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臣爬了半天,还在半山腰上趴着,眼见一道灰色身影急速下掠而来,定睛一看,却是三师叔。来不及细想三师叔何时上去的,就赶紧轻声喊道:“师叔,师叔,捎我一程!”“唉呀!”师叔没有捎他,赏了他一记石子。
“哼,你不够意思,我吃你的鸡你也就不冤枉了。”牧臣对着那一袭灰影气道。
刚到祖师堂,就看到老车夫打着蒲扇躺在门口石条上。牧臣左右看了看,大师兄还没送饭过来,便赶紧出去与老车夫打招呼道:“张伯,你怎么在这?”
老车夫献媚一笑,轻声道:“公子,你就别装了,没人!快走,跟我来!”
牧臣跟着老车夫一路鬼鬼祟祟,绕过祖师堂,从一条碎石小道曲折而下,牧臣心想,张伯倒是厉害,这条小道在峰顶都看不到,全被旁边乱草遮挡,不由的心生佩服。足足走了顿饭功夫,在一条小瀑布的潭水边上,老车夫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笑看着牧臣道:“公子,流口水了吧?”
“还好,还好,就在这里吗?”一吸鼻子,一股烧了鸡毛的臭味淡淡飘来。
老车夫看牧臣表情知道牧臣所想,便嘻嘻笑道:“本想毁尸灭迹,不想这味道有些重,好在此处偏僻,没人会过来。”说着用蒲扇赶紧虚空挥了挥。
牧臣本想责怪几声,说老车夫行事不够谨慎,但一想老头给自己顶包还费力辛劳,自己只要张嘴就吃,也就说不出口了。四下望去,果然看到草地间被扯出个箩大的地方,旁边杂草也被踏的东倒西歪。
老车夫拉着牧臣坐到潭边一块石头上,将手中蒲扇交给他说道:“公子坐着凉快凉快,我这就去将肉拿来。嘿嘿。”
等牧臣洗净双手,老车夫抱着个泥坨坨边走边抛地过来。“公子,都灭火半个时辰了,这东西还这么烫。”
“快放上面,敲开,敲开!”牧臣站起来让出屁股下面的石头。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师叔心内如汤煮,油头小贼把扇摇。”
牧臣听得声音抬头望去,只见瀑布之上站着一道一尼,都是年轻人。吟诗的正是那年轻道士。
“公子,他是骂你!”
“我知道!”
“你也骂他!”
“等我想想。”牧臣见旁边那小尼姑一脸清纯,满眼好奇的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恶意,可那道士打扮的年轻人却一脸鄙夷的瞪向这边,心想你出口就是吟诗作对,假扮清高,不就是想在小尼姑面前出出风头,一定要把你气势压下去。于是绞尽脑汁开始苦想。
那年轻道士听他二人对话,也不急着继续出言责难,他倒想看看这新上山,却能呆在祖师堂的偷鸡小贼能想出什么妙句来。
片刻之后,牧臣一手反搁身后,一手轻摇蒲扇,悠悠吟道:“花田倒粪蛆同赏,提眉无睛痴痴望。诗词满腹人淫荡,口吐芬芳,腚透裆骚,浪!”
“哈哈,好词!好!确实倒粪!不请自来,臭蛆一只,淫荡的很呀!又骚又浪!哈哈!公子大才!”老车夫真是万分欢喜,好词,自己作不出!灵感来了都没用。
诶,怎么自己又知道诗词了?前世文人?前世?
“啊!”老车夫突然抱着脑袋蹲下身子,牧臣一惊,伸手去扶老车夫,口中大呼,“张伯,张伯!”老车夫一把推开牧臣,一跃而起,一头扎进潭水之中。
“逸青师妹,我们快走,去通知掌门!”那年轻道士见状不知道这一老一少搞什么古怪,不想多事,便对身边小尼姑道。
“我还是下去看看吧,老前辈好像犯病了。”
“他们两个偷鸡贼,谁知道搞什么名堂,由他们自去!”
