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风声越来越急,一只鸟儿撞破落网,瞬息就被击杀。幽火勾动心炎,烧得片羽不剩。
周启恍惚间被这一弓惊醒,仿佛他就是那只鸟!
只是时间问题,这些儒门天宪迟早失效。再等到邓陵老祖本尊赶来,到时候他们在重围之中,就真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等下去必死,他必须立刻决断!
玄鸟支撑着爬起身:“慎子师兄,我有一个法子,也许可以让这些人不战自退。”
周启奇道:“难道这七圣观里老师曾留下锦囊,有机关兽可以助我们?”
玄鸟笑道:“老师虽然精通观天之术,也算不到一切。当年墨门受百家侵略,在机关故城诈走重回,已经是他为墨门最后的一计了。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周启注意到玄鸟的眼神,在那七尊圣人上飞快跳动,最后落在最中间的那一尊上。
他心有所动:“你是想唱一出空城?”
“师兄,这邓陵安素来猖狂无忌,生平只怕一人,你知道是谁?”
“当然是咱们的老师。”
“不错,那今日我就斗胆请老师再救我们一回。借圣人威仪,不怕这些鼠辈不逃!”
“我能帮你什么?”
“师兄你辛苦了这么久,接着守住这片大殿就成。”
玄鸟说完,立刻坐下结印,青流携卷着赤芒,好似两重霓虹一阶阶架起,在身下形成一个一丈宽长的圆盘法阵。
随着灵气的上浮与提炼,她那些被年华深陷的皱纹与寒霜像是解开了锁,在瞬息间恢复了青春的活力与美好。
周启迟疑片刻,当即在玄鸟对面坐下,将自己的元气输送给她。
玄鸟回了一个安慰的温柔眼神。
好像又回到了那花树之下。
只是情形迥然,有天差地别。
一分分,一息息,气唤长龙,星河闪动,沟通乾坤。
两人合力,本沉睡多时的圣人石像撕破外层的灿烂,应声而起,撞破大殿穹顶,把刚刚窜上来的十几个个邓陵氏箭手直接掀翻。
圣人一声怒吟,头顶就有紫云翻涌,本就将尽的雨丝好似要最后倾泻一场。
“不好,有埋伏!”
众箭手急忙躲避,抬头看去,只见那小小石躯,幻影却是小塔一般,借着圣人石像,威严不敢逼视,直追上那日月之辉。
虽然在雨夜之中光线不甚明亮,但所有人还是清楚的看到了,那张总是带着隐忧的沉默脸庞。
“这是祖师爷!”众下墨看得心惊胆裂,什么样的大事竟然惊动了祖师爷,他们真的是死罪啊。
一时间人人没了战意,大声叫喊着“不肖弟子参见祖师爷”。
“不许跪,不许败!”
“老祖,这是祖师爷啊!祖师爷法相显灵,我们身为墨门弟子怎可!”
“这老东西早就死了!”邓陵氏老祖的机关分身冲上来,先杀了这个带头下墨,再次怒喝,谁敢跪拜他便杀谁!
这机关人乃是一个大炎死囚,被邓陵氏改造救活,一张脸也是照着他改掉,所以只忠心邓陵安一人,本就不是墨门弟子,眼中从未有过这飞升数十年的圣人。
但是这些邓陵氏墨者却做不到他这样,越是被杀,越是满眼悲愤,只是这时敢怒不敢言。虽然被杀,但仍是没有一个敢起身。
“你们这帮蠢货!”机关人再杀两人依旧没有得逞,气得哇哇大叫,“你们不动手,那我亲自来!”
这时那些弓箭手中有几人,却丢开手中的武器,主动扑上来将他按住。机关人怒极咆哮,就要一把将所有人震开。
那几个弓箭手到死也不肯松手。
周启听到外面大乱,面有喜色,知道机不可失,扶起玄鸟就要趁乱突围。
“先谢过了!”
便在这时,东方一颗星辰大亮,那小团紫云瞬息被洞穿。
“不好!”玄鸟惊呼未毕。
一道疾光从黑雾里杀出,将这圣人石像射穿。那如龙一般的灵气长桥,之前还能轻松料理机关人,对于这一箭竟是丝毫无法抵挡,比脆纸还脆!
众目睽睽之下,“墨家祖师爷”轰然倒塌。
一连串反应,不单是这一尊,下方其余六尊也一块儿轰然炸开。
顿时整个大殿内烟尘满地,狼藉不堪。
半晌的功夫,周启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块,忙去找:“玄鸟,玄鸟你在哪儿?”
“师兄!”
周启过去救出玄鸟,瞧见她面色暗淡,伤是更重了。
“定是邓陵安来了。”
“不怕他。”周启咬牙说道。
远看这七圣观,整座山都静悄悄的,连夜风都不敢喧嚣。惹怒了那魔头,要被斩断修为。
于是千万种呼吸里,只剩下那一个沉沉嗓声:“玄鸟师叔,不是我不念同门情谊,这老贼杀了我邓陵氏少主,今日我不除掉他,如何服众?”
周启和玄鸟握住彼此的手,追踪百余里,十几日不断,这厮到底还是赶来了!
“如今这大炎,这墨门的情况你也清楚,没有我们邓陵氏扶大厦,挽狂澜,还有谁能继承子墨子的学统?”
