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非循声疾追而去,追到一处密林中。只觉林中藤蔓密密匝匝,枝干高大撑天,遮天蔽日的,傍晚时分,更是幽暗昏冥,四下寂寂,令人生惧。刘非心中惊疑不定,停下脚步,四处查找,却哪里寻得到半点踪影?
他心下焦急,朝原路折回,细细分辨来音之处,却早无头绪。这山寨周遭山形地貌,路径地势,他无一不了然于心。这一带除了高高耸立的几座大雪山,便是一片茫茫大漠。他仰天遥望雪峰,只见一片莽莽松林尽头,便是延绵不尽的陡峭石壁,崖高峰险,几无插足之地,更不用说攀援登爬了。他怔怔地呆立半晌,忽听得远处马蹄声隐隐响起,渐渐远去。他倏地一惊,心中怦怦乱跳,匆忙中看见一匹白马游荡于附近,忙奔过去欲牵了它跨上。孰料那匹马却忽地窜起,迅疾已极地扭头纵奔而出。他这下竟没骑上,心下怒极,发足疾追,却哪里追得上。
那白马奔出数十米远,振鬣长嘶,远远望着他,似乎十分得意。刘非知道这匹白马乃神骏的宝物,非常难以驯服。但急切间又寻不到马匹,狠劲发作。他熟知马性,借着树枝遮蔽,轻轻地兜截过去,待到白马低头吃草,忽地跃起,稳稳当当地便落在马背上,左手一伸,迅疾地抓住颈中马鬣。那白马吃了一惊,突然发力,如箭般往前窜出,疾奔起来,拟将他甩下马背。但刘非一生驯服过不少烈马,又怎能轻易上当?身子虽然被它拖着飞在空中,反复颠簸,但他始终紧紧抓住马鬣,贴身马背,便如绑缚于马上一般。
那白马一阵的狂奔乱跃,驰出沙漠,急驰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前足人立,仰声长嘶,刘非双腿紧紧夹住马背,不让它将自己颠下马背。那白马的颠不得逞,竟自立住不动。刘非知道那白马已让他给驯服了,心中稍慰,拍拍白马的头,以示勉励。他不敢耽误,掉转马头,往寨前驰去。
追出山寨之外,只见沙地上一道道马蹄印笔直地朝大漠深处绵延而去,他精神一振,催动马匹,疾追而去。沿着马蹄印追得二十余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四周一片苍茫。眼见马蹄印到这儿却岔开了左右两条路,两条路均是浅浅深深的马蹄踏过,却不知应该朝那条路追去是好。
他一天不食,腹中饥饿之极,欲待朝前追下去,却被两条分径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往。他坐着歇息片刻,鼓起精神跨上马背,这时打定主意,不管走得对与不对,只是朝着左边直奔而去。奔了一阵,天色全暗了下来。此地正值隆冬,千里之内,虽无风雪,但天上浓云密布,四周漆黑一片,早辨不清前路。
这时寒风如刀刮针刺般迎面吹来,刘非又冷又饿,每行一步,均觉异常艰难。他寻思:“今日有进无退。”扬起马鞭,催着马匹前行,孰料那马匹也早禁受不住如此凛冽的寒风,凭由他怎么催赶,却只能缓缓地艰难前行。
好在前面很快地出现了一个大沙谷,那马匹竟是精神一振,不加催鞭,居然快步奔行。刘非又困又饿又累,下得马来,觅得一处避风之所,方才席地坐下,寻思道:“如此寒冷黑夜,料得敌人也是就近歇息,应该离这儿不远,明日天明再追赶也不迟。”心神稍稍定了些。他呆呆地望着黝黑的沙谷,突然想起自己单骑追敌,孤零零地一个人困在这儿,莫声海、吕必明、小桃红和一干的好兄弟是永远也见不到了,也不知道莫叔现今处境如何?他闭起眼睛,不敢往下去想。
风又起了,呼呼地刮。他蜷缩于沙土之上,忽地心想:“秦姑娘一个人留在寨中,天寒地冻的,那可更寂寞凄冷了……”怜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忍不住勾起了同闯狼堡的幕幕往事,丝丝柔情蜜意,顿涌心头。蓦地吕必明、莫声海血淋淋的惨相浮现脑海,挥也挥不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忽又想:“吕必明惨死于洞口,一名唐军将士被他击毙于身畔,几具唐兵尸首横陈竹林之内,那是自己亲眼所见,决无半点儿虚假。洞内玉钗与大漠所见玉钗,毫无分别,连秦姑娘都不敢出言争辩,定是秦玉那小妖女率兵将我白驼山寨灭了,逼死了吕师弟、程师弟,劫掳了易叔……这事难道还有甚么错?我不能杀秦姑娘,吕师弟他们不是她害死的。可是,可是……我怎么还可以跟她在一起?我要救了易叔,要割了那小妖女的头,去祭奠死去的弟兄们。打不过唐军,我就让他们杀了便是。