小尼姑不悦道:“仲智师兄你去吧,他们也是你的同门,不会有什么坏心,我下去看看!”说着便一跃落到牧臣身边,看向潭中。
白仲智看着下面,恨恨一甩袖摆,往大殿而去,心里想着该先告诉三师叔他的宝贝熟了,还是该先告诉父亲这家伙胡作非为。
牧臣本想脱了长袍下潭看看老车夫,看了眼小尼姑又觉得不妥,便搂起长袍,向潭中走去。
刚至潭边,老车夫却一头窜出来,笑嘻嘻的看着牧臣道:“公子,怕你吃不饱,嘻嘻!”手中拿出一条半斤重的青鱼摆手道。
牧臣松了口气,老车夫一把年纪了,可别跟着自己出什么事。
总算是虚惊一场,小尼姑坐在石头上,看着牧臣跟老车夫一人扯着一个鸡腿狂扯,那边支着架子烤着鱼,闻着阵阵肉香不禁皱眉道:“山上不能吃肉。”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牧臣好像没有听到,侧头对小尼姑问道。
“仲智师兄说带我看看九亭山的几大奇景,到前面板栗林时就闻到一股糊臭味,我们觉得奇怪便循着味道过来了。”
“哦,你们看到什么了?”牧臣见这小尼姑傻傻憨憨的,又问道。
“就看到你们抱着个泥土蛋蛋,仲智师兄说里面是鸡,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是!”
“嘿嘿,来来来,赏你一口!”牧臣说着便撕下一块递给小尼姑。
“我,我不要!”小尼姑如遭雷击,连忙站起后退道。
“你们平时吃什么的?还是什么都不吃,就饿着?”牧臣问道。
“有时吃饭,有时喝粥,更多的时候是饼,不吃肉!”小尼姑还是怯怯道。
“世间万物,都是生命,对不?”牧臣盯着小尼姑问道。
“对。”小尼姑不知牧臣为何突发此问,却还是回答道。
“人是如此,禽畜也是如此,草木也一样。对不?”
“嗯!”
“草木吸取天地精华而生,禽畜进食草木而活,是不?”
“是。”
“那人吃禽畜有何不对?”牧臣加重语气问道。
“禽畜是活的。”小尼姑回道。
“草木便是死的?禽畜吃草不挑嫩的吃?”
“额······”
“万物都需要养分才能存活,草木吸取天地精华,禽畜进食草木?我们吃禽畜稻谷,都是自然,照你所说,肉不能吃,草木便是可以。那不公平!万物皆有命,众生该平等。草木也不全被进食,禽畜也不都入人腹,人生亦有风雨,一切都是正常的,你不能听风就是雨,凡事要多想想。你现在还小,不像我们道法高深,来,吃一口下去你就什么都懂了!”
小尼姑听的牧臣一番胡扯,细细想来,觉得是有道理,平时自己就觉得那些花花草草都是有生命的,只是不会说话而已。那么自己吃的东西,甚至喝的水里都是有生命的,师父也说过,佛观一钵水,十万八千虫。那是不是自己每天都在杀生,可是不杀生,就要不吃东西,连水都喝不得,那自己不是就要饿死了?只是还有点不甘心道:“不能出手杀生。”
“你师父有没有杀生过?”牧臣问道。
“杀的都是坏人!”
“那你怎么知道这只鸡生前就是一只好鸡?它啄虫是不是杀生?它如果偷吃农家庄稼是不是做了坏事?如果它还做了更坏的事呢,不杀就会害到更多的鸡呢,它该不该杀?”
“就算要杀也不能吃。”小尼姑开始怀疑自己。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杀了不吃岂不是浪费?人不吃会饿死,吃什么都是要吃的,既然这只鸡该死,死了吃进肚里可管一顿温饱,就可以省下一餐其他粮食,是不是也等于救下了千粒稻谷?”
小尼姑不再说话,怎么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牧臣见小尼姑似乎有所动摇,趁热打铁道:“小师妹,法不在书上,不在师父口中。在自己脚下,在自己手中,在自己的脑子里。什么事,别人怎么说,不一定就是对的,自己做过了才知道。你天赋异禀,当深明此理,来,吃了这个,再好好想想,到底该是怎样。”说着撕下一块鸡肉递给小尼姑。
牧臣的话到了小尼姑耳中,似是有了魔力一般,小尼姑真就接到手中,想了再想,还是送进了嘴里。对牧臣问道:“怎么泥巴裹着能把鸡弄熟?”
牧臣一呆,小时候,爷爷带着他到草地上抓蛤蟆,抓到了拿泥巴一裹往火里一扔,再拿出来就香喷喷了,爷爷拿着蛤蟆喂猫的时候总是要自己去抢,他才会笑哈哈的让自己抢到。那时候自己也问过爷爷,为什么泥巴裹着能把蛤蟆弄熟。
牧臣没有回答小尼姑,不想说话。想爷爷了。
小尼姑见牧臣突然板脸发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问错了什么,低声道:“是秘法吗?那你不用告诉我的,我也不想学。”
看着小尼姑将鸡肉吞进肚中,牧臣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又扯了一大块递了过去,再张嘴猛咬了一口鸡胸肉,鼓囊着嘴道:“张伯,这肉太柴!”
见老车夫不理自己,牧臣回头一看,他居然盘腿而坐,仿佛入定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