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先醒来时见小师弟李其云就坐在身边,转过头见牧臣还在闭目打坐,不由的担心道:“师弟,我睡了多久?”
李其云见刘玉先醒来,一边伸手扶刘玉先坐起,一边道:“一天一夜了。”
“怎么这么久还不能聚气?是气太杂还是太猛?承受不住?”刘玉先忧色道。
“师兄放心,都不是,昨夜你睡去不久这小子便已聚气,非要给你回注,知道你不需要回注,才开始温穴,现在情况比我们想的都要好。入定了!”李其云朝刘玉先使了个眼色,声音中流露出克制不住的兴奋。虽然现在已经功成,但李其云不想牧臣知道他三师叔为了他作出了多大的牺牲,不想牧臣心里背着包袱。
“好,好,好!好啊!我们没有做错!你眼光好啊!这下好了,这小子,好啊!”刘玉先想说很多,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说,只是一连串的说好。值了,别说现在自己只是失去内力,就是老命丢了也值!原本就知道小看了这小子,没想到还是小看了。如此猛烈注气,几轮通经扩脉之下,用碎骨重造形容也不为过。可这小子不但硬生生扛了下来,居然还能心境平和,短时间内聚气更入定,达到无我之境。果真是奇才!
李其云轻声对刘玉先说道:“师兄,你稍坐,我去把粥打来,你就着服一粒聚元丹。”
刘玉先摆了摆手,作了个手势,让李其云扶他起来到外面去。
李其云单手扶着挪步而行的师兄,又忍不住一阵悲伤。刘玉先知道小师弟难过,便道:“莫要难过,九亭山打架也轮不到我们两个了,我们练到死也练不出半个祖师爷的境界,又有什么意思?但是我们带出一个能追上祖师爷脚步的弟子,那不是更有意义吗?放心,现在多好,我们师兄弟一起专心炼丹,师父传我的庙古心经这么多年我也不曾看透,你资质过人,正好帮我排难解惑。”
李其云知道师兄之话是由衷之言,便也不再多说,扶着他到屋外炉罐旁坐下,打出一碗热粥端给刘玉先。
刘玉先经脉萎缩之下,气血运行不畅,抖动着手接过粥碗。回头看了看,不见大师兄和掌门白芝,便道:“他们俩下去了?”
“金剑门祁驼子到了,老二要去接着。张不良还是没个动静,又不好前去查探,老大和师伯商量,到路口轮流值守,若有响动,也好示警。”
“嗯,如此最好!”
牧臣被张不良一掌击中之后,整个人都已经失去意识。醒过来时已经在独角峰上,身边站着师父师叔和师伯。师父讲了引气外入的各种细节后,迷糊间便按照三师叔所说开始了,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整个人全身肌肤,筋骨都仿佛置身于一个大熔炉之中,还有无数双手不停的挤压,搓揉,撕扯着。开始默念师父所传口诀还能挺挺,后来就只有靠着回忆爷爷来硬撑,到最后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好几次都肝胆欲裂,只想发狂。没办法了就只能告诉自己,我是我,肉是肉,肉痛随肉痛,我不痛,只管大开诸穴,任真气行走全身。时间一长,居然就适应了下来。
此时牧臣只觉全身筋脉舒张,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整个人身仿佛都被泡在浴桶里,由内到外,一点点的被清洗过,充满了气力,好想耍一遍枪法,好想去峰壁上来回上下攀爬。
牧臣睁开眼睛,正听的师父说张不良没有动静。一想,刚才好像和张不良在吃鸡,突然他就发狂,还打了自己一掌,然后就到了峰顶疗伤。那张不良为何突然发狂,怎么突然那么厉害,他为何要打伤自己?
