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风阁内，颜雨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向后院缓缓走去，阿婆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望着院子里的各色菊花开的隽美多姿，她不由感叹道:“凌霜清秀，不避秋寒，一身傲骨。”说着脚步不停，一路边走边折。
阿婆应道:“有人以菊泡酒，有人以菊做菜，还有人以菊煮茶，更有人以菊入药。”
颜雨用菊枝将折下的菊花轻轻扎起，听着阿婆言语不由皱了皱眉头。阿婆总是煞风景。但是也习惯了，她做什么事都讲究个实用，这个习惯很好，帮了自己很多。
“不以姿色娇艳取媚，却胜在坚贞素雅，还能经月不残，英姿感人呀！”颜雨似是不愿放弃，总希望阿婆也能多一丝情怀。
阿婆却好像根本不懂，耐不住性子禀道:“风路十九的消息回来了，东灵山与影子接头的乾路十三被杀了，所以等了这么久。”
“哦?那小子为何杀了乾路十三不杀影子?”颜雨以为是影子与乾路十三接头被发现了。
“不是那小子杀的，三山结盟时，九黎教去了五人，那五人假冒鄱阳五残大闹东灵山，从山脚一路杀上山，乾路十三那天正好在山门当值，来不及反应便被杀了。所以等那小子下山了，影子才寻着机会将消息传回。”
“跟了这么久，摸到了什么?”颜雨将脸埋进菊花束里，一股淡淡药香罩住了她的脸。她太喜欢这个味道了，因为他就很喜欢，他就经常把脸埋在花里。
“那小子确是牧臣，九亭山李其云关门弟子，武艺绝高，九黎教上山五人被他一招毙命，身上带着灵云古剑，性情冷漠，出手狠厉，此次下山往陇南而去。”阿婆回道。
“就这些了?”
“三山结盟已成，南索夏宇材任盟主，意在对抗九黎。”
“夏宇材?哼哼，武千斤怎么会让给他?”据聆风阁掌握的消息，东灵，南索，板山三派虽然都是江湖二流门派，但除了板山，东灵和南索无论是门下弟子数量还是江湖中人脉关系都在伯仲之间，而单以武功高低来论，武千斤也绝不在夏宇材之下。是以颜雨会奇怪怎么武千斤不是盟主，而是夏宇材。
“三派为了不伤脸面，掌门都未下场，全部由弟子之间比试。最后一场比试前东灵派武千斤之子武尚宏被九黎教上山五人所伤，所以夏宇材之子夏譬轻易取胜。”
颜雨沉默了片刻，回身走向房中，口中道：“武千斤不简单，这么多年酒也没把脑子喝坏。”
阿婆收到消息就清楚武千斤在想什么，所以没有接过颜雨的话，而是说道:“影子问目的是什么？”
“这孩子，怎么跟那爆眼一样，这是他该问的吗？跟着就是了！”颜雨冷冷道，眉目间极为不快。
突然一个声音从房中幽幽响起:“让他一直跟着，以后就钉在牧臣身边，跟着上九亭山。”
颜雨和阿婆二人俱是一惊，来人是谁听声音就知道了，只是聆风阁里里外外这么多层守卫居然没有一人发现他进来，就是近在咫尺，主仆二人居然也没发觉。
颜雨扔下手中花束与阿婆快步走进房中，拜倒在来人脚下道:“属下拜见长老！”
“其他各派也要抓紧安排，已经埋下的钉子不可轻用，现在还没到时候。”
“是！”
房中再没声音，许久之后颜雨才敢略略抬头。却哪里还有人影。
阿婆扶着颜雨缓缓起身，二人看着帘子外面呆呆静立。颜雨用袖子印了印额头微微渗出的汗水，惊魂未定的心道:“好在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立马又想，以前说过没有？
一条黄泥官道上，并行着两匹枣红大马。一马微微当先，马上负剑少年一手勒缰，一手拿着包子往嘴里送。
咬了一口，哈着热气道:“你小子与那卖包子的怎么那么多话说?”