他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竟枕着沙土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只觉颊边一阵又暖又湿的麻痒。睁眼一看,却是马儿轻舔他脸颊,将他催醒。他四下一望,原来天已大明。那白马颇通人性,见他醒来,将嘴挨到他脚边,轻蹭慢擦,甚是亲热。他心中一热,翻过身来,抱住马脖,叫道:“马儿啊马儿,刘非今日落难,却不想还有你这伴儿……你可一定要助我救了易叔!”
他翻身上马,刚奔出几十丈远,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只见沙谷深处,狭长的大道上堆满了尸骨,枪茅旗帜,狼籍一片,发出阵阵腐臭,有的尸骨已被兀鹰啄食,间或露出一两截白森森的骨头,甚是吓人。远处几只兀鹰围着一具尸体正低头叮啄,看到有人过来,扑腾着双翅飞起,却又落在近处,啾啾鸣叫,不肯远离。这堆死尸,横七竖八堆叠着,沿着大道绵延而去,看不到尽头。
刘非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竟睡在一大堆死尸之畔,心想若不是乍逢巨变之下心力交瘁,又怎会毫无察觉?细看之下,衣饰身型相貌,竟全是突厥兵士模样。他心中甚是惊异:“难道突厥人被人打了个伏击?又弄得个全军覆没?”走近被群鹰争相啄食的那具尸体,被叼啄的尸肉却是甚是新鲜,显是刚刚死掉。他俯身细看,却见死者手中紧擎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兀自朝天竖起。死者脸面未遭叮啄,一看之下,赫然便是萨满拉的二徒弟圣兀耶。他翻检圣兀耶尸身,却见他左肋之下,斜插着一枝长箭,箭伤之处溃烂不堪,显已中箭多日,凭着一柄匕首,与群鹰斗了多日,终因力竭而亡,变成兀鹰嘴下美餐。
他心中疑惑不定,心道:“突厥人怎会在此遭伏?圣兀耶又怎会跟随于突厥大军之中?”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掐指算来,自离开山寨,已近足月,这场伏击显在山寨遇袭之后,时间相差无几。心中忽地一动:“圣兀耶随突厥大军而动,萨满拉又怎会置身事外?想来他必在左近。”
当下沿着大道,四处翻检,竟全无萨满拉踪迹。他两日不食,腹中饥渴难耐,不顾尸臭难闻,从死兵的背囊中搜出干粮水袋,饱餐了一顿,歇息片刻,待精神恢复,便翻身上马,沿着大道向谷外奔驰而去。
奔出十余里,前面一个小沙谷,他驰入谷内,突然发现几个大囚笼,囚笼早被击得支离破碎,囚笼之侧,躺着十多具尸体,尸首已然开始腐烂,面目难辨,但从衣着看,有唐军兵士的,也有突厥兵士的,横七竖八堆陈着,显是乱阵中争抢囚犯,互相厮杀致死,却不知道这囚笼里关押的是什么人。
刘非心下沉吟:“唐军与突厥人在此争夺囚犯,其中一方力图救人,是以将囚笼摧毁,救了人离去。却不知是唐军劫了突厥人,还是突厥人劫了唐军俘虏?”转念又想:“此处离大沙谷不远,想必是唐军设伏,大败突厥。却不知唐军何以知悉突厥人要从此道通过,而突厥人却如此麻痹轻敌,竟使全军覆灭?”随即又想:“突厥人与唐军势同水火,数番交锋,均落下风。想来能俘获对方的,只有唐军了。突厥人遇袭损伤如此惨重,又怎能善罢甘休,想来近日难免又有一战。”他踏上马蹬,正待上马,不意看到囚笼散落的木架之下压着一顶青布头冠,这头冠不是易大彪却是谁的?
