瑟和刘非互相对望一眼,都觉今日之事极为蹊跷,但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秦瑟道:“咱们快走,以免中了敌人诡计。”一行人急忙奔出屋外,上马而去。
秦瑟率领诸人又奔下一个驿站而去。到了下一个驿站,情景跟前一个驿站一模一样,皆是人影全无。当时唐军设于此间五十里一个驿站,便于公务人员往来歇息。秦瑟与众人连奔三个驿站,情形不无一致。到了傍晚,众人到一个大集镇打尖换马,不顾旅途疲劳,又直奔白驼山寨而去,秦瑟骑于马上,不发一言,只觉驿站种种疑团,必与山寨相关。
星夜策马,奔驰大漠,眼看白驼山寨渐渐临近,众人的心一阵阵揪紧。再奔得一阵,东边渐渐现出了黑黝黝高山轮廓,众人已到了大漠边际,再行得二三十里路,便可赶到山寨。
便在此时,奔在前面的莫声海突然“吁”地勒住马缰,座下马匹停下脚步,众人跟着将马勒住,只见他指着前面几团黑乎乎的物件,问道:“那是什么?”刘非抢上几步,只见几匹战马横卧沙地上,急忙俯身察看,认得最前面一匹是易大彪的爱马,伸手往马身上一摸,只觉触手冰凉,显是已死去多日。这匹马随易大彪征战多年,便如主仆一般,形影不离,忽见它死在这儿,心中不禁一凛,寻思道:“难道易叔叔在此遇敌血战,坐骑被人射死?那么现下他在哪儿?”往马腹一摸,果见几枝箭簇深深插嵌血肉中。
秦瑟在旁瞧着刘非看马,一言不发,这时才说道:“你别着急,咱们再细细察勘,当会水落石出。”俯身看着地下,慢慢地往前走去,喃喃说道:“沙地如此杂沓,定是发生了一场激战。”刘非只见地上斑斑点点血迹,伸手沾了往鼻息一嗅,只觉腥臭异常,显是人死后被人拖拽,血渍沿途洒下。刘非心下惴惴,心中便如挂十八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没个着落。他忽地拔出马身上一技箭,月晖之下细细察看,“大唐”二字赫然显入眼帘。他转过身来,瞪视着秦瑟,眼中如喷出血来,低沉着声音道:“你说……说……是不是你们的人干的?”
在这目光逼视之下,秦瑟毫不避让,也怔怔地瞧着他,只是眼里充满了愁苦和悲凉。
刘非猛地转身上马,头也不回,催起马匹发狂似地往山寨急奔。余人也即翻身上马,紧随其后,秦瑟在马上一言不发,只呆呆地望着前方,只盼山寨别再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东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凉风阵阵袭来。这时已到了寨门之外,只见寨门洞开,两片大门板在风中来回摇摆,石壁上“白驼山寨”几个大字早被铲个干净,满目凋敝。刘非见此,心中更是忧急,催赶坐骑疾奔而入,莫声海见状,亦紧随策马急奔。
秦瑟看到寨门洞开,料知寨中已生巨变。她不即进寨,在寨门周围察看,只见寨门完好,周围并无打斗痕迹,只是不知何以寨门上大字被人铲除。
待得秦瑟等人进得寨中,只见偌大一个山寨尽被烧成一片白地。触目之处,残桓断壁,堆满了瓦砾、焦木,扑鼻尽是焦臭之气。刘非十数年经营的白驼山寨,上百间精美雄奇的厅堂屋宇尽成焦土。这场大火已尽熄灭,半点火星也已寻不到。刘非与莫声海在废墟上四处翻找,只见火场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具尸首,皆已烧成焦炭,面目不可辨认。
刘非面色阴郁,仰天长声怒吼,只听一阵苍凉悲痛的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着,惊起了林间宿鸟扑愣愣地飞起。刹时之间,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从儿时直到长大在这寨中种种经历,如风卷云涌般在脑海混沌错杂着,如今变故突起,只余灰烬一堆,易叔诸人去向不明,怕已尽数遭人毒手。他心伤至极,心中只一个念头,除了唐军,还有谁能弄得我刘非寨毁人亡?他狠狠地瞪了秦瑟一眼,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莫声海回头瞪视着秦瑟诸人,眼光中充满了怨恨,抬脚随刘非而去。
