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脑子想着威廉和赫斯勒的同情警示,一边和热情的玛德比搭着话,就来到了费尔诺大学的研究者宿舍。我以前有一次到威廉那里去过,大概知道屋里是怎么个结构布局。
国外讲求个人隐私,所以无论房间大小,必定都是一个人一间的。研究员宿舍比学生宿舍要大一些,不过大也大不了多少,只有一个大开间的房间,卧室和起居室是混合的,再连着一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洗手间浴室虽然不大,但也都是在房间里面的。
很典型的板楼,所以起居室一侧的采光非常好,有面很大的略微倾斜的大玻璃窗。我还记得威廉的房间里很整洁,墙上挂着一把吉他,他不怎么做饭,厨房里也只有咖啡机和红茶茶包,倒是英式茶具精致得很,成为房间里一道亮丽的装饰品。
回忆着威廉房间的样子,我们已经走到了玛德比阿姨的房间前,伴随她熟练的拧着钥匙,推开门,果然一股比当初办公室还要浓重十倍的咖喱味儿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我缓了十秒,鼻子才渐渐变得麻木了。
可是跟随她进了房间,我又惊讶得整个人呆住了。玛德比招呼我快进来坐,我心想,你虽是这样招呼我,可我既不知道该怎么进来,更不知道该往哪里坐,因为这屋子已经被塞得看不出布局,且乱得没地方下脚了。
因为是短期宿舍,除了配备必须的多层书桌、一个简单的架子和一个衣柜以外,是没有其他家具的,我还记得威廉说他自己买了餐桌、沙发和收纳橱柜,难怪他的房间那么井井有条。
可是玛德比阿姨显然没觉得有做这个投资的必要性,她的书桌上摆着电脑和各种资料,被摊得满满的,鼠标都没有移动的空间了,那个原本自带的小架子上摆着各种面粉和酱汁,成为了一个厨房食物架。因为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台面,各种袋子、罐子、水、装饰品、鞋子沿着墙边摆得满满的。两面墙也没有被放过,玛德比用中心的彩色打印机打了不少家人的照片,统统糊在墙上,她指着一张小女儿的照片告诉我,这条裙子是她亲手给女儿做的。
地板不知道多久没擦过了,粘腻腻的有点粘脚,玛德比阿姨一进屋就脱了鞋子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我脑子里飞速的转着,如果她也要求我脱鞋光脚的话,我一定得赶紧想个借口逃掉才好,我从小最怕一切粘糊糊的东西,看到就会很难受,更不要说接触了。还好,玛德比没有这样要求我,我穿着鞋子,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在屋里。
她没买沙发,也没买椅子,地板上放了一小块黑乎乎看不出颜色的地毯,单人床上也放了一些书和资料,我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坐。玛德比拍了拍床说,“就坐这里,来!”
“我先给你放点印度音乐放松一下。”她高度热情的开始了文化推销。
音乐从笔记本电脑的喇叭里传出来,因为声音开得过大,听起来有种撕裂感。玛德比太想让我一下子就爱上印度音乐了,她在电脑前试了无数首曲子,恨不得找到那首一下子就能打动我的歌曲。可是眼前的情景,不知怎的就让我想起以前在国内坐火车的时候,那会手机刚刚开始普及,有些人买了手机,就在公众场合,一首一首的试着手机铃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买了手机。那感觉和那声音和现在颇为相似。
好不容易她终于选定了一首满意的,我却怎么也听不出这曲子的美感,一个有点欢快的男声用印度语唱着小调,我眼前不知怎的就冒出了个包着头巾盘腿坐在墙边的印度老汉,然后对着一只立着身子摆动的眼镜蛇吹笛子的典型印度场景。
搞定了音乐,玛德比阿姨一转身便挪到了厨房,只见她熟练的拿出一块活好的有点呈淡棕色的面团,开始擀面皮,然后放到平底锅里,那薄薄的面皮中间因为热空气而隆起来,再翻两个个,就烙好了一个馕(一种印度饼)。
等等,我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从进屋以后好像还没洗过手,我心里已经在痛哭了,这,这可怎么好啊。
玛德比说这顿饭很简单,果然是极其简单的。她的小架子上放着三个碗,盖着保鲜膜,据说是她早上做的三种咖喱酱,而我们的晚饭,就是用她新烙出来的馕,和生黄瓜、胡萝卜条蘸这三盘黑乎乎的酱吃。忘了说了,玛德比阿姨是素食主义者,带一点点肉腥,哪怕是带有鱼的酱汁都是闻了就会受不了的,所以我们的晚饭自然也是全素的。
中间接了文森佐一个电话,说他八点钟左右到中心,问我在哪里,我告诉他我在玛德比家准备吃晚饭,电话那边静默了五秒,然后他小声问我今天会不会席卷一身咖喱风回来,并请示我他可不可以申请住客房。当着玛德比的面我也没法跟他逗,说笑了几句就赶紧挂掉了。
玛德比一直认为我太瘦了,必须增强食量,为了增添晚饭的多样性,以及给我补充一些蛋白质,于是她又拿出一盒原味酸奶。我总算看到一个超市在卖的我熟悉的东西,心里正在感动,想着我就吃这个好了,只听玛德比说:“你一定要试一下我们印度的酸奶吃法,太棒了!”