说话的正是牧臣，二人离开东灵山，武千斤是再三挽留，见牧臣执意要走就与儿子武尚宏一路送到山脚，又是赠银又是送马，搞得牧臣又是一番感动。伊平白倒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这下可不用走路了。
几天过去了，此刻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崭新棉袍还是说不出的得意。听着牧臣问来，差点一口噎着，公子说是边走，让他买了包子追去，没想到还一直注意着自己。
“他这包子不行，我掰开一个试了，这里面的肉肯定是槽头肉，他非不承认。”伊平白一脸不甘道。看样子是没有教训成那包子铺老板，反而在人家口中吃了瘪。
“你别看那人一人支着摊子，身后却是拖着一家老小，这年月，还要家里人身体硬实，要有个把人再有个头疼脑热，怕这面团里都会掺着眼泪。都不容易，何苦计较！”牧臣说着，不由又想起了那胡胖子夫妇。用心看去，世人皆可怜。
有人衣衫褴褛只想有身体面衣服，有人饥肠辘辘只想有顿饱饭，有人身患绝症只想多活几年，有人深陷泥潭就想了却红尘，哪怕一生清贫。
有人不愁吃穿还想富贵临门，有人名利双收还计较流言蜚语，有人身强体健喊腰酸背痛，有人充实圆满却觉得了无生趣，想寻点刺激。归根结底是什么？是不知足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也可能是心里觉得活一次不容易，都想再好一点。想着，便也就苦着。桌上都是肉，太腻。都是素，太淡。有荤有素，菜太少。菜多了，天天都是一样，怎么也没别人菜少的吃的香。
人，都是不断的想再好一点的，当然也可以想着更好一点，为了再好一点去努力，去追求。做到了，就好好享受，要知足。还没做到，别放弃，过程也是幸福的一部分，去发现每一点美好，欣赏每一步的风景。花开日下，有风，有雨，有蜂，有蝶，有白日的照耀，有星夜的寂寥，其实都挺好。
这是武尚宏再东灵山上说的，他说人可怜是因为想要的太多。
可是自己看见的只是别人想活着，只是求个温饱，只是求个平淡，却那么奢侈。
“公子仁善，道理我也懂，可是他不容易也不能就祸害了别人。”伊平白说着依旧一副气恼模样，接着又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市井之间，多是苦命之人。稚子失亲，自小孤苦，靠乞讨果腹，有时还要与狗争食。妇人守寡，饱受欺辱，低头被人是非度日，烛前缝补泪落衣衫。老人病残，依旧起早贪黑，就为三两瓜果换钱讨个生计，还要养活膝下游手好闲之子。这些我见得太多，他们都不容易，比这卖包子的更不容易。可这些人都有他们的另一面，为了活着，他们也不惜去祸害别人。”
伊平白越说越是激动，却突然停下来，轻轻说道:“我便是可怜人，不也成了祸害别人的人。不是公子，我可能还跟在他们身边。其实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坏人，只是没法活了。”伊平白拭去眼角泪水又道：“日子再苦，总是没有人舍得死的。”
牧臣看了看伊平白，小小年纪确实不容易，平时话不多，看来只是被暴眼那些人欺负的多了，现在跟着自己，慢慢的开始放松了防备，话也多了起来，而且听着，还念过几年书，对这世间事看的也清楚。
“你说的不错，可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你便与他们不一样，不然现在也不会跟在我身边。”牧臣和善的说道，他希望伊平白看过了世间不好的一面，却不要因此怨恨这个世间。
“人有时候为了活下去，没有选择的。愿不愿意的事都要做。”伊平白轻轻说着，好像是说给牧臣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牧臣微微一笑，道:“让你留在东灵山你为何不愿?跟着我有什么好，江湖凶险呀！我都不知道前路还会遇到什么，现在身边又拖了个你！跟着武尚宏，就窝在东灵山有吃有喝有什么不好?”
“我跟着公子多少可以照顾着公子，不说跟着公子一样有吃有喝，就是饿肚子我也愿意。”伊平白说着破涕一笑又道:“公子这么厉害，肯定不会让我饿着！”
“你原来也练过几天?”牧臣问道。
“从小跟着族里的兄弟一起练过几天拳脚，后来战乱，族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我就只能一个人到处跑了。那时候经常几天吃不到一口食，后来跟着暴眼他们，虽然也受欺负，可是总比一个人要强些，不会走到哪都担心被打。”
牧臣轻拉缰绳，等伊平白跟了上来，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红肿，说道:“到前方镇子上去找个药店，拣些药材，记好了，桂枝、赤芍、白芍，炙甘草、各两钱，白茅根，仙鹤草、防风、蝉蜕、白术、半夏、鬼针草、金樱子、玉竹、半边莲各一钱，生姜、大枣半斤。记下了吗?”
“这么多呀？”
“记下没有？”
“没有……”
“我再说一遍，桂枝、赤芍、白芍，炙甘草、各两钱，白茅根，仙鹤草、防风、蝉蜕、白术、半夏、鬼针草、金樱子、玉竹、半边莲各一钱，生姜、大枣半斤。”
“要不少银子吧？公子。”
“记下了没有？”
“没有……”
“怎么说几遍都记不住，我看一遍就记下了。”
“公子什么人物，我可不敢跟公子比。”
“……”
“我用萝卜水泡过，可是管不长久。”
“没事多搓手！吃完了就把手藏袖子里，别担心磨破了衣服，行走江湖，衣服是经常要换的，到时候你没穿破也得扔。”
伊平白又是眼泛泪花，重重点头道:“嗯！知道了，公子。”
多久没有被人在乎过了，自己不想尽办法活着，谁会在意你的生死?
更不会有人注意你双手的红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