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叶隆达不明所以的时候,叶千山一把抱起吓傻了的叶宝儿,拽着叶隆达向门外走去。原来,在刚才刀刺向叶隆达时,老人用难以想象的敏捷让过了身边的叶隆达,抓着侯老六拿刀的手向内一别,捏住刀背夺下了刀子,然后身体前倾一转手腕向前一划,利刃便隔开了侯老六的喉咙。
老爷子抱起叶宝儿,一边拉拉扯扯的把迷迷糊糊的叶隆达向马棚拽去,这时叶隆达回过神来了,张口刚说完一个“爹……”字就被老爷子制止了:“什么都别问,先逃出去再说。”二人解开了两匹马的缰绳,老爷子先把叶宝儿抱上自己的马,又帮儿子爬上另外一匹马,翻身上马,用力在马臀上一拍,沿来路向村外驰去。
三人飞驰出里许,叶宝儿突然大哭起来,抽噎这说道:“堂叔堂伯们,都死了吗……”叶千山叹了口气,说:“好歹卫队都在,或许……能有希望吧。”说完又长叹一声,在睡梦中碰到有备而来的山贼,又能指望看家护院的卫队发挥多少战斗力呢?
李雨微微一笑“多谢世兄关爱,我现在全靠每日药物吊命,如若真出发上路,恐怕两日便不在人世,我的仆人已经在收拾车马,干粮饮水一应俱全,三位赶快上路吧。况且,叛军虽然凶恶,却也未必滥杀无辜,也许过得三两年,我也会去北方找世叔世兄,到时候还需要多多照顾。”
李詹这时方才明白自己即将跟父亲分离,挣扎着离开叶千山的怀抱保住李雨:“父亲,我不想走。我想跟你在一起。”
李雨摸摸孩子的脑袋,说:“詹儿已经七岁了,是个大孩子了,要懂事了。乖乖的跟爷爷叔叔走吧,何况还有小朋友能跟你一起玩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人陪你玩吗?”
李詹大声哭了起来,紧紧的抱着父亲的腿,一句话也不说。
李雨摸摸李詹的头发,蹲下来,说道:“詹儿是大孩子了,要听话,要懂事,去爷爷身边吧。”说着牵着儿子的手,将儿子的手交给叶千山。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说:“世叔,这个盒子里是一本书,是我们家祖传之物,先父说此书已经传了十几代人,李家十数代人只知道此书珍贵无比,但十几代间却无人能参透书上的内容,希望您能代为保管,等詹儿大一些以后,再将此传给他吧。如果……詹儿没能等到那一天……那这本书就送予您吧。”这时,听得前院车轮声、马蹄声传来。李雨又笑了笑:“世叔,车马已备好,请赶快上路吧,天遥地远,路途险恶,万望保重。”
叶千山看着微笑着的李雨,拉住李雨的手,看着眼前如同故友的脸庞,颤抖着说:“小雨,你是铭商的儿子,也就跟我的儿子一样,詹儿我带走了,我叶家就是家财尽散,也要治好詹儿的病,你也好好保重。”
“世叔请上路吧。”李雨不置可否的说,“时间紧迫,不可再耽误了。”
叶千山擦了擦老泪纵横的面庞,抱起李詹,头也不回的走向马车。李詹趴在老人的胸前,呆呆的凝望着自己的父亲。叶隆达也抱起叶宝儿,向外走去。
仆从们打开大门,叶隆达赶着马车向外驶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直穿云霄的歌声:“浮云聚散兮人漂泊,七月流火兮曾去年,前路渺远兮途多艰,生世忧患兮缓缓歌。”
听到歌声,叶隆达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李府的大门已经紧紧的关上,风起,吹的门前落叶飘飞,只听到歌声袅袅回绕。
叶隆达赶着车歪歪扭扭的向城门驶去,叶千山实在看不过去,一把夺过鞭子,把叶隆达轰到车厢里坐着:“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车都不会赶,什么事都得我来。”叶隆达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知道这时候说不过老父,又暗暗痛恨自己无能,自己正值壮年,却得靠七十岁的老父才能生存。
这时,听到叶千山接着说:“我年轻的时候一直是个懒蛋,也不怎么干活,天天游手好闲的。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你爷爷把我赶出了家门,扬言说再也不想白养我这个儿子,逼我自己谋生。我那时候跟你现在一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在认识几个字,懂算数,仗着这些,加入了一个小商队,走南闯北的,也算见识了一些世面。也是在这个商队里,认识的铭商,我们一起闯荡了几年,那时候世道不太平,加上年轻人又冲动,我俩都救过对方的命,真是比亲兄弟还亲。后来他听说西域风情跟中原不一样,想拉我一起去西域闯闯,我听说西域都是苦寒之地,又语言不通,不想去,也劝他别去。谁知他主意已定,就自己跑去西域了。从此再也没联系。过了几年,就收到了他的书信,说在西域娶妻生子了,不准备回来了。
再后来呢,商队路过舒阳省的一个小山沟的时候,商队就被一伙土匪劫了。这伙土匪号称‘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倒也不伤人命。本来他们是要劫了财物就走,结果山大王说山上也没个通文墨的,就问商队里谁识字,所有人都看着我,然后我也就被他们架走上山,强迫入了伙。”
叶隆达突然发问:“这么说,您也是被逼的当山贼的?”