鉴于她给我带来的一直是惊吓而不是惊喜,我彻底对这罐酸奶也不抱任何希望了。果不其然,这所谓的印度酸奶吃法,竟然是向无糖酸奶中加入切碎的姜末以及一种不知道什么成分的绿色调味料。玛德比使劲搅拌了一下,递给我品尝。我才喝了一口就要吐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没法好吃。
把酸奶盛出来的时候,她不小心滴了一些在地板上,我正想帮忙拿纸巾擦,玛德比却已经极其麻利的用脚蹭着一块被丢在地上的抹布,三下五除二就把酸奶清理好了,然后又一甩脚尖,那块抹布就又可怜巴巴的回到了墙角。看到这一番情景,我算是明白了这地板为什么会那么粘腻了。
这顿饭,我基本上是硬着头皮以及做好了回去再找补点什么的思想准备一小口一小口的噎进去的。吃饭间,我们交换了一些印度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区别,也算是分散了一些我的注意力。
吃完饭,玛德比还热情的邀请我以后要经常过来,或者喝个下午茶什么的,我笑着答应下来,心里却想着,这可让我怎么再来啊。回去要修理一下威廉他们,早不和我透露这情况。
从她家出来后,我在附近散步转了好久,确认自己身上已经没味道了,才往中心方向走。走到一半,我的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我肠胃一向不是很好,稍微吃了点什么不习惯的东西就会容易闹肚子,而且反应很快。我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
匆匆赶回中心,就迎来了第一拨上吐下泻,等到八点钟文森佐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跑了三、四回厕所,整个人虚得快要说不出话了。
晚上回家吃了药稍微好一些,但还是浑身都很没力气。文森佐心疼的给我弄了个暖宝宝贴着胃,埋怨我说:“看到她家那个样子,你还吃那些东西啊,人家肠胃结构和你不一样,怎么能比。”
我委屈得要命:“我还不是没法拒绝人家的一片好心啊。你想想看,他们和我们不一样,没觉得自己的那些卫生习惯有什么不好,再说人家每天这么吃不是也没出什么问题吗。本来很热情的邀请我去,我要是不吃或者嫌弃人家的话,玛德比得多伤心啊。”
“你这是硬着头皮吃自己不爱吃的东西,然后为了顾及对方感情还要热情称赞,最后回到自己家上吐下泻的受罪啊。”他很好的给我进行了一番总结概括。
我点点头,无限可怜的说:“我就是这么悲惨的。”
“以后学精一点,找个理由逃掉吧。”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是了。
第二天被威廉他们追问昨天的遭遇,听了我的简单描述后,他们三个笑得东倒西歪,说和他们昨天的预想几乎分毫不差。他们虽然没有去过玛德比家,但住的很近,几次从门口过,看到里面的情形就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和他们聊天的过程里,我还跑了一趟厕所,唉,真是郁闷。最近我这身体也是各种小毛病不断,上次撞的腰伤才刚消退,这又开始上吐下泻。
后来玛德比又邀请了我两次,都被我以各种无法反驳的理由婉拒了,好在她这个人神经比较粗,整天都很快乐,也没有多想。其实若是不考虑她的那些卫生习惯和文化差异的话,玛德比还是个很不错的人,也是个很有干劲、很有激情的人。
在第一次给我们做研究介绍时,我们就被她激情澎湃的演讲方式震慑了,虽然一般我们不用这么夸张的方式做研究报告,不过她的方式也确实不会让人睡着就是了。而且,即使睡着了,也会被吼醒的。
另外,她还很刻苦,她在模拟方面不如我们其他人经验丰富,她就花更多的时间学习,每天早来晚走,而且最大的优点是写英文文章的能力很强。做了一些东西出来,很快就可以总结成论文发表。她有时也和我说:“我们必须不断的往前推自己,等着被老板推的时候,就晚了,也会很被动的。”我觉得她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二月、三月就在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中度过了,我的意大利语课第一学年的结业证书也拿到了,同桌范尼也已经结束了交流访问回了荷兰。我的语言天赋再一次彰显出来,意大利语结业考试考了我们班第一,听力和口语能力也是最好的一个。
从布拉格的大会回来以后,我和文森佐之间更加没有保留,我们的感情越来越稳固,也越来越默契。我还学以致用,开始和他试着简单的用意大利语交流,而他也真的履行诺言开始学习中文,我还以为他是随便说说的呢。
这真的让我很感动,因为我认识的那些与欧洲人交往的中国女生,大多都是她们配合对方的语言习惯去学习,很少有为女方去学习中文的,特别是两个人还都在欧洲的情况。而且,我私心里又忍不住比较了一下,因为戴维当初没有学习中文。
日子平静美好,波澜不惊,我的眼皮最近却又总是开始跳啊跳啊的,不好的第六感又弥漫上来。我和文森佐说了这个感觉,他觉得我可能是心理的原因造成的,认为日子一旦过得过于顺利,就一定要出什么事情才算正常。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从来没有放过我鸽子,因为我竟然又在最幸福的时候遇到了顾朗德太太,尽管这次不是她专门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