秦瑟见他如此怨愤,心中茫然一片。她隐隐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只觉得手脚在发颤。咬了一咬嘴唇,默默地随了两人身后一步一步走去。一路上,但见满目苍夷,遍地焦炭,断箭裂矢满地乱弃。
刘非、莫声海穿过一片竹林,跨越荷塘,来到一座山洞前。此处更是竹林东倒西歪,遍地是断枝折竿,四处是褐黑的血迹,地上所躺的几具尸首,赫然便是身着戎装的唐兵,恶臭扑鼻。秦瑟心中又是一惊,只见刘非脸色愈来愈阴沉,脚步不停地往前而去。
便在此时,忽听莫声海“啊”地叫了一声,秦瑟忙往前凑去,只见一个蓝衫少年和一名唐军将士双双死于洞口石壁之后。仔细看时,那蓝衫少年不是吕必明却是谁?他右手横握长剑,半卧于地,胸口却中了极重的棍伤,吐血而亡;那唐军将士腰部被刀器划破了肚膛,肠子撒了一地。
刘非上前扶起吕必明,却见尸体已腐臭不堪,泪水喷然涌出,凝目之处,发现一行血迹直淌向前,放下吕必明,循着血迹一路往前而去。突然洞深之处传来几声号叫,声音凄厉,似是狼嗥又似是人哭。秦瑟侧耳倾听,隐约便是痛苦挣扎之声,不知是人是兽。刘非与莫声海闻声疾行而前,但见深洞之中,一个人影在地上翻来滚去,显是痛苦异常。
刘非抢步上前将他抱起,只见那人口中荷荷有声,洞中黑暗,面目难辨,正待点起火折察看。隐隐看见那人面目狰狞地朝他一瞪,反手一掌朝他猛袭而来,刘非毫不防备,仓促中闪身避过。那人一掌不中,后掌疯狂般接连发至,掌力迅猛之极,“砰”地一声,刘非猝不及防,被他击了个正着,翻倒在地,这一招劲力奇强,将他打得眼前金星直冒,险些晕过去。那人一击得手,俯身拾起一块大石头,便欲朝刘非狠砸下去,却给莫声海飞起一脚狠狠踢中,连人带石头滚倒于地,荷荷怪叫着。莫声海闪身上前,将他制服,刘非打亮火熠,往前一照,竟异口同声地惊呼道:“程师弟!”
火光之下,只见程聪子脸色扭曲,眼里闪着诡异的幽光,异常可怖,他在莫声海怀中扭了几扭,突然脑袋一歪,昏厥过去。莫声海只是想救刘非,不想发难之人竟是自己人,心下极是愧疚。刘非急忙掐了掐他的人中,不一会儿,只见他醒转过来,目光停在刘非脸上,似怒似怨,张口待要说话,忽又瞧见凑近身旁的秦瑟,登时身躯颤抖着蜷成一团,如遇鬼魅般连声尖叫:“鬼,鬼,你是鬼……别来害我……”,嘴边肌肉扭动,出尽了气力,发出嗬嗬几声,刘非正待凝神倾听,只觉他身子剧烈扭动了几下,头一沉,瞬时没了声息。
刘非万料不到他见了秦瑟却如此恐慌,以致惊吓致死,盛怒之下,狠狠瞪了秦瑟一眼。秦瑟毫不退却,迎着他目光,似乎在告诉他,此人之死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刘非想起他临死时行动奇特,想必是中了极大刺激导致神智昏乱。又想起不知中了什么伤,得以硬挺至今日,忙解开他身上衣衫捡视,一道黝黑的伤痕宛然可见,显是莫声海所误伤。除此之外,却不见他身上再有何伤痕,只是右手掌内似有丝丝刺伤,血迹乌黑。想是遭唐军围攻,寨陷之后,与吕必明边战边退至此,终因力战至竭,终是抵受不住,就此陨命。
刘非数日之间,斗然遭此变故,先是小桃红与汤莲儿惨死狼堡,再是经营十数年之心血皆废,数千寨众尽毁于血火之中,恩师易大彪不知去向,吕必明、程聪子二师弟惨遭毒手,至亲之人十之去七八,悲怒之情,不可形容。他抱起程聪子的尸身缓步向洞外走去,秦瑟神色木然地缓缓迈步紧随他身后。
堪堪行至洞口,突听一声萧索的长叹自洞内传来:“程师弟,师哥对不住你!”“当啷”长剑落地声起,紧接着“扑嗵”一声,显是有人摔倒于地。刘非大惊,弃了程聪子尸身,疾奔入内,却见莫声海已伏地身亡,火光之下,洒了一地的鲜血,所佩长剑跌落身畔,鲜红的血渍尤在沿着剑锋缓缓淌下。
刘非纵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泪涌如泉,纵声大恸。他料不到莫声海竟尔因失手伤了程聪子而以死相谢。他俯身抱起莫声海,喃喃道:“莫师哥,你这是何苦呢?”目光所至,忽地一个晶莹透亮的物件映入眼中,随手捡起一看,竟是一支玉钗!这支玉钗与当初在沙海里所捡的玉钗别无二致,一模一样。他登时呆了,拾起玉钗,咬牙切齿道:“你说,这是不是你的!还是你妹子的?”秦瑟隐隐猜到了什么,面无血色,说不出话来。刘非恨恨说道:“秦瑟啊秦瑟,你设计将我骗出,却教你妹子率兵来灭了我白驼山寨,你好狠毒的心肠!”
