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彤便感冒了。
傍晚,八位好友仍是在墨府相聚温习。陈彤带病修习的态度,让众人肃然起敬——除了墨尚铭。
尚铭对若绯是又气恼又心疼,端来热姜汤放到她桌上,低声揶揄道:“很美……就是生病之后显得有点蠢。”
陈彤又羞又恼,拾起书简扔向尚铭,骂道:“你这天杀的,我都病了还来取笑!”
今夜无人逼迫若绯用功,纷纷劝她喝完药,早些回房歇息养病。好在她身体底子极好,过了两日便无碍了,否则恐怕会影响即将开始的武试。
年终考核的武试先于文试举行,具体内容与年初变化不大,只不过全都变成了必考科目,包括:十里竞走,跳高跳远,攀爬越野,骑马竞速,重弩射击,剑术比试,共六项。
考核旨在展示技艺水平,并不进行阖院排名,且只以主考官的主观评价为依据:学子们既可以全是甲等,亦可以皆是丙级。只不过,历经即墨游学之后,主考官对于学子们的预期也水涨船高了,想得到甲等,实属不易。
小梅园的三位文学后进,不负众望,皆斩获武试六甲。其中,墨尚铭在剑术比试时,巧遇了青字堂的田佳田奉贤,引人侧目。
吕望学堂里不少人都知晓,这二位天之骄子从入学第一天起就不对付,在马场还因动手争执引发过小小骚动。后来更是马球赛场上的路窄冤家,身为己队主力,每场比赛皆要擦出些火花,渐渐成为了围观众人的看点。
今日难得有机会见到二人狭路相逢,捉对厮杀,有幸于一旁观战的学子们,恨不得命人铺上竹席、摆上瓜果,看个尽兴。
只见墨尚铭、田佳二人,手持木剑,立于擂台两端,架势却大有不同。
田佳用的乃是家传剑法,据说当年其祖上田忌,曾由孙膑先生指点兵法;便触类旁通,自创了一套“以正合,以奇胜”的田氏剑法。只见田佳双手持剑,剑势中正平和,丝毫不见他平日的嚣张气焰;左足在前,右足拖后,步幅不大;双膝微曲,时刻准备见机应变。
墨尚铭虽然是今年才刚开始修习墨家剑法,却经墨非冀私下指点,做了些许改良。只见他侧身而立,却是右手单手持剑,剑尖直指天顶;左手虚握,置于后腰;右足在前,左足拖后,随重心的前后转移,双腿一曲一伸,似乎更具灵动之势。
两人皆不急于进攻,僵持了许久,暗拼气势,等待时机。如此形势僵持了一阵,更为灵动的墨尚铭最终率先做出试探。
但见他一个后撤蓄力,左腿蹬地,轻刺而来。田佳早有防备,右转长剑一格,顺势一记急速旋风斩,直削尚铭右侧脖颈。
尚铭突刺一击不中,趁剑势未老,当先右腿点地,飘回半步,堪堪避开来剑。顺势把田佳的木剑往自己左侧拨去,一个斗腕,反手刺向田佳腋下动脉。
这田佳防守的本事,着实不俗,立刻瞧出:对手这一刺虽然凶险,但因是单手,力道稍嫌不足。于是腰上运力,愣是硬生生止住了旋转,双手回剑一封,稳稳撞开了尚铭巧妙的一刺。反是尚铭的手腕险些受伤。
尚铭眼见对手防守中正稳健,便再次后撤,拉开距离,蓄气凝神,以利再战。田佳占了一招先机,哪里肯就此放过对手,揉身而前,双手奉上一记强力突刺!
此时胜负只在一线。
如若尚铭不退,仅凭单手,实在难以抵挡住田佳的这记势大力沉的进攻,弄不好要断一两根肋骨。
可若再退,身后腾挪的空间就更显不足了;届时,田佳若再以大开大阖的剑势封堵去路,恐怕尚铭只得弃剑而降。
出乎所有观者意料的是,墨尚铭并未再退,而是瞅准时机,重心猛然落下,竟似千斤之坠;同时以一直藏于身后的左手架起来剑,右手一记圆融的撩刺,直抵田佳咽喉——胜负已分!
双方撤剑,田佳立刻向主考官葛浪抗议道:“墨尚铭以左手架起在下来剑,可若是真剑比试,他的手必然先断了,剧痛之下怎么还能有余力刺向在下的咽喉?”
葛浪沉默不语,分别端详了二人一番,判道:“墨尚铭胜。两人皆是甲等。”
田佳仍是大呼不服,称玄字堂师长偏心。
葛浪平静地说道:“有什么不服的,舍车夺帅而已。”
又转身对墨尚铭低声嘱咐道:“若是这种自损八百的打法,下次记得戴个青铜护腕,否则别怪为师向墨院长告状。”
一场焦点之战就此落幕。
墨尚铭下场之后,杨昊第一个凑上前来,拱手恭贺道:“尚铭兄好身手!恭喜得胜。来日若有机会,在下一定要跟尚铭兄一决高下。否则,在下可不承认你是本届学子的第一高手哦。”
尚铭拱手回礼,笑道:“岂敢岂敢。如有机会,一定请晓天兄赐教。”
嬴盈刚好也在一旁观战,担心得不行;此刻二人皆考完了武试六科,便漫步武场,聊起天来。
嬴盈问道:“方才看的我胆战心惊。天天对剑法并不精通,总觉得似乎田奉贤的剑法威力更大些;尚铭虽然剑招轻灵,但真的能伤敌吗?”
