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在叶舟行每日自行磨砺箭技中过去了,也许是太久没有体验过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叶舟行这些天总是不断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零零星星的事情,他九岁以前,被大哥捡回来前的生活。
文曜十六年,十月。
月皎,风寒。
空寂的街道上一匹黑马驰过,哒哒的马蹄踏破了宁静的月色。
“开门!快开门!”声嘶力竭的喊声穿过了朱门,给宁静的夜晚带来了一丝不祥。
“怎么了?”一位威严的老人踱步到庭中,不慌不忙的看着几乎破门而入的骑者。
“明格亲王战败,吴江南岸全部沦陷,难民潮已经出现,军队的信使最晚明天午时就将把这个消息带到。”
“哦?这么快就战败了?”老人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辛苦你了,难得你赶到了军队信使的前面,下去休息吧。”
老人环视着周围聚拢的家人:“明格兵败,不出所料。前些天所有女眷都已平安到达北方牧场。现在开始按预定的策略抛售最后的产业,遣散仆从,明晨出发,前往牧场。”
老人刚说完,他背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接话道:“父亲,官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没人知道亲王战败,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产业价格再提高两成出售?”
老人略微侧头用撇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早一分钟走就早一分钟安全,我这些年打拼下的偌大的家业,靠得就是谨慎。何况,大部分的商铺和庄园早就盘出,损失并不大,早一天到北方,就能早一天买下那的土地,等难民潮到来,会有富人们抢着为自己准备一个安身之所的。”老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不是个经商的料,家里的家产你既不会花也不会挣,还是安安心心的去看你的书,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去把宝儿叫醒,我有话对他说。
老人是明德省中数一数二的豪门叶氏家族的家主,数十年前孤身一人来到了明德行省的竹岩城,从一个小小的店铺伙计开始,一步一步打拼,壮年时就成了城中的首富。而后,他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劝阻,用尽每月几乎全部的收入,历时四年,建立了遍及全省、而后遍及国家南部的叶氏驿站。一面打探并收集信息一面有偿的提供商业性质的信件传递。终于,在能比官方还快获得信息的条件下,短短的不到十年的时间,令叶氏家族的资产疯狂飙升百余倍,一跃成为明德省中的豪门,也令叶千山这个名字成为一个商界的神话。
叶千山青年时忙于经营,直到中年才喜得一子,取名隆达,取“兴隆发达”之意,原本希望这个儿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将叶氏家族的产业经营下去。没想到这个儿子却对商业一窍不通,若由他主事,则每每坐失良机,因小失大和顾前不顾后的错误比比皆是。然而,令老人欣慰的是,虽然儿子不擅长经商,却也不是个纨绔子弟,虽然他常常与高官富商的子弟交游,却能不沾染纨绔之气。叶隆达平日嗜书如命,不论什么书籍,从菜谱到经卷一概通读,加之他记忆超群,二三十年来博采众长,总能撷取古人今人思维的精华所在,语出惊人,给家族发展提出很多远见卓识的建议。但是,在经商上,永远不能独当一面,令叶千山顿足捶胸。
叶隆达出生时家族的生意已经平稳发展,他的生活也是无忧无虑,不用像老爷子那样终日操劳。他在二十岁时就遇到了自己钟爱的女子,成婚,生子,乳名宝儿,到这一年正好九岁。叶宝儿孩提时就兼有乃父乃祖之风,自三岁识字起就手不释卷,五岁时就能将每逢年节家里给的三五个银币的零花钱攒起来,买些干果糖豆卖给自己的堂兄表妹们,赚个盆满钵满。因此,父祖两代都把这个孩子视若掌上明珠,何况叶千山这一脉仅有这一个孙儿,更是爱护的无微不至。但这一次叶千山却没有把叶宝儿提前送往北方,而是将孙子留在身边,让他随着自己,见识一下如何处理家业,如何妥善撤离,颇有些培养接班人的意思。
叶宝儿这时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的被父亲叫醒,穿上衣服来到祖父身边,叶千山脸上的威严一扫而空,一把抱起宝儿,问道:“我们就要离开家去北方了,你说这些房子啊花啊树啊的丢在这可惜吗?”
被微凉的夜风一吹,宝儿已经清醒过来,他没有回答爷爷的问题,而是反问到:“为什么要丢下家?”
“因为南边咱们的人打仗输了,敌人要来了,所以咱们只好跑啦!”
