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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是外人呢?诶,权老板……”
李波话未说完,权晏已经带着权闲走出店门。
越禾提着电脑包过来,“走吧。”
“车就在外边,越经理。”
李波载着越禾在前面带路,其他几个人各自开车跟在后面。
浩浩荡荡地到了饭店门口。
本来以为有几个区经理陪着吃饭已经够排场了。进了包间,越禾才发现里面已经聚了十多个人,主位上一个长相敦厚的胖子正在发表讲话。
“从上个季度的KPI来看,咱们的工作做的不错。总部也看到了我们奋斗坚持的作风,想再推一把,所以调了个新的稽核经理过来,大家不能有反抗情绪,要表示欢迎,要配合……”
因为她的调任,分公司同事的负面情绪都高到要做集体心理疏导了?
包间的门开了半扇,越禾站在门外,想等大家把鸡汤喝完了再进去。
李波却先一步绕过她,推开门,“黄总,人到了!”
话一落地,里面的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外。
黄品杰被打断演讲,威严的目光扫过来,然后眼睛眯成缝,边笑边站起来。
“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越经理,大家都在等你,还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坐。”
“客气,您坐。”
越禾快步走过去,和黄品杰握手。
然后笑着和在场的人打招呼,“各位同事你们好,我叫越禾。初来乍到,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李波带头鼓掌,“欢迎越禾经理!欢迎欢迎……”
他动作夸张,音调也起的高,大家一边跟着鼓掌,一边笑。
黄品杰说:“我们哪里够资格哦,应该请越经理多多关照我们!下手的时候轻一点,不然我们的饭碗怕都保不住哦。”
黄品杰是地道的长州人,说话带口音,又喜欢在句尾用语气词,怎么听怎么别扭。
越禾开始打官腔,“黄总哪里的话。我以后在您手下,请您多提点提点。”
“呵呵……说什么提点就见外了。”黄品杰招呼越禾,“来来来,都饿了,坐下坐下。开席了!”
黄品杰一声令下,服务员鱼贯而入。
一轮凉菜上来后,依次给每人面前放上一瓶红酒。
越禾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黄品杰稳坐在太师椅上,伸手指点道:“嘿,都愣着干什么。今天给越经理接风,大家都热情起来!谁说不行,谁明天就不用上班。”
大家都笑了。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越禾想,不行什么?
她刚拿起筷子,李波端着酒杯走过来,“来来,越经理,欢迎你来长州!咱们小碰一下。”
她的老板曾经说过,一个新人在酒席上说不会喝酒,是很扫兴的事。
越禾在这里算是半个新人。
况且她不是不会喝,只是喝的少。
不知道什么时候,服务员已经替她开了面前的酒。她端起杯子的时候,心想红酒不是应该只倒三分,怎么满杯了?
然后一转身,看见一条长龙。
以李波为首,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杯十分满的红酒杯。甚至有人一手端杯子,一手拎着酒瓶。
排着队要和越禾敬酒。
“哇,这么热情。”越禾听过长州人爱酒的说法,但也没见过这种阵势。
“有朋自远方来,不喝酒不亲切!何以解忧,唯有喝酒嘛!”
黄品杰脱了西装,身材更显圆壮。他举起杯子,“越经理,来来来,欢迎欢迎!我先干为敬!”
说完,脖子一仰,咕噜咕噜,杯子见底。
他豪迈的气势让越禾不能拒绝,于是抿了一口。
黄品杰:“越经理小气哦,我都干了,你怎么才一口?”
越禾:“怎么能跟您比,我酒量小。”
“好好好,越经理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咱们不劝酒!”黄品杰指点江山,“来来来,都跟上,欢迎越经理。”
长龙闻声而动。
越禾:“……”
“谁啊,今天不是星期三吗?大中午搞团建搞的这么快乐。”付李洋经过走廊,感受到隔壁包间的热烈氛围。
在前面引路的服务员说:“是易和咖啡的,听说来了个新经理,很漂亮。正在办接风宴呢。”
“漂亮,有多漂亮?”付李洋问。
服务员想了想,说:“和明星差不多。”
“哦……”话这么应着,人已经趴在门缝上了。
“付先生……”
付李洋眯着半只眼睛往里瞧。
两张大圆桌旁,或坐或立,不管男女都端着酒杯尽情豪饮。
“集体翘班啊,上市公司就是好……哪儿呢,明星?”