“你是子墨子最后一个徒弟了,就算为了门派大义,也该站在我们这一边,而不是去帮一个外人!”
邓陵老祖一声声厉喝,玄鸟听完反倒笑起来,借力传音:“邓陵安,我该与你说的话,四十年前就在月雪湖旁对你说完了。事到如今,也多说无益,你速速动手吧。”
“好,好,既然师叔去意已决,那我就送师叔一程。”
声音如同巨石沉入湖底。
所有弓箭手光听都是害怕,都纷纷朝后退开。
周启深吸一口气,玄鸟靠在他的肩头,还在呕血。
他轻轻用手拍打她的后背。
此时再做什么,说什么都晚了。
已成必死之局。
周启身处死境,又想起邹通临走时的赠言。
“张洗、楚余、扶风子六个玉骨境修士,加上相里容还有玄鸟,他们俩人若无机缘也都该是死了,这就是整整八条性命……“”
“我只有九块北炎火山石,最后还是差一块……”
“这十三天时间,只差半个时辰,老先生所说的三桩条件,我一个也没达成。”
周启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灰意冷。
殿外那声音发笑越发恣意:“堂堂墨门传人,竟然借儒家的虎狼文章活命,你们把你们的命踩在天下百姓的脸上?师叔,你说子墨子见到这一幕,会做何感想呢?真正背叛师门的人,是师叔你呀!”
周启放下玄鸟的手,走出来道:“邓陵老祖,你既然要取我的性命,也不是白取的。”
昏沉黑夜之中,邓陵老祖身影模糊,周启看不清他,他却能看清周启。压低着嗓音:“你是想说,你身怀潜龙勿用,我轻易杀不了你对吗?”
又喝一声:“好,那我再取一支机关命箭,又有何妨!”
身后墨者中有知情的,忙劝道:“老祖,您之前已经连取八箭,这接下去三年当好生休养才是。再取天命弩,恐怕神海不保!您是我邓陵氏的砥柱,可不能有事!”
邓陵老祖听罢,反倒大笑起来:“这老贼就是下一个子墨子,杀了他,我纵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邓陵劳那小子不是相当钜子吗,老夫我送他!”说完就要拈弓搭箭,那九十九道符箓得了元气,像是引线一样飞快蹿动。
只剩最后一道余气不够,稍显迟钝。
周启心头灰暗,这算是他头一次见识这邓陵老祖的天命弩、机关箭,在那复杂深奥的机关符箓设计下,众多力量碰撞到一起,产生强烈的反应,如同就是一个元气炸弹,之前无论是张洗夫妇,还是楚余三兄弟,墨门相里氏上墨,还有那散修扶风子,都是死在这箭口之下。
只有亲自面对,才知道这情景的可怕!
他逃开了前面的所有,最后还是逃不开这最后一箭!
周启不打算退了,干脆就以身挡箭。
就在此时,玄鸟从他身后大步而出:“邓陵安,你不能杀他!”
邓陵老祖皱眉喝道:“师叔,你这是做什么?”
“邓陵安,你不是想知道这天命弩图纸是谁发明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发明这天命弩,助你一战成名的人,就站在你面前。”
“什么,你说那图纸是他所创,可你当年不是说那位先辈早就……”
玄鸟冷笑一声:“你若要提当年,你不过是个邓陵氏没人记得的旁支弟子,差一点就没有了修炼的资格。我可怜你,才传你机关术,除此又何必与你啰嗦这许多!”
周启一怔,玄鸟的意思,这天命弩还与他,不,与那英年早逝的禽滑釐有关。这邓陵老祖是得到了禽滑釐的传承!
邓陵老祖直勾勾盯着周启,若非忌惮潜龙勿用,他早就上前去。
此时看了又看,数次咀嚼,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师叔,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你要救这老贼,只消与我说一声就成,你可是我师叔,我的机关术都是拜你所赐,我难道会不答应?”
“你会如此好心?”
“我有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我绝不杀此人。”
邓陵老祖说完,其余墨者都是神情变色,在场大多都是邓陵劳的心腹,染主命令可是杀无赦!
一个中墨提醒了半句。
邓陵老祖看也不看,翻手一掌,中墨神海破裂,当场殒命,连遗言都没来及的说。
“这……”
“谁要替此人报仇吗?”
众墨者看邓陵老祖丧心病狂,连自家的中墨都杀,谁还敢说一句话。
邓陵老祖料理完身后,再次开口:“玄鸟师叔,我的条件很简单,让我看一看你,再看一眼就成。”
众墨者都是一个反应,一个年过百岁的糟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能让老祖如此牵挂,这老太婆年轻时该美成什么样?简直是糊涂啊,越是无奈,越是暗暗叹息。
周启起先也是惊讶,但看这邓陵老祖的坚持,还有玄鸟的反应。
这次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他脑海中忽然有一个极致疯狂的想法,他呆呆地看着沧桑老迈的玄鸟,难道说……这是,墨门,苍黄诀?除了他,玄鸟也会墨门苍黄诀!她虽然历经百年,修为却仍不过引气境,这到底又何缘故?绝不是,仅仅沉迷于机关术那么简单,她身上还背负着子墨子留下的使命。
玄鸟神情淡漠:“若是我不答应呢?”
邓陵老祖仍没放弃:“玄鸟师叔,你若是答应我,我便还了当年墨翟的命,他放了我一命,我今日也不杀这老小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