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热热闹闹的大会就这样落下了帷幕,最后一天的时候,好多人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提前离开了,仅剩的半天会议也随处可见拖着行李箱的参加者。
那些老朋友以及新朋友,我们一一打着招呼,相互问候着,四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昨天似乎还在欢迎晚宴上为重逢而欣喜,今天却要挥手说再见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每次短暂的相聚,都是对下一次不知何时再见面的期许。
我们组的人也纷纷按照各自的计划开始行动。一般大型会议之后,大家都会休几天假,有的在当地旅行,有的人则会就近回趟老家。我和文森佐要到匈牙利去玩三天;威廉和乔奇要去英国,我们都笑他们俩这是要回去见家长;海伦要回里昂,我听说她男朋友还在那边,辛苦的异地恋啊;其他人也都各有安排,算下来按照时间计划,我和文森佐到好像是第一批回去的人呢。
最后一天下午,我们在赫兹租了个车就朝布达佩斯进发了。从布拉格开车到布达佩斯要五个小时,沿途风光很美,虽然还是冬天,倒也随处可见绿色,偶尔是大片的黄绿相间的草原,偶尔又是半结冰的反光湖面,从D1公路一路走再换E50和E75,一路都很顺利。文森佐开了四个钟头的车,最后一个钟头我申请为他减负,就由我来开了。
车子进入布达佩斯市区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我们的车子上有自动导航仪,很顺利的便找到了预定的别墅屋。这次我们没定酒店,而是定了这种像居家一样设施齐全的市区小别墅,这样我们可以更自由的享受更大的空间,还可以自己煮饭,完全就像居家生活一样。
在布达佩斯的三天是非常美好的,这是我们第一次两个人单独出来度假,白天到街上逛逛,看看这个美丽城市的风光,在多瑙河边散散步,累了就找个咖啡馆坐下歇歇,中午找个馆子悠闲的吃顿好的,下午或者去博物馆看看,或者逛逛书店,虽然大部分是匈牙利语的书,可气氛还是很让人喜欢。
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们就呆在别墅屋,点上壁炉里的炭火,把屋子烘得暖暖的干干的,赶走所有阴冷的湿气。
呆在屋里的时候,我们会说说话,或者各自看看书,最近他在看一本叫做《汉语圈文化构成》的书,讲亚洲各国的语言是怎样从汉语过渡到如今各自的语言,中国的文化又是怎样影响了从东亚到整个亚洲的文化。
有时看到一半他就会和我讨论,我跟他说,若论整个亚洲是有点夸张的,汉语主要影响的还是东亚的日韩以及东南亚的越南等,对印度和西亚国家我们就毫无影响,倒是我从小如痴如醉的读着《一千零一夜》长大的。
他问我中文和日文哪个更好学一些,我考虑了一下,老实的回答他,我认为还是日文要简单一些的,规则明确,套话很重复,虽然敬语要用好不容易,但表达个人意思还是很容易的。中文就要复杂得多了,看起来简短,外国人却很难掌握规律,没有日积月累是很难说出像样的句子的。
他听了我的话,果断决定要学习中文,我一开始很吃惊,后来想想这也是他的风格——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他问我在看什么书,我翻过来书皮给他看,牛津古典精装本《傲慢与偏见》,第二十三遍品读!他笑我竟然读这么多遍都不会腻,酸酸的说我一定是达西先生的大粉丝。
我告诉他,我以前确实是达西先生的粉丝,且认为此男只应书中有,不过自从认识他以后,我就觉得达西先生也不是简奥斯汀的单纯幻想了,他看起来对我的话很满意、很受用。
我又跟他说,虽然他没有达西先生在彭博里那样的豪宅,可是费尔诺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我很喜欢;而且鉴于他性格比达西先生好,最主要是比达西有趣多了,我很满意。他听了我的话,又补充了一些自吹自擂,说我找了他还真是赚到了云云……
匈牙利的三天一转眼就结束了,我们在布达佩斯国际机场的赫兹店还了车,然后便从布达佩斯直接飞回了米兰。转天就要上班,也没时间去看望马蒂娜和法比奥,直接从米兰机场开车回了费尔诺的家里。
虽然一个星期不在家,清扫阿姨每天都会来,家里依旧是一尘不染的。因为我搬了过来,家里不再那么单纯的男性化,茶几上摆上了花瓶,圣诞节时我还从马蒂娜他们的地下室里翻出了几幅文森佐以前的油画作品,都是色彩比较亮丽的,正好带回来做家里的装饰。
和文森佐商量以后,虽然我已经搬到他这里住,但皮亚诺家的房子我们都觉得还是不退的好,主要的考虑是他出差不在家的时候,我和皮亚诺他们住在一起会比较安全一些。而且我也不希望割断和这对善良的老夫妇之间的联系。
想到又要回归正常的生活,有点期待又有点小小的浮躁感,是得收收心了。我想着明天要早点去办公室,一周没人在,估计落了不少灰,在大家回来之前好好打扫一下才是。
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彻底忘掉了一个人,我们组虽然全员都出来开会了,但大本营里其实还是有人留守的,那就是我们亲爱的恒河儿女——新来的玛德比阿姨!