随即,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个女人的侧影上。
高,瘦,匀称。
手里拈着一只高脚杯,修长的脖颈往后仰,长发轻轻扫过腰间。
付李洋愣了一下,胸口又开始痛了。
他起身,往预定的包间走。
服务员问:“是不是很好看?”
付李洋说:“好看又怎么样,品行败坏。”
就算不是偷车贼,就能随便打人啦?
他一边说,一边拨电话。
一接通就劈里啪啦地说:“清荷饭庄,今天吃鲍鱼,你买单快点来!别说不来,不来我跟你急!”
那边没回应。
他又说:“权二您觉不觉得欠我一顿饭啊?八百年没见你开过荤,昨天突然带个妹妹回来,那么狠!我肋骨都要断了!你猜,那个妹妹现在在干什么?”
“哪个妹妹?”
电话那头,权晏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睡觉还没清醒。
付李洋:“昨天被你带回酒吧那个!她路子够野啊,折腾一晚上不够,现在在包间里和人豪饮。你是没看到,她被人围着,脸都喝红了……喂?喂!电话怎么挂了?”
嫌付李洋的声音太聒噪,权晏摁了结束键。
从灰格子被褥里伸出手,想把手机放回床头柜。
没放稳,手机掉在地上。
“哐当”一声,他彻底醒了。
没有立即起来,而是习惯性地在床头柜上捞起烟盒和打火机。
尼古丁强烈冲击肺部,权晏缓慢睁开眼睛。
在烟灰自动折断之前,掀开被子坐起来。
平时这个时候他也该醒了,但是今早酒吧关门后,回家洗了个澡就被权闲软磨硬泡,拉出去逛街。
再回来时已经九点。
早上出门时因为缺觉,反应明显迟钝。
睡了四个小时,清醒多了。
他伸手压了压两边眉心,正在想付李洋刚才说的是谁。
手机“叮咚”一声,提示微信有新消息。
他下床,棉布拖鞋踩在淡纹路的柚木地板上,弯腰捞起手机。
付李洋:【菜齐了,快来买单。】
付李洋在美国被关了几个月,一回来就呼朋唤友,把没作的妖都补作上。
权晏没理他,去浴室洗漱。
回来时,手机再次“叮咚”响。
打开看,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我点了一桌子菜,你不来我一个人吃不了】
【权二?】
【别闹,快点来,哥哥已经把账结了】
“闲的。”
权晏还是没有回信息,把手机放在一边,打开衣柜换衣服。
他脱了家居服,套上一件衬衣,手机屏幕又亮了。
【权二,再不来绿帽子就扣你头上了】
后面还跟了一张照片,一个纤瘦的女人被围着敬酒。
照片拍的很差劲,周围人的脸都是虚的,但女人仰头举杯的样子被清晰定格。
整张照片给人的感觉很嗨,男男女女,一醉方休。
醉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至于绿帽子……
权晏淡淡蹙眉,盯着照片里的女人看了几秒。
是她。
“哥哥,你起来了啊。”权闲从侧面的楼梯伸出半个脑袋,看见权晏站在衣柜前穿衣服,这才放心大胆地踩在台阶上。
“怎么还在,今天学校没课?”权晏说。
“那些课很简单,上不上都无所谓。”权晏背过身扣扣子,权闲还是从镜子里瞥见他的腹肌,紧实漂亮。
她抿抿嘴说:“这么快就要出去了?正好,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有事,你回学校找同学一起吃。”权晏一边说,一边下楼。
权闲紧跟身后,“什么事啊?现在才一点多,离酒吧开店还早。”
权晏转身揉了揉她的额发,说:“大人的事。”
-
越禾轻飘飘地从包间走出来,左右看了看,问门口的服务员:“洗手间在哪儿?”