尚铭笑道:“若是用真剑,其实不需要多大的力量,便可以刺入皮甲或缝隙要害;而即便是木剑,只要击中敌人身体要穴或阻滞血脉,也可令其短时间丧失战力的。”
又问道:“之前一直没在意,你这武学见识……比剑得了什么评价啊?”
嬴盈不好意思地吐舌一笑:“只得了一张大丙,回家热热当晚膳吃。”
三日武试过后,翌日便开始文试。
此番文试,同样分为六科:《易经》释义、《诗经》论辩、《春秋》注解、《墨子》综述、守城策论、杂学问答。
须知当世之学,往往以《易经》为首,因为其中涉及了诸多华夏哲学的基本概念,可说是诸子百家学术之源头。但又因其内容艰深,晦涩难懂,寻常子弟皆不愿意花大力气潜心研读。墨尚铭在嬴盈的格外关照之下,死记硬背,也只勉强得了一个丙等,堪堪过关。
杂学中除了筹算的部分之外,与《春秋》同样是需要大量记忆的科目。像墨尚铭这等后学之辈,能得个乙等,已是千恩万谢。
至于《诗经》、《墨子》与守城策论,则一直是尚铭最感兴趣、也最用心学的内容,皆获甲等,可喜可贺。
文试结束后,期末大考也算告一段落。
当晚,墨尚铭、嬴盈、陈彤、席薇、马励、杨昊、葛涛、陆瑜八人,齐聚墨府,庆祝今年学业告终。
众人皆欢欣舒畅,只有马励苦着脸说道:“唉……在下就不该来!咱们八人就剩我一个,还未脱离苦海……”
陈彤笑道:“谁让骐骥兄你平日贪玩太过?连若绯都全科合格了,你居然栽在了《易经》上。”
马励佯怒道:“若绯你还不是靠在座列为教员的重点关照?可怜我啊……没人疼的娃儿……明天开始你们都可以撒欢玩乐了,在下还要补习三日,再行补考……惨啊!惨不忍睹!”
杨昊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骐骥兄,安心磨砺去吧。接下来三日,在下会替你尽心竭力耍个痛快的,哈哈哈。”
马励骂道:“晓天你小子怎能如此心胸狭隘,到现在还揣着在即墨驿馆时的怨念?”
众人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儿。
墨尚铭举杯说道:“尚铭有话要说,请诸位姑且听之。”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皆停杯放箸。
“尚铭本是一介行商之子,无才无德。蒙上天不弃,得上墨大人相救;又得以栖身学堂,结识诸君,幸甚至哉!歌以咏怀:
生乱世逢灾厄兮,父母丧而独泣;
遇恩公之搭救兮,唯结草而后矣。
执诗书而吟诵兮,操吴钩披甲犀;
奏高山与流水兮,幸伯牙遇子期。
纵骐骥以驰骋兮,凿绯玉以为佩;
饮甘泉奏羌笛兮,扬轻帆于碧涛。
苍穹晓而无限兮,落冰雪如瑾瑜;
月有盈亦阴缺兮,何求暮暮朝朝。
……
词曲拙劣,直抒胸臆,还望诸君莫要见笑。”
曲毕,席薇评道:“此曲虽然文字上随意了些,但能把我等八人的名与字融汇其中,又不失其本意,已属难得,可堪一赞!”
陈彤却不满道:“虽说最后一句有总览全曲、慨叹离合之意,但只有天天姐姐独占了一整句,兄长还是偏心!”
嬴盈笑道:“你自己不也独占了一句吗?纵马驰骋、身佩红玉的,还能是旁人?”
马励在一旁撇嘴道:“喂喂喂!非要把人欺负到尘土里才满意吗?我怎么成了若绯的坐骑?”
陆瑜接茬继续调笑道:“非也非也!骐骥兄你明明是尚铭兄的坐骑,是人家尚铭骑马佩玉才对!”
葛涛也笑道:“照雪琪这么说,在下和轻帆姑娘也成了任由尚铭兄摆弄的饮水玩物了?”
杨昊郑重总结道:“归根结底,在下要感谢父母起的名字好,被写进歌里也不会吃亏。”
墨尚铭见大家聊的兴致勃勃,也不画蛇添足地多做解释。
末了,嬴盈突然提议道:“如蒙不弃,不如我等以茶代酒,今日结为异姓兄弟姊妹,如何?”
众人皆言:“甚好!本该如此。”
尚铭举杯道:“敬梅园八子!”
众人同声和道:“敬梅园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