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奔正中去,白云不带一丝彩。
大松树下,李其云悠悠然的往峰底扔下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听着石头沿着峰壁往下滚动的声音,那唯一一只能动的手掌又已经摸到了屁股旁边的一小堆石头上。
刘玉先抬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也用力的将手中的石头往下砸去。一用力,肚子里废气上涌,打了个饱嗝。早上老鸭葱姜面吃的有点多。昨天那么大一场雨,也没让今天的天气凉快一星星。这才初夏,等到了三伏天那这上面哪还呆的下去。听说当年祖师爷在这上面一坐就是好几年,也真亏得他老人家。
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双手抱着一个大竹篓在峰壁上来回移动着,峰顶不停的有大小不一的碎石往下掉落。
牧臣默运九龙归真决,怀里抱着满满一竹篓碎石子左右闪避,看准石头掉落的空挡赶紧腾空上跃几步。
竹篓重就算了,限制着双手还把身体抵向峰壁外面,整个人只能靠不停的腾挪来保持不掉下去。牧臣暗暗算着掉下来的石头,快一半了,得赶紧把怀里石头送上去,不然师父师叔把上面的石头扔完了自己又得眼睁睁看着他们两吃香喝辣。昨天师叔还把上次教过的辟谷术又细致的讲了一遍。说什么吸风饮露可以乘云气,御飞龙。他怎么不吸风饮露,还让人加了一套锅碗瓢盆,说是要教自己真正会吃的人是怎么吃的,结果跟着师父两人百无禁忌,顿顿鸡鸭,连小酒都喝上了。自己这个被教的就只能看着他怎么做,然后再看着他怎么吃。不对,是他们。
那个香啊。
都说道家修身,不食五谷。这哥俩倒好,顿顿两白碗,胃口比谁都好。前些天喝粥的时候师叔还让自己多喝两碗,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现在到了吃肉的时候他们就自己吃上了,他们也要长身体吗?长不长身体都无所谓了,吃饱了力气没地方去,就坐在峰顶扔石头砸自己,石头还得自己给他们搬上去。扔完一篓之前没把第二篓送上去就又要熟悉熟悉辟谷之术。
说是练习七星错影,师父练七星错影也被人扔石头砸了吗?也饿肚子了吗?谁想出来的损招。
牧臣回想第一次趴在峰壁上面上上不得,下下不去的窘境,这才几天功夫,要不是抱着竹篓,牧臣自信一上一下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可师父依旧不满意,这七星错影练成了该是怎样的光景。
牧臣好不容易总算躲过了贴着额头砸下来的石头,站在了悬崖边,将篓子里的石头倒下。还好上一篓还有几个没扔完,不由的大松一口气,早上这哥俩吃老鸭汤煮面,一人吃了两碗,就给自己喝了半碗光汤,现在还吃不上就真是不知道怎么扛过下午的折磨。
牧臣思忖间,刘玉先已经开始生火做起了午饭,本来一天两餐,现在为了这个师侄加快练功的进度,没办法,只能勉强多吃一顿了。
一阵忙活后,牧臣见师叔将剔掉了肉的鸡骨从锅中用布网滤出放在一旁,嘴里轻声道:“这道拔水鸡丝应该没有太多讲究,却又应该格外讲究。这个应该没有讲究是,只有鸡,没有其他好多乱七八糟的配料。这个应该格外讲究是,鸡得小鸡母,心泥那种要不得,老了就不行,皮肉死木。这个菜吃的就是个鲜与嫩。”
李其云咧嘴一乐,不知道心泥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三师兄,让他一直挂在嘴上,记在心里。
刘玉先从大白碗内夹了一小筷子鸡肉扔进正微滚着的鸡汤中,肉刚进去,马上就拿起汤勺去舀了起来。只见那鸡肉入锅便即散开,根根丝状,一入汤锅肉色就转白。刚白师叔的勺子就到了。听得师叔一边轻嚼鸡丝,一边吹气喝着表面飘着一层金黄的鸡汤,牧臣吞了口口水道:“师叔,小心!”
刘玉先抬起一边眉毛瞪了一眼牧臣道:“干嘛?”
“烫!”牧臣又吞了口口水道。
“烫不烫我喝着不知道?要你个喝不到的人操心?”
“是!是!是!师叔说的是!诶,等等!”牧臣盯着汤碗笑着点头道。
“又怎么了?”刘玉先不耐烦道。
“有个东西!师叔,那!喏,这个!”牧臣伸手指向碗中。
“这是枸杞子。”刘玉先没好气道。
“哦噢,是枸杞呵!能吃的呵!”牧臣扯下上嘴唇,眼珠子往下,眨了眨眼皮。
“废话!不能吃给你吃好不好?”