“左边直走到头就是。”服务员看见她的脸,犹豫道,“您、没事吧?需要叫一碗醒酒汤吗?”
越禾睁着晶亮的眼睛,摆摆手,“不用,谢谢。”
整个鼻腔里都是酒精的味道,脚踩在地毯上软绵绵的,两边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好像会分身一样,每张都有重影。
越禾被车轮战敬了一轮酒,酒瓶子空了又空。
没数喝了几瓶,但总归比这几年喝的加起来都多。
意识飘飘荡荡,精神却出奇的好。
感官好像也比平时灵敏。
喝高了的感觉其实没有那么差。
越禾从洗手间出来,俯身站在外侧的公用洗手台前洗脸。
一抬头,看见面前镜子里站了个男人。
身高体长,站在旁边另一台洗手池前洗手,侧影轮廓分明。
然后男人的侧脸由一个变成两个,再重叠回一个,但怎么也看不清。
越禾眨了眨眼,想把视觉调回正常值。
“喝了多少,人也不认识了。”男人忽然开口说话,还是戏谑的语调。
越禾转头正对他。
脸上还挂着水珠,刚好有一滴从睫毛上方垂直落下。像放大镜一样,将男人漂亮立体的五官清晰呈现。
越禾顿时笑了,“好诶,是小哥!真巧,又碰见你了。”
这个笑很不一样。
脸上的妆已经被洗掉,水珠像一个滤镜。
她双颊绯红,目光清亮,红唇和眼尾一齐往上扬,清透得像一颗将熟的水蜜桃。
权晏勾起唇角,说:“看见我,这么高兴?”
“高兴,怎么不高兴!”越禾用手背擦掉挂在下巴的水渍,完全没了职业经理人该端的架子。
她说:“小哥,你来接人还是吃饭?”
权晏垂眸看着她。
明白了,她不仅醉了,连记忆也乱了。
这个出租车小哥的身份是脱不掉了。
权晏配合地说:“吃饭,也接人。”
越禾眼睛一亮,“有人定了吗?”
权晏:“什么。”
“车,有人定了吗?”越禾手舞足蹈的解释。
“没有。”权晏顿了顿,忽而笑了,“你要定?去哪?”
越禾:“斯尔曼。”
还是酒店。
权晏眼尾有笑意,他轻轻抛着手里的打火机。
黑色金属机身,一侧是金色字迹“赤岩”,一侧是白色的石屋影印。
外面走廊忽然传来一男一女的谈话声。
“越经理人呢?”
“服务员说她去洗手间了。”
“去找找,才开始喝,主角怎么能不在?!”
脚步声逼近。
越禾听见“喝”这个字,本能地皱眉。
脑子里正在想找个什么理由先回去,右手腕骨一紧,冰凉、干燥的触感。
“跟我来。”权晏淡声说。
越禾的身体和脚步同时被牵引着移动,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门框上的指示牌,“喂,这是男厕……”
“嘘。”
越禾根本没看清权晏的动作,只觉得腰间一紧,脚下瞬间腾空。然后整个后背贴上隔板,唇间被一只青葱的食指抵着。
隔间里,她整个人被权晏罩住。
“你干什么?”越禾说。
声音很轻,唇瓣擦过他的手指。
权晏垂眸,“想回酒店,还是被捉回去继续喝?”
故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细砂磨砺过上好的绸子。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靠的太近,越禾觉得口干舌燥。
“什么被捉……”她想反驳这个词用的太过。
外面的男厕门被人一下推开,门框撞到侧边的墙壁,声音很大。
只隔了一道薄薄的木板,越禾被这突然的响动吓了一跳,本能的出声。
“诶——”
音节只发出一半,剩下的被他干燥的掌心堵住。
“谁啊?……怎么有女人的声音……”像是刚才在走廊外说话的男人。
“别叫。”权晏低头在她耳边喃喃。
滴答滴答,世界归于安静。
越禾的脑子里一片漆黑,一个小火星“嘭”的一声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