刘非心中一惊,忙奔过去将帽冠捡起,只见帽冠之上染着斑斑点点的血污,已凝成暗紫色血块,甚是凄惨,只看得他悲愤欲狂。他寻思道:“这场劫斗与我昨日听到易叔号叫相距足足半月有余,难不成我耳朵听错了?”斗然想起:“这是唐军掳了易叔到半路,又遭突厥袭击,劫了易叔而去。”心想易叔在唐军手上,或尚有一救,倘若真的遭突厥人掳去,可真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不由冷汗直冒。然后始终有一事想不明白,突厥人劫夺易叔,究竟意欲何为。
当下也不多想,催马往前直奔,转过一个沙丘后,又寻到一行马蹄印,这马蹄印痕既深且新,不过两个时旬的时间,当会很快追上。他精神一振,催马疾走,驰出十余里,转过一个山坳,忽然西方传来隐隐的马蹄声。
他心中惊异,下得马来,爬上山丘,极目远望而去。尘土飞扬中只见无数兵马从远处涌将过来,堆堆叠叠甚嚣尘土。刘非一惊,觅得一处巨石之侧,藏起行迹,待得再伸头观看时,只见无数兵马急冲而来。
待冲到眼前,却见行伍大乱,士众丢盔弃甲,争先恐后地狂奔,原来却是一群突厥败兵。前头的只顾狂奔逃命,却被挤撞跌落,后面的马匹涌将上来,转眼间被碾压在马蹄之下,发出阵阵惨呼。
便在此时,猛听远处喊声如雷,号角鸣动,远处一排排唐军铁甲势若奔雷般急冲而来,掩向逃兵群中。逃兵阵中一触即溃,前后奔马你挤我推,更是乱成一团,任由唐军屠戮。一时战场上人掀马仰,杀声四起,甚是惨烈。
又过一阵,眼看突厥逃兵被冲杀得七零八落,屁滚尿流地只顾亡命奔逃,东南角上突厥军中突然有一名黑衣胡僧越众而出,连挥禅杖,指东打西,勇不可挡,接连击倒了十数名唐兵。两名唐军将官持矛冲将上去,被他叭叭两杖,迎面击落。众唐兵料不到敌军败阵之中,竟有如此人物,见他连毙十数人竟毫不畏惧,挟着胜仗余威,瞬间便有数百人持矛涌上,将他围在核心。
那胡僧毫无惧色,骑了一匹黑马,在战阵中左冲右突,威不可挡,转眼间又有十余人被他击落马下。众唐军发一声喊,箭矢如雨点般向他射去,却给他一一拨开。突厥逃兵趁他这一阻击,却又奔逃出好多人。
这时唐军阵中闪出一名红袍将领,斜刺里攒枪猛刺,那胡僧回杖相迎,双方均是“噫”地吃了一惊,随即又缠斗在一起。刘非远远望去,只见两人杖来枪往,均是刚猛凌厉,攻来守往,极有法度。再凝神一瞧,胸口如被大锤重重击了一下,气血翻涌,那胡僧不是萨满拉却是谁?而那唐将,却是自己手下败将杨召忠!
