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冀大笔一挥,便在农业税之前先免了商业税,可谓大胆至极。
若是齐襄王此刻在场,定要昏厥过去。这关税市税历来占了岁入三成不止。在地处中原腹地的韩国、魏国,更是要占到五成以上。从没有哪个国家会放过如此一块丰腴肥肉。
如今齐国说免就免,恐怕天下要为之一震!
在场的临淄商人无不欢欣雀跃,却有一人挤上前来,高呼道:“在下以为,此举不妥!”
墨非冀眉头一皱,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见那人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双目炯炯,看来颇为精明。只听他拱手说道:“在下卫国商人吕不韦。大人免除关市之税,眼下对于我等商贾,自然是有利无害。可若是如此,齐国收入骤减,国力日衰,届时恐怕又要横征暴敛。又或者引得他国来攻,战乱一起,我等又不能在此安稳做生意了。”
不少商人闻言不屑:这么好的政策,不趁机大赚一笔,说这些丧气话作甚?再说那毕竟是齐国官方自己的事儿,就算将来此处不能做生意了,天下自有其他去处,真是杞人忧天,瞎出风头。
墨非冀却是心下大震,第一反应竟是起了杀心: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吕不韦此刻居然在齐国,想来他还没遇到秦国在赵国的质子嬴异人。若此时派遣麾下墨者将他杀了,会不会就没有嬴政什么事儿了?
还好墨非冀的现代学术之心还有一丝清明,片刻便恢复了理智:
不妥……嬴政是私生子一事毕竟是民间传闻,咱们搞学术研究的不能轻信。何况,时势造英雄方为真理,即便是杀了嬴政本人,也不见得能影响大局,更不用说还有尸鬼大军之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想方设法将这位纵横天下的奇才纳入墨家麾下。
墨非冀不禁心中暗笑:当年你吕不韦见了嬴异人是什么心思,此刻便是我心中所想——奇货可居!
收起万千思绪,大司田微笑说道:“吕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只不过本官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免除了齐国商业赋税,自然有办法让国库不受太大损失。先生如今晚有空,不如与本官一同宴饮,自有分说,如何?”
吕不韦见自己出言顶撞,却没被大司田训斥,已是惊异不已。又被邀请同席夜宴,更是受宠若惊。便躬身行礼,回道:“大人如此宽厚,又诚意邀请,在下岂敢不从。”
墨非冀见他应下,便不再理会。命人取来笔墨,将今日到场商人的姓名、籍贯、经营产业等信息一一问了,记录在案,以备日后之用。
当晚,墨非冀便与吕不韦在临淄最繁华的康庄大道上的一处酒楼相聚。
雅间内除了墨尚铭随侍,别无外人。房间外还安排了黑衣墨者,即便是送酒菜的店家小二也无法进入。
酒菜齐备,吕不韦举樽敬道:“久闻墨家规矩森严,御下有方,今日观之,果非虚言呐。在下敬大人一杯。”
饮毕又问道:“这位少年是?”
墨非冀放下铜樽,微笑答道:“这是我的养子,名叫尚铭。咱们今日夜谈,不用避讳他。”
吕不韦赞道:“大人如此年轻有为,便知道提携后进,想来墨家日后必将蒸蒸日上。”
墨非冀摆手笑道:“不抓紧培养不行啊。眼下我虽然身居高位,但麾下人才不足,实在是捉襟见肘。我观先生,实有经天纬地之大才,不知先生可愿意助墨某一臂之力?”
吕不韦惊异道:“在下籍籍无名,乃是一介寻常行脚商人,今日又是与大人初见,岂敢得到大人如此青眼称赞?”
墨非冀岂会告诉他自己未卜先知的真本事,只说道:“我曾游历天下,习得一技相人之术,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对于先生,乃是真心招揽,还望不要推辞。”
吕不韦眉头微皱,谨慎问道:“大人是要收在下为墨家弟子,还是门下食客?”
