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横贯南北的街道上,各色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一家两层的木质酒楼门口,小二正迎着两位少年往大堂里走去。
走在前头,背负长剑的少年抬眼看了看酒楼布局和装饰,规模大小跟自家庄子在镇上的酒楼差不多,都是前厅酒楼后院住宿,只是细节处略显粗糙了些。自家酒楼的蒸鸡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鲜香味美,不知道这家店有没有,味道怎么样。
身后矮上半头的另一少年斜挎着一个齐身大小的灰布包袱,天未至寒,却裹上了厚棉长袄,双手拢在袖中,畏畏缩缩的跟在背剑少年身后,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模样。
小二扫了一眼便将二人领到了厅内靠近走廊的一张方桌上,都懒得扯下肩上麻巾假意擦擦桌子,盯着背剑少年问道:“二位要点什么?本店有大饼馒头清汤。”一看就是乡巴佬,路边吃几个包子不好吗?年纪轻轻不知道点菜要花钱的吗?也学人下馆子。
那裹着厚袄的少年斜了一眼小二,狗眼看人低!伸出手就想拿袖子帮背剑少年把面前那方桌子擦擦干净,可一看袖子又犹豫了起来,这可是刚买的袄子,穿身上还没捂热呢,着实有点舍不得,又一想,再新不也是公子买的呀,便屈指抓住袖口往牧臣身前桌上擦去。
牧臣也不拦着,以伊平白心性,不让他做些什么,怕他一路跟着自己吃穿都会觉得亏心,便由着他去,换他个心安。
“有鸡吗?”牧臣抬头轻声问道。
小二一愣,这年头鸡可不便宜,掌柜的吃只鸡都得叫上一家老小,自己眼巴巴看着,最后汤汁都不会留下一滴,那骨头都是嚼碎了吸个干干净净的。
见少年不似玩笑,也并没有嫌自己怠慢而赌气的意思,便多了一丝客气道:“有的,不知公子是要红烧还是炖汤?”
牧臣本想让他怎么拿手怎么来,但看了眼已经开始吞口水的伊平白那副瘦弱身躯便笑道:“炖汤吧,浓一些,水不要过多,没过鸡身即可,鸡翅鸡腿单独卸下,鸡身分成四块,有当归党参放几片,再洒几粒红枣枸杞。”
走了眼,还是个会吃的主。“好勒,好勒!”小二连声应着,又问道:“本店新上了招牌大菜鱼羊鲜,公子要不要试试?”
“噢?鱼羊鲜是什么?”牧臣从师叔那也学了不少讲究菜式,但这鱼羊鲜却是没有听过,便问道。
小二露出一副得意神色介绍道:“取肥羊煮熟去骨,再切片待用,将一斤以上鲫鱼刮鳞,下锅煎至金黄,再以羊汤焖上小半个时辰,下入羊肉。小二摇头晃脑说的神采飞扬。
突然一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大喝一声道:“收着点嘴,唾沫星子都喷客官脸上了!”说着话便向牧臣二人走来。
小二这才惊觉,由于心里看不起这眼前二人,便想得意吹嘘一番,不想差点将招牌菜的秘诀道出,好在刚说的这些别人吃也吃的出来,还未酿成大错。见掌柜的过来,怕会挨上一顿拳脚便着急想开溜道:“我先交代厨房杀鸡,公子考虑要不要来上一份,天寒羊肉暖身可是顶好的。”说着便要往后厨走去。
不料牧臣却毫不迟疑道:“来一份!”
“好勒!”小二一改先前脸色,笑嘻嘻点头哈腰往后厨退去。
掌柜的伸手轻轻扯住小二,使个眼色道:“先给公子上了碗筷,再打壶热茶!”
小二低头快步而去。中年掌柜一脸堆笑的来到牧臣桌前,面色为难道:“二位公子,依小店规矩,大菜备来不易,得先把账结了,待会还有饭饼相赠。”
牧臣知道,掌柜的和那小二一般,看自己二人衣着普通,年龄又小,怕收不到银子。身处乱世,求生不易,牧臣也不为难于他,但对于他们这种世俗嘴脸,却也装不出好脸色,便冷冷道:“多少?”
