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吕望学堂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象。
学子们从前一日开始,便分工打扫起书院各处,直至窗明几净,物见本色。
此时,大部分厅堂都已封紧门窗,准备迎接为期一个多月的寒假落尘。学子们都已聚至大膳堂。
今日膳堂布置得异常华美绚丽:
上方红绸飞舞,青丝如龙,白绢黑缎,交错其中;
大厅中央布置了四组拼接而成的长席长桌,以便四堂学子各自统一就坐。桌上只摆放了一些清水、薄酒,以及秋天时收获贮藏的坚果、肉脯等小食,主菜还要等待院长大人宣布开席之后才会一一端上;
膳堂外围还坐了不少临淄城有名的乐师,都是墨院长花了大力气请来的——毕竟是年节前夕,临淄多少权贵,谁家府上不需要添些热闹?
墨院长还临时任命了席薇为书院祭酒,统领一众乐师,并为今夜活动的各项仪程拟定配乐曲目。席薇又惊又喜,欣然领命,想自己一介普通学子,如何能得院长大人垂青?自然是把这份恩情认到了墨尚铭的头上。
阖院师生入席落座,席薇立于编钟旁,连连轻敲,堂中安静下来。
墨非冀院长大人手执铜樽,起身朗声道:“明日冬至,今年书院师生最后一次相聚于此,特备美酒佳肴,与诸君同庆。”
饮罢一樽,又道:“首先,要恭贺诸位学子,在一年之中所取得的成长与收获。本院与在座诸位师长,皆感惊艳;不禁慨叹,有如此后进英才,墨家日后定能更加兴盛。
其次,今年本院主导了四堂办学的革新之举,虽然多有疏漏,但在诸君协力之下,还是取得了不俗的进展。四堂办学的本意,即是让诸位学子互相鞭策,在各项学业与活动中,良性竞争,以期夺取年终之桂冠。现在,便由本院宣布各项成绩:
马球赛,最终综合各场胜负与比分,今年的冠军为——青字堂!
戏剧节,由书院列位师长为每位学子评分后,总分合计最高者——赤字堂!
即墨修学,经教员们评价统计汇总,表现更为卓越的是——白字堂!
最后,武试、文试成绩与其他书院贡献累加,年终桂冠——由玄字堂夺得!”
大膳堂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最终笑到最后的,乃是玄衣学子们。墨尚铭与诸位同堂好友纷纷击掌相庆,无不喜悦自豪。
稍时,编钟声又起,墨院长继续说道:“恭喜诸君!此外,诸位都很关心的男女优劣论辩,今夜也有了初步结论。综合全院男女学生的平均评分,女子略胜一筹!”
一时堂中哗然。女子们纷纷欢呼,男子们面露愧色。
墨院长继续说道:“经历此事,本院希望大家明白,只要进过适当的训练,加上自身努力,性别、出身这些东西都不能使人分出优劣。
不过,这毕竟只是第一年的成绩。四堂男女学子各有所长,今后还应继续多多交流互助,共同进步!
在此,本院还有一事要宣布:由于今年吕望戏剧节上,《雪姬》一剧演绎精彩传神,得到齐王及王后青睐。明年春天,即将随齐国使团,赴天下诸国巡演!”
此言一出,顿时又引发一堂惊呼,学子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编钟连响,墨院长又道:“此番巡演天下,乃是齐国与我院的大事。除了四位原班主演外,还会另择数位学子,与之同行。这一众学子于旅途中的文武修习,书院也会另行配备师长加以督导。”
墨非冀再次举起酒樽,微笑说道:“最后,预祝在座诸君与其亲族,年节欢愉,阖家团圆。咱们明年立春再会!”