墨非冀知道此人虽然尚未发迹,却雄心壮志,颇有野望,连赵国宰相平原君的门客都不愿作。
摆手说道:“非也非也。齐国墨家在我上位之后,将与世人熟知的墨家大不相同。我既不请先生当门客,也不强求你拜师习《墨》。我只想与先生携手共成一番惊天大业。我称之为‘战略合作伙伴‘,先生以为如何?”
吕不韦闻言,一头雾水:“何为……战略合作伙伴?”
墨非冀笑道:“先生应该先问,我等欲成就什么样的大业。”
吕不韦正色拜道:“敢情先生赐教。”
墨非冀压低声音,郑重说道:“我想以齐国为天梯跳板,一统天下!”
吕不韦面露惊异之色,却问道:“如此,大人为何不投奔秦国?当今天下七雄,秦国实力最强,又有《求贤令》在前。以大人之才,秦王即刻拜相封侯也不无可能。何必在这最弱的齐国辗转腾挪?”
墨非冀说道:“岂不闻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先生与我虽说皆有不俗之才,可若是去了秦国,在秦王眼中,难免鱼目混珠。把珍珠卖到东海,骏马卖到塞外,又能得几分利?”
又说道:“况且,秦国律法严苛,以吏为师,如今有求于人,才对诸子百家、商贾巨匠以礼相待。日后若真让秦国一统天下,届时鸟兽尽良弓藏,别说墨家无立锥之地,恐怕连先生这样的商贾,也无利可图了。”
吕不韦此刻哪里知道,自己日后能在秦国做成一笔九死一生、一本万利的买卖。想到如今秦国最是注重军功,其次是粮食生产,商人与秦国官府交易,只能收到麻布,一片铜子儿也赚不到。想成就一番事业,确实难于登天。
便又问道:“诚如大人所言,秦国人才鼎盛,我等难以出头。若在下追随大人,又能如何?”
墨非冀心下大喜:大鱼咬钩了!
面上沉稳说道:“眼下有两件事需要先生帮忙。
其一,我出任大司田之后,将在齐国掀起新政改革。废粮田、商贾之税,只是第一步。后续有诸多涉及货币、盐铁之事,需要你来总领。换言之,你我将携手利用齐国丰富的资源,赚取天下财富!
其二,我已向齐王要了一块土地建立一间墨家私学,其中特设一堂,专门培养商业人才,我想请先生出任此堂师长。齐王对此也颇为重视,相信不出两三年,先生亦可位列稷下学宫教席,扬名立万,百世流芳。
其三,我意欲重建墨者行会,利用大司田的职务之便,将齐国大商巨贾、百业工匠收入墨家麾下。此间具体事务,也需要由先生负责操持。
至于日后出将入相,尚不可知。我墨非冀也不屑于用那些空话诓你。
只是,先生不妨设想一下:如若齐国官方财政与民间经济都掌控在你手中,齐王又能如之奈何?”
吕不韦听到此处,已然心旌摇曳,如此权、名、利三收之事,哪里去寻?
连忙拜服于地,感佩道:“大人如此信任,将这三件大事交托在下。不韦必定肝脑涂地,不负所托!”
墨非冀上前扶起,说道:“先生不必如此。方才说过,咱们是战略合作伙伴,平起平坐,互惠互利。如此,就算是立下契约了,只盼先生日后不要毁约便是。”
随后,墨非冀便把关于齐国新政的诸多设想说与吕不韦知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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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罢回府,墨尚铭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问道:“父亲,如此窃国大事,为何如此轻易说与吕氏知晓?您就不怕这奸商把咱们卖了?”
墨非冀微笑道:“你能如此慎重是好事。不过,若是过于慎重,则会一事无成。风险与利益,总是形影不离的。我当然也不会无条件的信任一个外人。
吕不韦自今夜起,将无时不刻置于墨者的’暗中保护‘之下,若事情有变,自然难逃一死。
尚铭啊,你要记住圣人的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