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需志坚,重心境。情丝若重,灵根便轻。苦离一生勤勉修道,从未与情产生瓜葛。自念头通达以来,早已慧剑斩情丝。
温雨眠是苦离一手带大,对其教导甚严,男女情爱之事完全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怀虚谷中自然不缺乏爱慕温雨眠之人,不过在苦离暗中干涉之下,大多数人都知难而退,纵使有几人冥顽不灵,也是无伤大雅。
谷中修行,下山历练,多年来温雨眠大大小小参加的任务何其繁多,却从未与人产生不必要的瓜葛。苦离何曾想到,南麓山里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竟然横生枝节。爱徒除妖身受重伤不说,更是与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有了一丝淡淡的情愫。
本来一只蝼蚁罢了,无须记挂在心,只需带回谷中复命之后将其遣送下山。谁知南柯在无生洞无意中救下怀虚谷弟子,后与冲之道的一个狗屁赌约,阴差阳错之下,掌门竟然让冲之道收他为徒。往后交集渐深,难免出现纰漏。
苦离想到此处,眸光内敛,瞥了一眼温雨眠,不咸不淡道:“你来杀了它。”
温雨眠浑身一震,慌乱的看了一眼南柯,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静默良久,挣扎道:“师傅,我做不到。”
苦离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一叹。事情发展已经由不得再慢下性子,不过毕竟是掌门亲自把关之事,不能落下话柄。当下挑起事端,只要让南柯率先动手,自然有大把的借口将其驱赶下山,或是就地斩杀,也好了了一桩心事。
苦离把玩了一会那截橘红断尾,用断尾充当鞭绳,一下一下地甩在浮一的身上。不久,似乎腻歪了,丢垃圾一样将浮一抛在地上,然后朝南柯平静的钩钩手指。
浮一就躺在南柯面前,似乎担心南柯冲动行事,扯了扯嘴角,嘴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脸上硬是挤出一丝微笑,让其安心。
看着近在眼前的浮一,南柯的心像是被利爪掏出,放在冰雪寒风中任由冰刀切片。攥紧地拳头向外渗着血,喉咙不知被什么堵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冲之道有心阻止,却是晚了一步,一身气机外露,怒道:“你过了!凡事有度,无度则祸事必临。”
苦离轻蔑一笑,瞥了眼地上死鱼一般的一人一怪,毫不上心道:“就凭他们?”说罢,拉着温雨眠的手直径向着殿外走去。
南柯明明已经身负重伤,体内筋骨断裂无数,不知是哪来的力量,让他强撑着站立而起,喊了声:“前辈!”
苦离顿了下,心中一动,又继续迈步。
苦离的种种所作所为,深深刺痛南柯。此时将其无视,仿佛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怀中抱着昏死的浮一,南柯面目狰狞,嘴角咯血,一句一顿道:
“少年叩首诸佛,诵经何止三千。
然,心未静;
佛问因何不平?
吾答,
胸中尚存一气,当舒自不能咽!”
“狗杂种!今日‘恩同再造’,南柯铭感五内。他日若遂凌云志,我兄弟三人,定还你一个‘万福’与‘安康’。”
原本一脚已经迈出殿门的苦离蓦然转身,背后黑羽一展,气机绕身狂涌八百里,厚重的殿门被吹的梆梆作响。
黑羽收束,苦离自大殿上方俯冲而下,一掌犹如劈山一般,重重朝着南柯面门砸下。
掌力未至,掌风先行,罡风瞬间割裂南柯的面容,伤痕处渗出血迹。
心神一直牵挂南柯的温雨眠,冰雪刹那间自脚下向前急速蔓延,希冀能够暂时拖延时间,但速度根本不可能快的过苦离,一声“师傅”更是姗姗来迟。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呼吸之间。
苦离当下一掌使出全力,灵力包裹着手掌,势大力沉的从南柯头顶上方狠狠劈下,眼中根本看不到一丝情感。
南柯心中早已做好必死觉悟,直勾勾的望着苦离,黑发乱舞,眼睛一眨不眨。
“砰!”
冲之道单手格挡,架住了苦离一掌,两人磅礴的灵力对冲,朝着四面八方漫延而去。
建谷以来,一直安然无恙的洞虚殿,此刻地面青砖块块碎裂,祖师爷金身像下的供品七零八落,就连那盏长明灯都差点被两人四散的灵压所熄灭。
“我既然说此事到此为止,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苦离,莫不是给你脸了!”冲之道花白驳杂地胡须一抖,一记膝撞将苦离顶飞。
洞虚殿琉璃瓦破开一个大洞,南柯等人尽皆沐浴夕阳红。
殿外两个当值道童被里头的声响惊动,双双探头。其中一个浑身颤抖的指着那房顶的琉璃瓦,嘴巴大张,正想发难,再看殿内犹如凶兽一般的冲之道,瞬间气焰全消,赶忙关上殿门,暗中通知掌门。
冲之道目中微光一闪,对着南柯淡淡道:“气愤吧?还想上京吗?只有一次机会,是下山还是拜师!”