“明格亲王?”
“呵呵……”老人笑了起来“你还知道明格亲王?对,就是他,他打了败仗啦!”
“那我们就赶紧去北面的牧场吧,然后到那边多多的买地,等着有人跑到那边去了就卖给他们……对了,还得多买点粮食——叫……囤积!对囤积——打仗肯定会缺粮的。”
叶千山亲了孙儿一下,看着身边哭笑不得的儿子说:“听听!听听!我这个小孙儿比你可强得多呢!他还知道要去买地买粮,我的乖孙儿哦……”
天明时,一切收拾停当,全家踏上了向北迁徙的路程。
第一次坐马车出远门的叶宝儿高兴的上蹿下跳,一会坐在马车前看车夫如何挥马鞭,一会又趁停车休息时找家族卫队的队员问怎么骑马。家族中不论主仆都很喜欢这个可爱又淘气的小少爷,令叶宝儿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在叶宝儿看来,似乎全家不是逃难,而是一次欢快的旅行。
三天的晓行夜宿,叶家的车队刚刚离开了明德行省,一匹快马追上了车队,看服色是叶氏驿站的信使。
信使下马单膝跪倒,连尊称够顾不上使用,“明格亲王长子投降,现在明德行省也已经沦陷,敌人的骑兵已经穿越了整个明德行省,准备趁王国没有反应前一举攻克王城。”
听到这个消息,连一向沉稳的叶千山也不禁有些惶急起来:“你估计一下,敌人离我们有多远?”
“大约……不到五十里……”
对骑兵来说,一旦不体恤马力强行军,五十里不过是一天时间,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车队再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躲避,无边的骑兵洪流将包裹住车队,叶家将成为历史。
“扔掉所有的马车,全体骑马,避开大路,家族卫队分三批,一批开路,一批两翼护卫,一批断后。抛弃所有累赘,即刻出发!”叶千山果断的下了命令。家主的权威让命令很快被执行下去,所有人都分到了一匹马,叶宝儿也在被一个堂叔抱在怀里骑马前行。
在人心惶惶中,大家在半夜时有惊无险的抵达了一个小村庄,叶隆达让账房拿出一小口袋银币给一个卫队员,让他到村中联系借宿,自己给下马后全身酸痛的老爷子捏肩揉背,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山野村民十分好客,加上难得见到一个外乡人,自然分外热情,全村都动员起来,家家户户都招待了几个人。叶家的人一路车马劳顿,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告了声“叨扰”进屋睡觉去了。毕竟距离敌军还远,家族卫队也纷纷睡去,只留下两个倒霉鬼揉着睡眼硬撑着迷迷糊糊的站岗放哨。
叶氏祖孙三个在一个屋子里,叶千山因为全身酸痛睡不着,叶隆达正为他按摩放松肌肉,叶宝儿在一旁自顾自的在屋里摸摸这看看那。突然,叶宝儿抬头说道:“为什么在这里没有看到女人和孩子呢?”
叶千山叶隆达面面相觑,他们方才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可原以为是因为女人避嫌不见生人,没有细想,这时叶宝儿说出,不禁让他们后背一凉。回忆起刚才的情景,不论是引路、做饭、铺床的,都是壮年男子,没有看到女人和孩子,甚至连老人也没有看到。而且……这些人的肌肉,未免也太壮实了些吧?
两人心中暗叫不好,正准备出去叫醒家人,只听见“嘭”的一声门被踹开,同时耳边惨叫连连,家人,或许都已经遭歹人毒手。
踹开门的刚才满面笑容接待他们的那个“山民”,只见他手持一把一尺来长的尖刀,狞笑着走向这祖孙三代人。
叶隆达上前一步,用身体护住老父和儿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要做什么……要钱我们可以都给你,只希望你能放过我们。”
“钱?你们死了钱自然都是我们的,放你们走了去带人来抓我们吗?我‘断喉刀’侯老六手下是从来不留活口的。”说完就挺刀向叶隆达刺去。
叶隆达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心里确有一丝暗暗的后悔“如果我把读书的时间拿出一半来习武,也许现在就不至于坐以待毙了吧!”这时,他听到一生惨叫。是谁?叶隆达睁开了眼睛,却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前,手里拿着侯老六的刀,刀上沾满鲜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断喉刀”已经捂着自己的喉咙委顿在地下,眼珠上翻,出气多进气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