两人激战五六十回合,萨满拉越战越勇,一根禅杖尤如蛟龙飞舞,招招凌厉,杨召忠穷于招架,一柄长枪兀自遮多击少。旁边众军士见势不妙,三名将士齐声呼喝,挺矛冲杀上去。萨满拉毫无惧色,左挡右击,以一敌四,仍不见靡势。但就在这当儿,突厥败军已被唐军冲击得土崩瓦解,大股歼灭,小股逃散,偌大的战场,只剩萨满拉一人孤身作战。
萨满拉见势不妙,呼呼几杖,将杨召忠长枪挡开,左边一个虚招,却回杖将一名将官结结实实地击下马去。两名将官双枪齐齐袭至,却给他禅杖架住,杨召忠趁势挺枪来袭,刺向他小腹,萨满拉争切间禅杖撒手,侧身避过刺向小腹之长枪,跟着双腕翻动,抓住枪头,大喝一声,宛如半空起了个霹雳,振臂回夺,那两名将军那里禁受得住他的神力,双手一麻,便即脱手。萨满拉那容得他俩回过神来,瞬那间回转枪头,趁势掷去,只呼几声惨呼声齐起,两柄枪头直插入两人胸口,狂喷鲜血,撞倒于地。
唐军将士见他如此勇悍,顷刻间连毙三名将官,无不骇然。杨召忠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他神威凛凛地俯身拾起禅杖,纵马杀出重围,挡者均被他重杖击落马下,余人不敢迫近,被他杀出一条血路,奔逃而去。
刘非不暇思索,跟着闪出巨石之侧,翻身上马,疾追而去。唐军将士看到巨石之侧竟有人冷不丁地拍马奔出,均大声喝斥,箭矢如雨点般飞向刘非,刘飞挥动金枪,将来箭一一拨落。
那马儿脚力好快,不一会儿,便把唐军将士远远抛在身后。刘非生怕追不到萨满拉,心下焦急,不住催促,转眼之间,已奔出十数里地。战场上人马杂沓,尸骸遍地,一到十多里外,放眼望去,但见一片茫茫沙地,沙地上一道马蹄印笔直向西。刘非心道:“白马脚力快,再过片刻,必可追上萨满拉。我要亲口问他我父被害真相,连带易叔去向,都要好生问个清清楚楚。我就算打不过他,也要以死相拚了。”
那白马甚通人性,知道主人在追踪蹄印,不待催促,顺着蹄印一路追踪下去。
又奔出十余里,只见马蹄印转而向北。刘非心下疑惑,突厥位于西方,萨满拉不往西边走,却转向北方,到底弄的什么玄虚?沿着马蹄印追了三四里,突然发现一路上淌着斑斑血迹,刘非心中一喜,心道:“莫不是这老贼受伤了?”催马急驰,不一会儿,果然前方一匹黑马卧倒于地,悲声长嘶。刘非近前一看,黑马右腹撕开了一个伤口,鲜血淋漓,淌了一地。想必是战场厮杀中受伤,但此马神骏,一时不倒,强撑着驮了主人远逃至此,终于伤口破裂,流血过多而倒地待毙,被主人弃于此。
刘非心中大喜,心道:“这老贼跑得不远,必在左近。”跃上马背,急驰而前,看见远处青天和大漠相交处果然有一个人影。刘非纵马赶去,远远望见那人正是萨满拉。
这时萨满拉也认出了刘非,见他驱马追来,心中大惊,忙操起禅杖,凝神接战。却见刘非追至跟前,并不出招,而是勒住马缰,斜眼看着他,冷冷地道:“国师别来无恙。”萨满拉猜为透他用意,哼了一声,道:“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刘非眼见这许多天来苦苦寻访的杀父真相终于快要查访到,心中不由激荡不已。他心上虽波涛汹涌,脸上却不动半分声色,揶揄道:“国师好大的胆魄,凭这双腿,就敢独行于茫茫大漠之上。佩服!佩服!。”
萨满拉满脸倨傲,哼了一声,道:“刘公子这是拿老衲寻开心着。实话跟你说了也不妨,老衲这几天不走运,在唐军面前栽了个大跟头,落了单。”说着斜睨刘非一眼,道:“我瞧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连老窝都给人家端了罢!”