秦瑟幽幽望着刘非,凄然道:“刘公子,自那夜你我隔几对饮之后,若对你存有二心,天诛地灭!你打死我好了……”刘非怒从心起,举起手掌,眼里直要喷出血来,便要朝秦瑟头上猛击而下,忽见她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愁苦,终是不忍,收回了手掌,喃喃道:“我不杀你,我不能杀你……”将玉钗丢弃地上,木然地将莫声海尸身抱到洞外,秦瑟偷眼望去,只见他神情一片悲切凄苦,不由心酸泪下。
他将莫声海与吕必明、程聪子尸身并排在一起,这才俯身挖坑,要葬了他们。他用长剑拼命地掘土,势如发疯,秦瑟心中甚是疼惜,也抓了长剑,跳下坑来帮他,却给他一言不发地夹手夺过,远远摔了出去。秦瑟心中一片冰冷,心道:“他终是不肯原谅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跳上坑头,目光迟滞地坐下观看。
刘非使尽全身力气,半天才将三座坟坑挖好。他将三具尸体放入了坑中,在每座坑前磕了三个头,呆呆地瞧了半盏茶功夫,方才捧土掩上。
日渐西斜,秦瑟见他呆坐三座坟墓前,已经一个多时旬了,神情如痴似怒,状若疯颠,不由担心起来,叫道:“刘公子,你怎么了?”刘非木然瞪视着她,不言不语。秦瑟更是忧惧,颤声道:“刘公子,你……你没事罢……”刘非也不答话,朝她凝视片刻,见她面容憔悴,怜惜之意顿生,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终是忍住了,转了头过去。秦瑟见他欲跟自己说话,心中一喜,等了片刻,仍不见动静,一颗心重又沉了下去。但见他神智未失,稍稍放心。知他性子执拗,这一次伤透了心,自己留在他身边,让他见了徒增烦恨。于是,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刘公子,你且一个人静静,我出去走走……”
刘非不置一言,仍是呆坐当地。秦瑟走出十多步,终是放不下心来,回身一望,突见刘非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抱着头嘶叫道:“我不杀秦姑娘,我不杀秦姑娘……不干秦姑娘的事……”忽又见刘非红了双眼,恶狠狠地举起利剑,仰天大喊:“我要杀了秦姑娘的随从!要将唐军恶将一个个斩尽杀绝!”提步便走,直扑寨中甘世雄诸人所居之地。
秦瑟一惊,待要拦住,但刘非势如疯虎,使劲摔开她的手,疾向前纵身奔跃而去,秦瑟站立不稳,不由得一交摔下。她咬牙爬起,待到追到前面,却见偌大一个废墟,空旷无人。刘非兀自挥舞手中长剑,嘶声大叫:“出来!全给我出来!你们躲躲藏藏的做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
纵任刘非如何呼喝,始终无人应答。过得片刻,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惨叫,这叫声钻入刘非耳朵里,便如同平空响起一声霹雳,直把刘非听得悲愤欲狂,这声音不是易大彪发出的却是谁!他如疯若狂地向来声处疾奔而去,抛下秦瑟呆立当地。
秦瑟惊疑不定,她不知道甘世雄等人究竟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刘非为了何事奔突而去,见他终是不回头再看自己一眼,一颗心瞬时如一块石头沉下河底。她呆望刘非奔去的方向,起初还盼望着他能够回转返回,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心中越来越是冰凉。她接连几日奔波劳顿,腹中饥饿,浑身委顿,不知不觉中伏地昏倒。
也不知道多少时候,夜半醒转,只觉四周寂寂,枭鹰怪声鸣叫,尸臭阵阵,甚是可怖。她斗然遭此变故,于周遭视若不见,柔肠百转千回,心想这事怨不得秦玉,也怨不得刘非,怕怨只怨得老天爷,自己跟刘非好好地,老天爷干嘛非要活活地将两人拆散!如若自己不是官家小姐,定不会遭此折磨,但如若不是官家小姐,又如何有缘遇上刘非,与刘非相知相爱?她痴痴地望着刘非离去的方向,心知他这一去,再无回转之意,恐怕从此后,两人天各一方,再难见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边露出鱼肚白,清冷的晨晖照在废墟之上。四下一望,忽见西南一块巨岩角下,一截弯曲的断刀半埋于土中,不远处半截刀柄弃于地上。秦瑟疑心顿起:“这弯刀怕是突厥人的!”走近拔出断刀一看,果然是突厥人惯用的弯刀,刀上还清清楚楚地残存几抹血渍,显是被别的兵器砸断,弃于此间。
秦瑟斗然想起程聪子临死前瞧见自己的惊恐模样,心中忽地一亮,如万里阴霾里透出了一丝光芒。她心念一动,疾步往山洞奔去。
她点亮火熠,拾步入洞,只见洞内一片凌乱,血渍四洒。在莫声海自刎之处,弃于地上的玉钗在火光下发出温润的光泽,她俯身捡拾,细心察看,此物确是妹妹秦瑟的玉钗。一阵不安隐隐袭来,妹妹身上之物,若不是身陷险境,决不会轻易丢弃,说不定早遭不测。不,不,妹妹机灵善变,决不会有事!