“五两。”掌柜的伸出一个巴掌摇了摇。
“啊?”伊平白一下没忍住,被惊的大叫出声。五两银子,买大饼可以堆出一个小屋出来。你这笑面虎手一摇就要这么多。
伊平白赶紧扯了扯牧臣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平时被其他几人欺负惯了,是不敢多言多语,可走南闯北世面可没少见,这掌柜的不过是欺人年少。若公子没钱,说多少也没有关系,反正都是吃不起,也不怕得罪。如果公子有钱,少年心性,肯定争个脸面,五两六两都会付了。
牧臣哪里不知道这掌柜的心思,笑着拍了拍伊平白的手道:“兵荒马乱的,有粮果腹都大不易,更何况这等稀罕菜式,不贵。”说着便伸手往怀里掏去。
这时,身后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喊道:“你这黑心店家,哪有先结账后上菜的规矩,少爷千里江湖走下来你这是第一家。”
牧臣回首看去,只见一俊逸公子放下踩在木凳上的长腿,伸手拍了拍一尘不染的青靴,手提宝剑往牧臣桌边走来。
掌柜的连忙满脸堆笑:“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二位点的都是大菜,备来不易,鸡羊一刀下去,便退不了了。反正迟结早结都是要结的,这二位公子也不要酒水,饭饼本店都会相赠,趁着后厨备菜先把账结了,公子一看也不是本地人,先前也没说住店,吃好便可以赶路,也不耽误时间。”中年掌柜软中带硬的笑着说道。
“话多,炒死了!”那俊逸公子收回盯着牧臣背后长剑的目光,往桌上扔出一锭银子又道:“快些上菜,两桌一起结了,什么嘴脸。”
掌柜的也不生气,神色不变的拿起桌上元宝低头笑着离去。
“这位少侠,怎么称呼?”见掌柜离去,俊逸公子放下手中宝剑,对牧臣抱拳道。
牧臣见对方不但挺身仗义直言,自己还没来的及说话他便出手阔绰的帮自己把账结了,再加上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情,虽然依旧抱着警惕之心,却很难对他生出厌恶之情来。此刻见对方摆出一副江湖人士做派,只得拱手回礼道:“不敢当,在下牧臣。”
牧臣本想随便诌个名字,但一想与对方不过萍水相逢,在这沧州地界离着牧家庄几千里之遥,告诉他名字也是无妨。
“久仰久仰,在下武尚宏。”那俊逸公子又是一抱拳。
牧臣只得跟着抱拳。
三人一桌,倒也不显冷清,武尚宏从天南扯到海北,从酒肉扯到女人,听得牧臣皱眉不已,却知道此人并无坏心,心里更生欢喜。
见牧臣言语不多,武尚宏也不在意,让小二打上两壶好酒,劝牧臣不下,便自顾自狂饮了起来。等到鸡羊上桌,武尚宏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牧臣见久叫不醒,便跟着伊平白二人把花了五两银子的肉汤吃了个干净。看着烂醉如泥的武尚宏,牧臣摇了摇头,只得问掌柜的要了两间上房,将武尚宏扶入房中,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便回到自己房中。
掌柜的或许是为了弥补先前罪过,亲自带着小二开门上茶,打好热水才退出房去。
脚步声渐远,牧臣只听那小二轻轻说道:“掌柜的,便宜这两小子了,吃了个冤大头。”
那掌柜的却道:“你知道个屁,谁是冤大头还不一定呢!”
那小二又道:“难道这两小子还真有钱?”
二人已到楼下,但以牧臣功力,掌柜的声音却清晰可闻。“真正有钱的都比较谨慎,还有点小气。越是外表富贵,随意出手阔绰的人越是容易潦倒。假装出手大方,请人吃饭喝酒,回头就与客人开口借钱的你见得少了?”
那小二深以为然道:“还真是!走眼了,走眼了。”
“我也走眼了,不过不要紧,不是回头客,不吃亏就行。”
“掌柜的英明,掌柜的英明!”
牧臣收起耳朵,淡淡一笑,小人嘴脸,总是疑神疑鬼。交代伊平白上床睡觉,自己便盘腿坐在胡床之上开始打坐。伊平白也不推辞,一路走下来,他已经知道了,公子不用睡觉的,只要坐着就好了,平时走路也不要多跟他说话,说了他也听不到,或者是听到了也不会理会你。
伊平白和衣躺了下去,真舒服呀,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公子,你真不睡呀?”
牧臣回道:“你睡吧!”说完便闭目敛神,不再言语。
入夜时分,牧臣听得隔壁武尚宏房中传来下床倒水之声,便知武尚宏已经醒来。待停下体内真气周天运行,藏气于中丹田之中,准备去告诉他自己就在隔壁时,却听得掌柜的已经告诉了他,只听武尚宏口齿不清的对掌柜道:“不要吵醒他们了,好好伺候着,少爷我耍耍去。”
牧臣一听,也就由得他去,方才桌上听着他口中的耍耍,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别让他知道自己醒着,被拉去可不好。
第二天起来,三人到楼下碰面,一人喝了碗清汤,吃了张大饼便一起结账离开。
牧臣见武尚宏起来便魂不守舍,也没多问,可现在离开酒楼他也不说去哪,就跟着自己,总是要问问他去哪里的。便主动开口道:“武兄,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我随便去哪里!你去哪?”武尚宏好像宿醉未醒一般,含糊道。
牧臣不觉一笑,道:“我要南下千里!”
“啊?这么远啊?诶,千里之途不在这几天,北边东灵和南索还有板山三派结盟,就在这几日,我们一起看看热闹去。也可以涨涨见识,你虽然气宇轩昂,姿态不凡,但行走江湖,见识不能少。”
牧臣听他说来,不敢随他胡闹,得早日去通知黎悠悠,莫遇到张不良酿成大祸。
见牧臣犹豫间,武尚宏抢先开口道:“这北方三派都以剑术闻名江湖,看你背剑在身,何不去看看别家剑法,虽不与其相敌,但博览众家总归没有坏处。”
见武尚宏说的急切,言语真诚,牧臣便不忍强拂其意,又想大师伯也说,可以多接触别家剑法,以助剑意,便点头道:“也好!只是我们去方便吗?”
见牧臣点头,武尚宏大喜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们本来就请了各路江湖人士观礼证盟,咱们去就是给他们天大的面子。好兄弟,行走江湖就当如此,切莫扭扭捏捏。”说完伸手往腰间摸去,脸色突变急道:“哎呀,我的剑呢?”
牧臣一看,早上就没见他提出房门,便道:“莫不是忘在酒楼之中?”
“可能是,我去去就来,你们等我。”说完便转身往酒楼而去。
牧臣心道,这人真是心大。
“哎呀!”武尚宏突然停步,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兄弟,我昨夜醉酒醒来,无聊四处闲逛,去押了几把大小,好像把剑也押那了。”
牧臣嘴角上扬,差点笑出声来,掌柜的果然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