刘非给他说中了心痛之处,甚是恼怒,沉着脸道:“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老子迟早要清算。”萨满拉哈哈大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刘公子,咱们何不联起手来,寻那唐军的晦气?”刘非冷冷道:“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能不能走出这片大漠,还很难说呢。”萨满拉斜眼打量了一下刘非坐骑,道:“这匹马,驮上两个人,总不会累死罢!”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凭什么让你驮乘?”萨满拉道:“刘公子但有所求,尽管说出来。等老衲脱离此难,走出沙漠,必全力去办,决无二话。”
刘非知他素来自负,如非迫不得已之事,决不会轻易低头求人,心念一动,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怕有些人说话做事,便如放屁一般,明里答应的事情,过后却赖个一干二净。”萨满拉怒道:“我萨满拉是这样的人么?”刘非笑道:“是不是这样的人,我可保不准,你敢不敢与我击掌为誓?”萨满拉仰头哈哈大笑,这笑声竟有些凄怆,他说道:“想不到我萨满拉纵横天下,今日竟要相求于你这毛头小子?好罢,来击三掌……”
刘非跳下马来,沉着声道:“这有什么好笑?须知世事难料。你自己也知道,以今日之势,你如不求我,凭你这般走下去,让你累渴力竭,抛尸荒漠。”
萨满拉虽然发笑,其实也当真忌惮,暗想这小子武功决不弱于自己,委实是个劲敌,自己经此一仗,气力已衰退不少,此消彼长,在他面前很难讨得便宜去,口中笑声不绝,心下计议已定,伸出手掌来,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刘非说道:“驷马难追!”在他手掌上击了三下。这三掌相击是订立约誓的仪式,如若相背誓言,终生为人不齿。
三掌击过,萨满拉道:“刘公子要老衲做何事来作交换?”刘非心中激荡,双眼凝视着他,语句沉郁地道:“二十八年前,你追随突颜始毕可汗兵犯中原,我父亲率部来降,可汗所部与唐军几经交战,败落逃亡途中,为求和解,竟将我父亲害死献首级于秦王李世民,可有此事?”
萨满拉哈哈大笑,道:“刘公子要拿这问题来作交换么?”刘非一字一顿地道:“正是。还望国师据实回答。”萨满拉笑道:“老衲还以为刘公子要老衲替刘公子报亡寨之仇这等大事呢,却不想这样便宜了老衲,来问这等陈年芝麻事,你不后悔么?”刘非双眼如喷出血来,直视着萨满拉,道:“你据实说!”
萨满拉叹道:“刘公子,令尊在世时,也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只可惜时运不济,命里出了克星。如若不是李世民那厮坏了大事,令尊今日也当位及至尊,刘公子也当接位登殿称帝了,何至于流落至此……”当下将刘武周、突颜始毕可汗和李世民的恩怨情仇原原本本地说了,又说到可汗设计将刘武周擒拿,斩下首级之后,还着实痛哭了一场,却终是难逃厄运,被李世民所部击杀。
萨满拉陈述往事,说到悲凉处,引得朔风呼呼刮起,愁云惨淡于半空中。
刘非这些日子来无时无刻不惦念着父亡真相,虽然慢慢地接受了秦瑟的说法,但今日听萨满拉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来,仍不免心狂意乱,悲愤难言,想不到父亲陷入迷途,投敌在先,却又为敌所害,此等奸恶行径,终为世人所不齿,自己名头再响,也难洗生父之羞。念到此处,不由抱头在地,悲愤难言。
萨满拉见他神情古怪,如疯似癫,心中诧异,叫道:“刘公子,你怎么了?”连叫几声,他浑若不觉,心下不由大喜,慢慢地踅近了白马,翻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白马急窜而出,飞奔而去,哈哈大笑之音不绝。
刘非怒极,纵身飞跃而起,足尖轻点之下,已跃到白马身后,金枪一挺便向萨满拉攒射而去。萨满拉没料到他来到如此迅捷,禅杖一回,架住了金枪,急催马匹,却已奔离了十数丈远。刘非自知白马神骏,单凭双足之力,再也追赶不上,不由怒骂道:“死秃驴,背弃信义,你必不得好死!”却听得远远地传来了萨满拉桀桀怪笑之声:“老衲有何信义之背?我答应你办的事已办到,如今正是兑现信誓之时,你有没有答应过借我白马呀……哈哈……哈哈哈!”