一声出离愤怒的嘶吼自高空传来,声音尖利,由远及近。
南柯根本不用多想,若是错过眼前这个机会,怕是此生都难以替浮一讨回一个公道!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南柯双膝下跪,重重给冲之道磕了三个响头,血流满面。
冲之道一手放在南柯头顶,一手结长生印,口中念念有词:“仙人拂顶授长生,一灵二神三清存。疾!”手中光芒一闪,一道蓝芒流进南柯体内,南柯只觉四肢百骸一松,气血平缓不少。
“今日既然收你为徒,为师便授你第一课。打架讲道理,死战不讲理。拳头够大就是理!”冲之道笑笑,露出一嘴大黄牙,冲南柯晃了晃干瘦的拳头,足下一点,冲天而起,气冲牛斗。
透过屋顶的大洞,隐约能看见九天之上有两道人影,互相纠缠在一起。
冲之道当空而立,张口一吸,周身十丈以内,猎猎狂风,茫茫白云便顺着其口鼻入腹。腮帮鼓胀间,双手做喇叭状,冲着对面叱咤一声,口中风云化作漫天青芒剑气,朝着苦离直刺而去。
这还未完,剑气一吐,冲之道胸中再生一气,灵压坍缩成三尺圆球,色呈青白,大吼道:“青天雷鸣!”
冲之道猛然合掌交叉并拢于脑后,弓步踏天一捶间,只听一声天雷炸响,三尺圆球呼啸而去。
对面苦离双目一凝,念头所至,身后黑羽根根倒竖,化作金石羽剑,将对面八百剑气一一挡下,铿锵作响。
然而,真正让苦离惊心的并不是那八百剑气,而是紧随其后的三尺圆球,三尺圆球外表裹挟着风雷,内蕴龙虎之力。
苦离用黑羽将周身覆盖,乌光上下流转,仅仅不到半个呼吸,黑羽再次一振,一只巨大乌鸦幻化而出。
乌鸦一对三角眼目露凶光,全身灵力汇聚眼中,一个丈许见宽的五芒星阵急急闪现,从底部托住那三尺雷球。
乌鸦瞳孔放大,五芒星阵大亮,滴溜溜打着旋,瞬移至十里之外的一个山头。
“轰!”
明明只是一个三尺大小的圆球,威力之大,竟然将百丈大小的一座小山头瞬间炸毁。待得尘埃落定,地面深凹处,黑魆魆一片。
怀虚谷内一阵骚乱,一道道流光冲天而起,持剑扫四方。
“怎么回事?敌袭?”
“何人胆敢来我怀虚谷捣乱?”
“冲师伯?苦离师叔?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我没眼花吧!一直躲在山中斗鸡斗狗斗蟋蟀的冲师伯如此厉害!”
“就是啊,连苦离师叔都难以招架。我不是在做梦吧。”
“黑面神也有今天。”
“按照苦离师叔的性子,吃了亏,怕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
间隔着上千丈的距离,洞虚殿众人也听得见那黄钟大吕一般的交战声。
屋顶洞口太小,一群人早就一窝蜂的涌到大殿之外,目瞪口呆的望着高空。
大白手指着那个消失的山头,颤颤巍巍的扶了扶帽子:“我的天。这还是人吗?”
温雨眠扶着南柯道:“师傅与师伯修为通天,目前来看,两人各自还算收敛,并未真正下狠手。”
大白一蹦道:“什么?大师姐,就这还是算收敛?”
南柯心中一沉,低声问道:“若是师姐你和他们二人应战胜负几何?”
温雨眠淡淡道:“十死无生。”
……
浮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转过来,也不喊疼。只是沉默的看着凭虚而立的两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刚的爆炸余波甚至绵延至此,唯有当值的两个道童在心惊之余,对于将来的修行也产生憧憬之情。
两人所在之处,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无风无云。苦离化作的乌鸦纵使没被伤到,一身灵力也是出现紊乱,眼睛却时刻盯着冲之道,忌惮之色,一览无余。
苦离毕竟不是一般角色,即使心存忌惮,但怎肯吃下这哑巴亏。口中长鸣,化作音波攻击,震散九天浮云。黑羽一凛,剪翼收束,朝着冲之道掠去,一道螺旋状的乌光缭绕身周,坚不可摧。
冲之道手腕倒扣,一个扭身,猛地甩出一个灵气弹,触之音波,凭空出现一个黑洞。而后虚步一点,手架短劲冲拳,精气神凝练一体,身后一尊雷神虚影显化,就等着苦离近身。
苦离化作的乌鸦,速度一快再快。
“砰!砰!砰!”
三声音爆炸裂,苦离从百丈外眨眼间欺身至十丈左右,缭绕身周的乌光更是大亮。汹涌的灵力潮汐使得方圆十里灵气暴动,一些离得较近的门派弟子,热锅下饺子一般倏落落下坠。
千钧一发之际,掌门钟黎闪身而至,双掌向外一推,暴动的灵力瞬息化作一条数十丈长的巨龙。龙首根须随风摆动,咆哮天地,声浪震天。一记神龙摆尾,将冲之道与苦离一齐拍飞。
钟黎稳稳地落在龙首处,手结长生印,道一声:“无量天尊!”
待得苦离与冲之道在空中稳住身形,气息一敛。
苦离黑着一张脸,抱拳行礼道:“掌门。”
冲之道挠挠头,好似孩童顽劣让长辈抓住现行一般,有些手足无措,满脸尴尬道:“师兄。”
钟黎望了眼洞虚殿前的南柯等人,目光一闪,面沉似水道:“你们二人,跟我来刑罚殿领罪。”
洞虚殿前,斜阳落红晕。一株绿芽挑新枝,半朵茶花扑尘面。南柯凭栏束发,低眉垂首拜新师。
冲之道咧嘴大笑,红云落霞,一口黄牙。
钟黎足下一点,巨龙穿云降青山,云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