“师父,我下去看看吧,张伯不是坏人,该是发病了难受。”牧臣不知道张不良的事,只怕师父师叔怪罪自己的老车夫,就想着赶紧去找到张不良问清楚怎么回事,再让他赶紧给师父师叔道歉。
“醒了哈,小子!快来,喝碗粥,你师父这手艺是差了些,你先将就着垫垫。”刘玉先见牧臣走出茅屋,想站起来,却突然一阵眩晕,牧臣一步窜过来连忙扶住。刘玉先眼睛不停的上下打扫着牧臣身上,伸手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就怕牧臣那个地方会有不对劲。
“三师叔,你怎么不用回注真气?开始师父不是说你帮我注气之后要我一定坚持下去,给你回注真气吗?”牧臣看着师叔这副关心自己的模样,再看师叔为了帮自己疗伤,好像整个人突然老了很多,没有了一丝水色,心里一阵感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酸道。
刘玉先摸着牧臣的头,想扶起牧臣却用不上力,只得道:“开始的时候你师父嫌师叔老了,怕你师叔扛不住,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别说给你注气一次,再来一次都没有问题。你若强行给师叔回注,那师叔反而吃不消了。”刘玉先知道瞒不了牧臣多久,只是这个时候不想多说,怕言多必失,就随意支吾过去。
牧臣毕竟只有十五岁年纪,这等武学山巅功夫更是不懂,听师叔这般说来,也没多做他想。只是想着师叔为了自己辛苦成这样,心里深深感激。看着师叔关心自己的模样,在离开爷爷身边之后,在外这么久,好像又有了可以依靠的感觉,更是感动。一想自己还偷偷把师叔的小红吃了,真是对不起师叔,便诚恳道:“师叔,弟子错了!弟子和张伯把小红吃了,请师叔责罚!”
“吃了便吃了,你喜欢吃鸡师叔让人给你抓去,这斗鸡不好吃。”刘玉先拉着牧臣一起坐下,又道:“论到这吃,师叔很是痴迷过一段时日,那时进山不怕早,出山不恨晚。出船不惧浪大,回来只骂船小。哈哈哈!这个以后师叔再一一教你,要知道,这天下真正会吃的人,都会做······”
“行了,师兄!赶紧把丹药服了。”李其云看师兄刘玉先已见着牧臣嘴巴唠叨个没完,斩断道。
牧臣看着师父,才想到一直跟师叔说话,把师父放在了一边,也忘记了张不良的事,连忙对着李其云道:“师父,张伯现在怎么了?我去看看吧?”
李其云低头沉思了半晌,想怎么跟牧臣说,一想下来,事情已经摆在面前,牧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次面对张不良,还不如一五一十告诉他。
牧臣瞪大眼睛听完以后,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这等奇事,自己从几岁开始到现在什么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有人能同是一个人,做几个自己,还每个自己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更何况每个自己都会遇到那么多的人,发生那么多的事。
李其云解释道:“六道门以修心为要,到一定境界,可摄人魂,可守自心。”
“怎么摄人魂?怎么守自心呀?师父。”
“世间人,世间事都受很多不同的东西影响,但不管什么影响,背后都离不开人心。先有心,而后有事。修透了人心,便也悟透了世事。”李其云望着牧臣缓缓道。
“那这有什么用,别人武功高,管你修的心多厉害,跑过来一拳也给打趴下了。”
“别人修心有成时,任你武功再高。到时出不出拳,出拳打谁可能都不是你说了算的。很多事,看似由你做主,其实,早几步你就已经按照别人的安排在做了。”李其云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徒弟,眼中透出丝丝担忧,太单纯呀。
“他修心修自己,怎么能让别人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别人还不知道,愿意按照他的安排去做?”牧臣还是不懂,又问道。
“世事至简,无非七情六欲。世事又杂,星星点点的念头,千丝万缕的纠缠。修心修的便是世间人心底深处的所思所想。当修心到一定程度,与人相处时,便可知其人,知其事,知其心中所想。也知其欲,知其所惧,更知其所长,知其所短。当你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握中,你武功再高也只是个工具而已。”李其云给牧臣端了碗清粥,又道:“修心修的是人心,更是万物不变的根源。所谓一通百通,思想通了,一切也就通了。武道一途亦是如此,招式心法是死物,有人死记硬背,有人得师门传承,再刻苦修习。可修心有成时,他可以理解的更深,从而做到扬其长,避其短。同样的功法,便能格外厉害几分。”
牧臣接过粥碗,呆呆看着师父,道:“张伯这么厉害呀?”
