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齐襄王一大早便急忙将大司田宣召入宫问询。
“墨先生!您这是何意啊?昨日您只说要免除粮田赋税,可没说过连关税市税也废了啊?这可是占了三成多的岁入啊!”
墨非冀早料到齐王发作,只淡定从容地微笑道:“大王莫急。敢问大王,在我齐国经商者,占了天下商人的几成啊?”
齐王一挥手,也不看墨非冀,“不知!”
墨非冀也不生气,接着说道:“微臣也不知。不过粗略判断,就算七分之一吧。当今七雄并立,为了争霸天下,广阔财源,皆要收取关税市税,天下商人也只好听之任之。
须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竟然有一国,废除了商业税赋,如此有利可乘之事,不知商人们会如何行动呢?”
齐王语气仍是不快,答道:“当然是悉数来我临淄做买卖了。可是他们光是来了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文钱也收不到手?”
墨非冀下意识推了推鼻梁,说道:“大王此言差矣。既然来了,咱们自然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分账:
首先,可于临淄城外大兴土木,新建市集。规定外来商人与大宗商品交易只能在城外进行交易。如此一来,城外地价必然大涨,仅靠土地房屋的租售,就能大赚一笔。
此外,随着城外集市的兴起,城内原有商业则会随之衰落,官府便可以乘机低价收购土地,转而建成宅院,高价卖与往来商人居住。
其次,依靠调控地租及生活用品的价格,往来商人与百姓便在不知不觉间为日常消费用度,缴纳了消费税。
再次,咱们齐国应当选择一件大宗商品,倾全国之民力生产出物美价廉的专营国货。让天下商人趋之若鹜,却只能从齐国购买,然后倾销天下。
最后,齐国临淄将成为全天下最重要的贸易中心,商贾云集,物资充盈,自然会导致各类货物的价格下降。届时,齐国买到的一切,都是便宜的;而六国买到的一切,都是贵的。天下金银,便会渐渐集中到我齐国来了!”
齐襄王听着听着,第二次被墨非冀折服了。若果真如此,霸业可期啊!
“先生早如此说了多好!害得寡人平白着急了一番。如此甚好!寡人拭目以待!”
墨非冀平安过了一关,拜赐齐王离去,心里却有些不托底:
其他的倒还好,只是方才所说的第三条专营国货,他心里还没谱。政策之流,别国都可以学去,而这专营的国货才是经济强国必须具备的金刚钻。
脑海中那些现代的好东西,诸如瓷器、玻璃、肥皂、宣纸等等,大都是需要一定技术工艺积累的。眼下墨非冀即便对这些东西的工艺略有了解,可若说要做出生产线来,谈何容易?
说不得,只好先去大师兄那拜访一下,看看这位老学究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可以借来一用吧。
不久,行至张府,与张老先生说了自己的想法。
张老先生思忖了一会,说道:“老夫这里恐怕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过,上次你不是让老夫推荐人才吗?老夫左思右想,记起一位高人。此人姓嬴名阳,字公输。这‘字’便是他师傅赐的。师弟晓得他是何人了吧?”
墨非冀惊异之余,略显尴尬:“鲁班大师的徒孙?这……虽然我说过不必是墨家人士,但当年公输子与咱们祖师爷在楚王驾前比试攻防,九战九败。他的后人能愿意帮墨家的忙吗?”
张老先生摆手笑道:“欸,师弟你多虑了。公输子何等人物,岂会因一时技不如人记恨墨子他老人家。据老夫所知,自那次比试之后,公输子时常对徒子徒孙们提及此事,无不表达对墨子的钦佩之情,引为知己。还自叹输在了道义上,要求弟子们日后尽可能襄助于墨家。”
墨非冀大喜:“真乃天助我也。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去拜会一下这位嬴大师?”
张老先生笑道:“师弟啊师弟,怎么总是这么性急。也罢,眼下无事,老夫便带你去拜会一下。反正这位嬴大师时常专注于研究制造,即便齐王提前送了拜帖去,也不见得能让他脱身片刻去应酬。咱们就去碰碰运气吧!”
出了张府,二人乘着马车只行了片刻,便到了嬴府。
墨非冀惊讶地说:“这不就是我府邸的后街吗?原来大师就在我身边!”
张老先生说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自从齐桓公设立稷下学宫,赏赐学宫先生们府邸于此,齐国能人异士便都汇聚在康庄之间。”
墨非冀笑笑,说道:“记得有一位贤者曾说,此生最得意之事,便是将一流人才聚在一处做事,然后他们就再也难以忍受与二流人才一起共事了。齐桓公亦当得此言啊。”
张老先生闻言一动:“这是哪位先哲说的?”
墨非冀笑道:“名不见经传,乔子。”
二人下了马车,到嬴府门前递上拜帖。不多时,便有下人回禀,称自家老爷在书房等候。
两人相视一笑,看来今日运势不错。
到了书房,三人依礼相见。
只见这位嬴阳先生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粗布麻衣,如同寻常工匠。双手遍布老茧,指甲修剪的极短,显然是长年锯木锻造。
墨非冀拱手道:“久仰公输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大匠宗师风范。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嬴阳先生也不拘礼数,只说道:“上墨大人所来何求?”
墨非冀说道:“在下刚刚接任齐国大司田一职,想为齐国百姓谋一生财之道。不知大师您可有与民间生产相关的发明创造?”
嬴阳听他说出“发明创造”四字,颇觉新鲜有趣,说道:“在下这些年做的东西太多了,除了近期完成的物件,大多不记得了。既然阁下有兴趣,便随在下赴库房一观,如何?”
墨非冀忙道:“如此甚好!请大师带路。”
三人行至院内库房,只见一间两杖高、数十丈深的大厅内,鳞次栉比的摆满了各种机械。小如木鸢,大如云梯,皆巧妙绝伦。
墨非冀惊叹之余,也颇觉头大:这些发明创造,浩如烟海,一件一件要找到什么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