叶千山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废话,我那时候虽然被你爷爷赶出家门,但是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但是那时候一把钢刀架在脖子上,谁敢说个‘不’字?“
看儿子没说话,叶千山接着说道:“刚上山那会我也是每天心惊胆战,后来才发现,其实那帮人也不算什么的大奸大恶,谋财不害命,也不侮辱妇女,劫来的财物也大部分散给了山头附近的穷苦人。慢慢的我也就融入这个环境了,认可了自己山贼的身份。也算运气好,后来我听说,我们的商队没过多久就遇到了另外一伙杀人无数的山匪……一个活口都没留……”
叶千山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当时我们老大有个妹妹,叫柳翠——穷苦人家的孩子,取名也就是‘翠’啊、‘花’啊什么的——山寨里的小伙子们没有不暗暗喜欢她的,当然我也不例外。为了让她多看我一眼,我也开始每天打熬筋骨,学习武艺。”说到这里,叶千山又沉默了。
这时叶宝儿突然插话:“爷爷,然后呢?”两个大人这才发现叶宝儿一直在专心致志的听爷爷说话,似乎将这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然后啊……”叶千山抹了一下眼睛,接着说:“然后过了三年吧,大概也就三年,官府派兵来围剿我们。所有人都死了,可能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也没脸回家,就自己跑到竹岩城,改名叫叶千山——我小时候名叫叶群,铭商也只知道我这个名字,所以小雨回来后打听不到我的消息——从伙计干起,闯出了自己的家业,后来陆陆续续把我的几个兄弟带来这边,才有了叶家。他们这些年一直以为我跟着商队闯荡,从来不知道我当过山贼。”
“爷爷,当山贼好玩吗?”叶宝儿问到。
“好玩?”叶千山一下子没明白孙儿的想法,不知道小孩子怎么从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后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的,“当山贼……挺好玩的。”
“那我长大了也要当山贼!”叶宝儿欢呼道。
叶千山哭笑不得的看着孙儿,说:“好好好,当山贼好,当山贼好。”
李詹这时突然说:“我才不要当山贼,山贼是坏人,我要当官兵。”
叶千山看着这两个稚气未脱的孙儿,更加无语了:“好好,当官兵也好,都好,都好。”
四人一路向北行去,叶千山教会儿子赶车,两人轮换休息,仗着车上粮水充足,也不停车打尖,马不停蹄的赶了一天路。入暮就在路边找了一片干净地方停车休息。
叶隆达搜寻柴火,点起火堆,两个孩子没经历过这样的生活,也觉得新鲜,加上有新朋友陪伴,玩的不亦乐乎。看着李詹从离开父亲的伤心中缓解过来,叶千山也长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叶舟行最后的记忆,再往后,他是怎么离开了父亲和爷爷、他又是怎么到的那条小破船上,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下一段记忆的开始,就是他被当时当山贼的大哥从船上救下来,在山寨里被大哥养大的日子。
这次从军营出来,他也曾兴起过杀回山寨提大哥报仇的念头。可他只是稍一打听,就听说了山寨已经被官军剿灭,当年附恶为奸兴风作浪的几人也尽数被斩首示众,其中就包括山寨二当家和他的夫人。
这下,再也没有什么仇可以报,再也没有什么怨需要了结。叶舟行依然每日练习箭术,等待自己名义上的老师的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