“也是可以的呀!师叔,那鸡骨头拿点汤泡着吧,说不定下午你又能想出个什么好菜。”牧臣嘴里说着放在旁边的鸡骨头,眼睛却盯着锅里不动。
刘玉先终于憋不住了,大笑道:“赶紧滚下去!抱一篓石头上来,上来以后我锅里还有多少都留给你。”
话没说完,只见牧尘脚踏七星错影,人影一晃拿了竹篓就往峰底一跃而去。
一盏热茶的功夫,牧臣已经倒好了石头站在刘玉先面前。见师叔正加紧筷子在烫着鸡丝,忙端过装着鸡肉的白碗说道:“师叔,您一口肉也不多嚼两口,急着吞肚子里什么味道都没尝到。”回头看了眼开始打坐的师傅,嘻嘻道:“还是师傅好,一口不吃,想着给我留点。”
刘玉先白了牧臣一眼道:“他要开始修习我的辟谷术了。”说着又轻声道:“我要不劝他练这个,你这点都留不下!”
牧臣也不再听师叔言语,拿起筷子就将碗中鸡肉全拨入鸡汤之中,摆上两摆,捞起一大筷子就往嘴里塞。烫的嚼两口哈上一口气,含糊不清感叹道:“美味呀!刘玉先一脸鄙夷道:“我这拔水鸡丝只具其形,远未得其魂。你要吃过三灶火的拔水鸡丝,只怕你会把自己舌头都吞掉。”
三灶火?牧臣好奇心大起。“这么怪的名字是什么人呀?”
“那时遇到三灶火是在江州,路边一个泥土屋,总共就两张桌子摆在院子里,打了两个茅顶。他不管来的什么人,来了多少人,就炒三灶火的菜。他炒什么你吃什么,爱不爱吃是你的事,他炒什么是他的事。三灶火炒完,他洗手自己喝酒。任你是谁,也不再上灶。他那手艺,好哇!”刘玉先说着咽了咽口水。
牧臣端着碗忘了往嘴里送肉,呆呆道:“那他这样别人还会去他那吃吗?”
“愿意的人多了,经常有人为了抢那两张桌子打的头破血流。也不关他的事,他就炒菜,端菜,吃完你愿意给都是银子他就收多少银子,话都不跟你多说一句。我就是吃了他的菜,再吃什么都觉得没了味道,又不能长期在江州呆着,在那呆着也不一定谁都打的过,那时为了吃上一顿,也没少挨揍。”刘玉先舀了勺鸡汤,嘬了一口,摇了摇头接着道:“后来我不信邪,就自己试着弄。这么多年下来,自问到现在做菜也有一定水准了,可是跟他比,总是差了一丝味道。差了什么又说不上来。做菜这个事,看似上不得台面,但是要做好,里边学问大呀。切菜厚一分薄一分,火大一点,小一点下锅早一点晚一点,起锅快一刻慢一刻,油热油冷,水多水少处处都有讲究,中间乱一步,味道也就天上地下,更别提主菜配料的选择,分量的搭配。”
刘玉先抬头往远处天边望去,好像能看到三灶火就在那边。“唉!要能再吃上一次也好呀!几十年没下山,也不知道那三灶火被人打死了没有。我当初就想打死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定这样的规矩。按年纪来,他现在没被人打死也该老死了吧?也不知道他收徒弟没有,那时候他连个打下手烧火的人都没有,一个泥棚,切菜炒菜烧火上菜都是他一个人。每次他炒完最后一个菜,锅铲一扔,提起酒葫芦仰头一气猛灌,那身姿,那气魄,神仙风采呀!”
李其云听师兄说过无数次三灶火,现在见他这神色,不禁暗暗佩服师兄洒脱。师兄出生在官宦世家,不愁吃喝,富贵至极,喜欢吃就山南海北的找,吃苦受罪挨揍也要吃。喜欢玩就天涯海角钻的去,打渔的能做朋友,念经的能做朋友,读书的能做朋友,斗鸡的也能做朋友。后来遇到师父,几句交谈之下便拜了师,就这样上了九亭山,外人看来他活的稀里糊涂,但又怎么不是洒脱。用师兄的话说,人生一世,何必认真?又有什么是真?
“我这次下山从江州过了,他已经不在那,泥棚倒了。”李其云睁开眼,看着刘玉先淡淡道。
“啊?他死了?是被人打死的还是病死的?可怜,到现在也大把年纪了吧?那个时候头发就开始白了,病了身边煎药的人都没一个,也不知道埋在哪。唉!”刘玉先先是惊讶,接着越说越说伤心。
李其云看着师兄这孩子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便不再拖着不说,笑道:“他没死,疯了!就是前年的事。帮你到处打听了一下,说他在江州那泥棚是为了等一个女子,后来知道女子死了,他就疯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好多像你这样的人还到处找他,可是估计找到也炒不了菜了。”
刘玉先拍着大腿连呼:“可惜了!可惜了!”
又喃喃道:“唉,还活着就好。唉,又是女人!”然后就开始沉默不语。也不知道他是觉得这人一手厨艺可惜了,还是为了女人不应该。
牧臣回过神来,撇了眼师傅。见师傅没有反应,才安下心。心里暗道:“师叔也是口无遮拦,不想想旁边就有一个被女人误了一辈子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