膳堂中人人举杯同贺,共饮了一杯。随后,鼓乐奏起喜庆曲目,仆从们鱼贯而入,为厅中长席奉上一道道精致丰盛的菜肴:有冰河中钓起的肥美虹鳟,东海边运来的新鲜海味,秋猎后蜡封的猪排、鹿腿,各类山珍、土产、瓜果、点心,更是数不胜数,流水般地铺上桌来。
各人用了一些膳食,便有学子手执薄酒,行至主席,与院长大人及众位师长一一祝酒碰杯。
膳堂中如此一番走动之后,学子们也不再拘泥衣着颜色,渐渐四下散开,与其他厅堂的同窗好友一同宴饮,一时其乐融融。
尚铭便问了梅园好友们各自的假日行程,大多都说要随父母返乡与亲族团聚。
嬴盈悄悄递了一只青铜手炉与尚铭,说道:“这只手炉乃是天天亲手所做。明日我便要陪母亲回平邑探亲,留它在尚铭身边代为相陪吧。”
少年心下感动,轻轻用力,捏了捏少女的纤纤玉手。
盛筵欢宴,终须散席。
……
……
……
冬至一过,墨非冀便携了尚铭,行至张老先生府上拜会。
老先生前日饮了些酒水,夜里受了点风寒,这两日正在卧榻将养。二人依礼见了张先生,墨非冀便埋怨道:“劝您不要多饮吧,又不听!我等昨日便想来看看,还被您给拦住不让。眼下许多事,还等着您拿主意呢,您老可得好生在意身体啊。”
张老先生没好气道:“死不了!”
稍时,不理墨非冀,转而对尚铭温声说道:“唉……毕竟老了……不过也无妨,冬至已过。这一年到头,最难的一关已然过去,多少老友都倒在这一天啊。冬至过后,阳气回升,又能再多活一年喽。”
又严声问墨非冀道:“明年春天的安排都同孩子讲了吗?”
墨非冀答道:“还有许多细节未及告之。这不,今日当着您的面儿,一并商议来了嘛。”
张老先生颔首,说道:“那便在今日都讲通透吧,免得让尚铭措手不及,耽误大事。”
墨尚铭一旁闻言,知道要讲大事,也不多嘴,只静静听着。
墨非冀随即取出宝盒中的龙蛋,将其中故事告之尚铭。少年自然是万分惊异,忍不住伸手触碰,仔细观摩。
只听上墨大人对尚铭嘱咐道:“因为从倭人处偶得了这枚龙蛋,咱们明年从楚国陈城出发去秦国咸阳的路上,要去一趟巫山。到巫山之后,则视情形而定,我或许会赴东海一游。争取在齐国使团抵达赵国邯郸之前,赶回与你们汇合。一路上自有飞鸽传书,尽可能保持联络便是。”
又道:“此番如若出海,必是万分凶险。齐国墨家事务,还须大师兄多多费心,倘若有去无回,就请您接任上墨之位。
尚铭你也无需多言,我不可能带你同去。日后墨家的希望在你肩上,断不能与我一同犯险。”
尚铭问道:“此去东海,万里波涛,从未听闻有人深入大海探寻归来。上墨大人可有良策?”
墨非冀饮了一口浓茶,答道:“自从秋天得知龙蛋故事,我便命人联络吴越墨者,寻访造船良匠,重金聘至即墨,打造大型海船。
我早年曾游学……异域,与异国同窗们研习大陆极西处国度的史料文字,一同亲手打造过上古西方海盗的龙头大船。不想这经验,今时今日,竟然用上了。”
又道:“只不过,这造船的木料难得,工艺复杂,预计到得明年夏初,应该可以造出两艘。届时,两艘海船前后出发,相隔数里,彼此护持,应该可以免于风浪摧残。”
张老先生听完他讲,叹了口气,说道:“非冀啊,老夫还是要一劝再劝。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毕竟此时咱们齐国墨家,蒸蒸日上,未到山穷水尽之地步。
齐墨有你主持,实力日增,就算为了天下大计,想来也不见得非要用到上古圣兽的辅助吧。
更何况,就算当真见到圣兽,能否获得助力,仍未可知。你又何苦非要于此时,冒这惊天奇险?”
墨非冀微笑道:“承蒙师兄数次劝诫,非冀也已反复思量过了。
一则,实在是非冀好奇心作祟,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实在无法放弃探寻这未知之路;
二则,非冀料定,四十年后秦国便将开启屠灭六国之战,留给我等墨者的时间,实是不多了。倘若非冀届时苟活于世,以古稀之姿,目睹天下沦丧,心中何甘?
三则,人力终有不逮之时,与天下大势抗衡,何其艰难……若世间之事,真有神圣意志可以左右,那它们才是这大势之幕后推手啊。
因此,纵使千难万险,我墨非冀,也要为这天下、为墨家、更为自己,争上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