秦瑟心中一片忧急,呆立半晌。山洞到此,便绝了路径,面前横着一堵巨大的石壁。游目四顾,突见脚下一只石碗,歪在一旁,她俯下身去捡拾,竟硬逾钢铁,沉重异常。她好奇心顿起,使尽全身力气,往上一提,仍不能撼动石碗半分,不由“咦”地叫了一声,仔细一看,原来这石碗紧紧地连在地上,缝隙全无。她心念一动,双手握了石碗,往左一推,石碗仍是岿然不动。再试着往右旋推,竟转动了半分,她心中一喜,手上催劲,只听“嘎嘎”声响起,石壁上竟现出了一道石门,随着石碗转动,慢慢地开启。
她心中惊奇,迈步进了石室。只见石室内路径曲曲折折,洞内极是狭窄,走得十余丈远,路渐平直,再行得十几步,眼前陡然开阔,现出一个宽敞的大石室。火熠光照下,偌大的石室,堆着一个又一个黑黝黝的大箱子。她好奇心起,举着火熠,往前走去,走出数丈,忽被一件软绵绵的物件绊倒。人虽摔倒,火熠仍抓在手上,兀自燃着。循着亮光,她看到一具尸体,圆睁着双眼,嘴角露着诡异的微笑,身上却已冰凉。
秦瑟又惊又怕,吓得几欲奔逃。但一个念头在心中一转:“死人有什么可怕?我倒要瞧瞧其中有何古怪。”虽然心下惊惧,还是鼓着勇气,翻过死尸的身体,只见死者胸前中了数支短箭,再往前一瞧,却见金光闪闪的散落着满地的金银珠宝,一只大箱子敞着口子,锁头弃于地上。显然,死者撬开箱子,要盗箱中财宝,却触动了机关括子,被藏于箱中的暗箭射杀。
放眼望去,这样的大箱子至少有三十多只,秦瑟想不到,这儿竟是刘非的宝藏库房,怪不得昨日刘非陡遇寨中大难,不假思索之下,直奔这洞口来。想不到刘非抢掠来往商队及各国过往军队辎重,所积竟如此之巨。
秦瑟对金银珠宝毫无兴趣,况且这是刘非多年积蓄的心血,又怎么能打这主意呢?待要退出去,关上石门,心中突然一动:“那死人要盗箱中财宝,不意中了暗箭身亡,可为何箱中财宝却四处散落于地?死人总不会自已又去翻动那些珍宝罢?”想到此处,疑惑不定,随即又想:“除了那个死人,想来还有人进了石室,将珠宝拿了出来,却不想发生了意外。莫非那人还在室内?”身当此境,黑暗里独自一人委实害怕,好在利剑在手,虽然心下惶恐,还是握紧利剑,鼓勇而行。
秦瑟在石室内转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她长长吁了一只气,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忽然,程聪子临死前那副诡异的模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模样跟那副死尸一模一样。秦瑟心内倏然一惊:“莫非程聪子到过这儿,取出珠宝时中了剧毒,却不立即死去,逃出石室后却一时未死,在洞内痛苦地翻滚……可这石门呢?是怎么重又关合的?”她苦思冥想,却怎么也解不开其中的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