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临淄城迎来了阳春三月。正是:
胜日寻芳淄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话说墨非冀来到临淄,发现自己接手的齐国墨家分部,只是一个空架子:除了恩师相夫子留下的一座府邸和一块证明上墨身份的铁令牌,可说是一无所有。
这府邸还是因为相夫子生前曾是齐国稷下学宫的先生,由齐王恩赏的。换句话说,如果不先去和齐襄王搞好关系,墨非冀恐怕连这府邸也保不住。
所以,到达临淄第二天,墨非冀便带着墨尚铭先去拜访了自己的大师兄。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前世刚接任上墨的时候,曾受到大师兄颇多关照。这位大师兄姓张,比墨非冀大了20岁不止,目前也在稷下学宫任教,住处离着不远。如果能通过大师兄引荐,得到齐襄王的赏识,便算在临淄站住脚了。
此时墨尚铭却是心下惴惴:他年纪虽小,却已通晓一些人情世故。虽然听闻养父大人介绍,这位张老先生常年潜心于学术研究,应该不是个在乎功名利禄的主儿。但先师一纸遗命,便让小师弟作了齐国墨家的领袖;身为大师兄的,心里怎么可能没有点儿想法呢?
当下,尚铭拎着墨非冀忍痛割肉、自掏腰包备的厚礼,小心翼翼地陪着在张府门外候着。张府下人取走拜帖好一会儿了,还是没有动静。
墨尚铭心里更慌了:不会连大门都进不去吧?但……就算是大师兄,也不应该这么不给上墨大人面子啊?
又过了一刻钟,仆从终于回来开了门,引着墨非冀父子来到书房。只见张老先生正用一方湿毛巾擦脸,白发边缘还有些微焦。见到非冀、尚铭二人,张老先生放下毛巾,拱手行礼,笑着致歉道:“拜见上墨大人。实在抱歉,方才老夫正在做火药实验,稍微出了点小事故,让两位久等了,见笑,见笑!”
墨非冀拱手道:“大师兄别来无恙。承蒙师傅他老人家错爱,这上墨本该由师兄继任,小弟才疏学浅,年纪轻轻,毫无威望,恐怕难堪大任啊。”说着,便取出上墨铁令递给张老先生。
张老先生摆手不止,慌忙说道:“不可不可!咱们墨家对弟子们一向管束的极严,上位者有命,谁敢不从?更何况师弟精力旺盛,足智多谋,实在远胜老夫。依老夫之见,你小子是看咱们齐墨家底薄,想甩手给我这老头子,是不是?”
墨非冀无奈笑道:“师兄,不是非冀抱怨。在下近年来游历四方,也不知师傅在齐国如何经营;哪知道回临淄一看,简直是一穷二白。今日来访,正是要请师兄帮忙向齐王引荐一下,否则非冀真的要卷铺盖走人了。”
张老先生道:“引荐之事,包在老夫身上。不过师弟也不用灰心丧气,虽说师傅不大理会金钱之事,但还是留下不少人脉关系给你的。只说齐国官场,便有朝堂中的客卿禽滑瑞,即墨县令葛洪,这都是咱们墨家的人;大商巨贾、能工巧匠也有不少与墨家交好的。相信只要师弟用心经营,有个三五年的功夫,定能重振墨家威名。”
墨非冀微笑道:“三五年太长,只争朝夕。”
……
……
……
三日后,张老先生携了墨非冀一同赴齐国王宫,拜见齐襄王。
齐襄王早已得知这位新任上墨来齐的消息,心下非常重视。但应该拿出什么态度来应对这位年纪轻轻的上墨大人,却令齐王十分为难尴尬。
先王在世时,齐国曾经极其强盛,与秦国并立于世,称为“东帝”。那时,自然是不会给天天唠叨“兼爱非攻”的墨家什么好脸色看。
由于齐湣王穷兵黩武,南征北讨,甚至欲吞周室,以称天子;还设计构陷齐国柱石孟尝君,迫使孟尝君逃至魏国,出任宰相。结果,内忧外患,众叛亲离。
齐湣王先为苏秦之奸计蒙骗,后被燕国名将乐毅携五国联军,连破七十二城,临淄珍宝,被洗劫一空。后来,苏秦被齐王处死,齐湣王也被楚国发来的救兵背叛,身死于楚将淖齿之手。
五年之后,其子齐襄王才依靠田单击退联军,收复失地,终于得以复国,被迎回临淄。
然而为世人所不知的是,田单是如何在临淄告破、国难当头之际,击破由千古名将乐毅率领的五国联军呢?
若知晓田单兴兵之地是齐国即墨,或许有心之人或能猜出一二。
这即墨县城,正是墨家在齐国盘踞最久、苦心经营的据点所在。
当年湣王兴不义之兵,四处燃气战火之时,墨者自然只能出言规劝,断不会出手相助;而当五国联军在临淄烧杀抢掠之时,墨家却不会坐视不管。当年的齐国上墨相夫子,将麾下精锐墨者悉数遣出:
军政上,利用墨家在平民中极强的号召力,鼓励他们踊跃参军,为齐国大将田单提供了大量兵源;战场上,则有百余墨者剑手充当田单的亲卫;外交上,却是通过墨家的暗中渠道,联络潜伏在国外的墨者,向联军背后施加压力。
如此这般,才终于逼退了乐毅与五国联军。也正因为燕国墨家的离间之计做得太好,乐毅归国后遭到燕惠王猜忌,只得出奔赵国。
按说,墨家在齐国复国一事上是立了大功的,齐襄王理应以上宾之礼相待。可是齐王除了赏了些金银、任用了几个墨者为官之外,对相夫子却是日渐冷淡,似乎生怕墨家借此事不停邀功请赏。
毕竟,连田单都因为功高盖主而被猜忌,何况墨家?
难怪世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此刻,齐襄王想道:这新任上墨刚到齐国不久便来拜会,自然是有求于我,且先晾着吧。便说道:“上墨大人远道而来,着实辛苦。日后还请不吝赐教于寡人啊。”说罢,不再言语,竟是下了逐客令。
墨非冀见状,心凉了一半。眼下便在这不冷不淡的态度中煎熬,心道:若是就此退去,搞不好明天就要露宿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