于是,当我在星期一的一大早第一个踏入办公室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走错了房间。早上的办公楼里还没什么人,我们组的办公室里却回荡着热烈奔放的印度歌曲,让我以为自己置身于宝莱坞的片场;而眼前的办公区内装饰着各种印度饰品,那些色彩鲜艳的布艺,让我以为自己搭乘了一辆大篷车;更让我不能相信的是,我们的办公室居然深深的笼罩在一股咖喱的味道里,那么幽深绵长……
“哦!薇薇,你回来了!”玛德比阿姨热情的冲上来,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我心里咯噔一下,才知道原来她一大早起来也是吃咖喱的。
我一边跟她打招呼,一边赶快打开窗子通风,想在文森佐停车上来之前把屋里的味道散一散。不过还是来不及了,他一进屋,就和我一样先石化了一半,然后憋起一口气,一边朝我使眼色,一边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可怜的文森,他不吃一切重口味的调味料,自然也包括咖喱这种东西,可他却偏偏“缺心眼”一样的招了个会煮饭的印度阿姨来,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我对他未来的日子无比同情。
想着一直有人在,应该不怎么打扫也没关系,却发现实际上需要清扫的量竟然翻了好几倍。地毯上掉落了一些黄黄的渣子,不晓得是什么,被散乱的足迹带得满屋子都是;特别是玛德比的位子的脚下,饼干渣子、蛋糕碎屑、纸片掉得到处都是,我严重怀疑她这里会生虫子;厨房的微波炉里因为过度加热溅起不少咖喱来,粘腻腻的贴在炉壁上;咖啡机旁都是洒出来的咖啡印子,而咖啡机里竟然还放着昨天的过滤渣没有清洗……
我只好先从厨房打扫起,清洗了咖啡机煮上一壶新咖啡,正好还可以盖一盖屋里的咖喱味,又用吸尘器把整个办公室吸了个彻底,都弄好以后竟然都快十点了,早上最美好的时光都拿来做扫除了,我想着在文森佐家里我都没干过什么家务活,竟然到了中心变身“印度餐厅”的清洁女工。
一个星期,大家陆续回归工作,几乎每个人都是高高兴兴的回来,却在进门的一刹那石化了。我心想,你们已经很不错了,没有看到第一天的样子,那真是声、色、味俱全啊。
但玛德比阿姨是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给我们带来的这些困扰的,她认为那些印度音乐是促进工作最好的兴奋剂,咖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而且没有任何味道,而那些花花绿绿的布艺品,为我们沉闷的办公室增添了无数生气,而这对于做研究来讲,是一种非常积极的刺激。
威廉、乔奇我们几个在私底下开小会,一致认为这样下去不行。可是鉴于玛德比阿姨和我们差异太大的文化背景,这种敏感的问题又不好直接提出,怕伤了民族感情,说不准还会上升到民族歧视的重大问题。于是我们只好出了个下招,征得最近一直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的文森佐和天天号称在做实验而戴着口罩的老杰卡特的允许,我们决定给组里立公共守则。
一、为了提高室内空气品质,每天要开窗通风,且禁止在室内吃饭;二、根据研究所内部有关部门的规定(其实都是我们杜撰的),为了维护研究所的良好形象,禁止在工作时间使用公放播放音乐;三、每个人至少每两天要打扫一次自己的座位,以防止春天到来时易发的各种过敏……
玛德比阿姨虽然文化不同,对规则还是很尊重的,她以为我们早有这些规定,只是她刚来不知道而已,于是很配合的开始了各项改良。她不再使用公放播音乐,换上了漏音严重的耳机,偶尔听得兴奋了,会不知不觉的跟着吼上一嗓子,把我们吓得一激灵。
她就住在费尔诺大学的研究者宿舍里,回去吃饭很方便,她也就不在办公室里吃饭了,屋里的味道正在一天一天的淡下去,只是在每天进门的那一刻,文森佐还是要憋一口气才行。
其实,在组里的所有人中,玛德比和我的关系还是最好的,海伦那个性子,断不会和她有什么过密的往来,年轻的小男生们和印度阿姨找不到任何交集,倒是威廉有时候还要模仿一下玛德比抑扬顿挫的印度口音,他学得实在很像。
于是同为女性,又都是来自亚洲,她对我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有什么软件不会用啊,买菜不知道去哪里啊的问题时,总会第一个来找我。特别是她知道我和文森佐的关系后,出于对上司的敬重,她对我就更为热情了。
今天文森佐出去开会,要晚上才回来,我一个人吃晚饭,想着等下随便凑合凑合就好了。没想到才过五点半,玛德比阿姨就过来了。
“亲爱的薇薇,你今天是不是一个人吃饭?到我家来吧!”她热情的邀请我。
我看看手头的工作,其实还想多做一些的,而且A型血的我对于这种没有计划性的临时活动总是有种本能的抗拒,“谢谢!不过今天我还有些工作,下次吧。”我委婉的拒绝她。
“你总要吃饭的啊,我家很近的,而且有现成的东西,我们一下就好!”她继续积极的鼓动我。
我实在无法拒绝她的一片诚意,只好收拾了一下东西,和她出门。走的时候看到赫斯勒面带同情的看着我,威廉更是朝我比划了一个“你死定了”的手势。他们几个都住在研究员宿舍里,难道……?我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这时候也只能跟着玛德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