刘非恼怒至极,却只能干瞪着眼,望着一人一马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上。
大漠无边,愁云惨淡。刘非茫然走在沙地上,随身所携的干粮水袋挂在白马身上早被萨满拉抢掠而去。虽探得生父被害真相,却因一时之疏被萨满拉乘隙夺马,两人所处形势斗然逆转,明明自己稳稳占上风,霎那间便如跌入无底深渊,这番悔恨自是难以表言。
他行走于大漠之上,游目四顾,眼见无边无际的天地间似茫茫无尽头,猛然间生出一股狠劲,沿着萨满拉所乘白马蹄印一路直追下去,竟要凭双足之力去追赶萨满拉。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天色已黑,北风呼呼地刮,四野一片死寂。他走得口干舌噪,肚子咕咕直叫。他忍着饥渴,在沙丘中和衣而睡,第二天醒来,吸啜了草丛的些微晨露,稍稍润了润唇舌,便又起身而行。如此走到了第三天上,仍没望到沙漠半点边缘。幸好他从小便生长在大漠上,于昏晨变化及如何汲取水汽晨露花蜜颇有一番办法,兼之较于常人多一份坚韧,若是一般常人,失了水袋和粮食,这般走下去,只怕已葬身大漠。饶是这样,他亦是疲惫不堪,难以言状。
这一日正行间,突见远处隐隐响起了马蹄声,刘非心中大喜,抬眼远眺,只见前方尘土起处,一队车马奔驰而来。旌旗闪动之中,只认得这是唐军的骑队。刘非本已欢喜的心又沉了下去,忙藏身到一片矮树丛中,静心观察。
车马渐近,刘非远眺之处,却是一队精悍的骑兵开路,骑兵过后,十几个囚车吱吱呀呀地驶过,囚车之后,便是大队人马押着。
等囚车近了,目光所及之处,那囚车上所载的尽白驼山寨被擒的寨丁。只见那些寨丁个个面容憔悴,精神萎靡,垂头丧气。刘非心内一阵抽搐,再定睛看时,却见那居中一辆囚车之上,一人倔然挺首,傲然不屈,却是易叔被人架于囚笼之内。易大彪一世英武,虽临大难,凛然生威,气节不输,刘非敬佩之中满带心酸。正盘算营救之策间,后骑驶来,众骑拥簇之中,一个俊俏少女身披戎装,英气飞扬,策马而来。刘非只觉像被一块巨石猛撞着胸口,忽地“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咬着牙齿,心里淌着血,恨恨道:“刘非啊刘非,你瞎了眼了,你瞎了眼了……这小妖女害死了你那三千弟兄,毁了你的山寨,你却被这妖女的美色所迷惑,你真该死!”他缓缓抬起头,定睛再瞧去,只见那少女英气勃勃,顾盼生威,满脸得意,却是柳林大宅中煮茶夜话秦瑟那活脱脱的模样。
刘非悲愤交迸,愤怒、仇恨、怨悔,种种酸楚愤懑一时间涌向胸臆,只觉得心内全碎裂了。胡杨客栈遇险、柳林大宅夜话、茶马集镇脱险、共闯九尾狼体堡以及白驼山寨突变……这一切,原来是个局!一个险毒的局!一切都是在利用我刘非!我不过是赌局上的一颗棋子!秦瑟啊秦瑟,你居然居心如此狠毒,我恨你!我刘非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刘非心下怒涛激涌,澎湃不已。待到再抬起眼时,骑队已随着滚滚尘土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