李其云知道眼前这孩子还只是个孩子,从小没有经历过风雨坎坷,自己说的再多怕他也不一定就能听懂。本来已经传了他九龙归真诀第一境,现在体内经脉大通,接下来便想传下第二境,再让三师兄刘玉先带他研习师父所传的庙古心经之上的医术,大师兄也答应了帮自己传他九龙十八式剑法,到时配合七星错影步法,放眼江湖,也不见得有几人能是他的敌手。可江湖,最厉害的不是武功,是人心。更何况,九龙十八式,七星错影,庙古心经哪一样不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绝技,更别提九龙归真诀了。没有点心计,只怕一入江湖,便成了江湖中人眼里的肉包子。就是在这九亭山,金剑门,和举月庵这些同道中怕也不会好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李其云沉默半晌,伸手捡起一根柴枝,拨弄着炉罐下面的柴火。语气平平道:“终有一日,你要下山独自面对江湖上的风风雨雨。若有一日,你遇见一壮汉,正追打一柔弱女子,你怎么办?”
牧臣正端着粥碗砸吧着嘴,听得师父没来由的问出这么个问题,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意思,只得随意回道:“那肯定要教训教训这个壮汉,连一个弱女子也下得去手,太没脸没皮了!”
“若这个弱女子只是装出一副娇柔模样,实则厉害非常,还心如蛇蝎,无恶不作呢?”
“那这女子该杀!”牧臣愤愤道。
“如果这个女子本性纯良,全因奸人逼害,求告无门之下选择以恶制恶,只是手段残暴才为人不齿呢?该杀吗?”
牧臣默然,不知道该不该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父。
“壮汉只是因为听说她很坏,便自觉侠义,出手追打于她,而你出手教训壮汉只是因为看见壮汉打这个弱女子。如果弱女子不弱,只是知道你会帮他,装出娇弱模样,借你之手打杀了这个壮汉,跟壮汉师门结下仇怨,再背后挑拨事端,让你灭了壮汉师门。你知道你错了肯定会后悔,可是后悔晚了。你再去追杀这个弱女子?走上壮汉开始那条路。你又成了第二个壮汉?”
牧臣一想之下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按照师父这么说,如果碰到这种事情,自己真的就会这么做。原来师父说下来自己可能还会怀疑,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可是小酒馆里,救下那胖子夫妇二人,不就被那二人恩将仇报药倒了吗?
李其云眉头皱成一堆,冷冷道:“这便是心,人心。这便是人心险恶之处!利用别人的人心,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如果被她利用,你本事越大,越容易犯错,造成的后果也就越严重。世间事,有一才有二,有二才有三。但世人不是蠢,就是懒,都只能看到三,而不会去追究三前有二,二前有一,一又从何而来。”
“明白了师父,弟子以后遇事先想想,想清楚了再决定做不做,怎么做。”牧臣重重点头道。
刘玉先看着牧臣认真乖巧的样子,想着不能由着他师父一人唠叨,到时在师侄心里显得自己没有本事,赶紧插上一句道:“江湖上可不分什么男女,这个女人坏起来可比男人坏多了。”说完以后深以为然,学着牧臣一般重重点了点头。
见牧臣没有反应,以为他没听懂,便打了个比方道:“就说心泥师太,是女人吧?可一般男人打的过她吗?那是不是男的打不过还要让着她?让她打死?”见牧臣还是一脸茫然,才想起牧臣可能没见过心泥师太,便问道:“心泥师太,那个天天板着脸的老尼姑,你知道吧?”
“不知道。”
“反正就这个意思,江湖上不分男女,动手了就一样打,不能看到女的就帮,也不能因为她是女的就不能打。你记住咯!”
这句话牧臣觉得有道理,他大姐他就一直想打,便道:“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
“女的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