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过了数日。四堂大战,首战在即。对阵双方,乃是玄青。
话说墨非冀院长自从得知尚铭入了玄字堂马球队正选,面上日日挂着笑意,逢人便要谈论一番马球之事。
齐国墨者行会上上下下都知晓此事,也都乐得尊者常怀上佳心绪。
首战前夕,墨院长破例为尚铭置办了一套上好的黑犀皮甲护具搭配玄铁木球杆。墨非冀虽然对外人时常慷慨解囊,对自身与墨府上下却躬行节俭,治家甚严。
墨尚铭感动欢喜之余,也觉有些不妥,几番推辞。
最后墨院长说道:“怕什么!人非圣贤,我墨非冀这辈子也不奢求超凡入圣,偶尔违了墨家节用的规矩,墨子他老人家也不会跳出来打我。”
比赛当日,恰逢春分。
马球场上黑旗青幡各半,还有不少学子做了青鸟、黑鹰等各色模样的风筝,布在天上,作龙争虎斗之状。
阖院师生悉数前来观战。
场边最紧张的,倒不是参赛骑手,而是学院的医师们,毕竟马球场上历来难免折损。
虽然看上去只是少年们的游戏,但当今世道,战乱不止,时常有小国被迫征用未成年的男子从军;眼前这些少年虽说是墨家和院长大人的至宝,可也说不准何时就会面临生死考验,所以这个时代才会有那么多轻生就义、拼死相搏的故事。
两队骑手已然上马入场,毛先生立马中央,出任司裁之职。
阵前指挥,交由两队青龙选手司职,如需更换骑手,则手挥青龙令旗,打出旗语即可,其余事宜交由司裁定夺。
这时,毛先生摇旗示意双方准备。
挥下令旗的瞬间,两队白虎先锋立时向场地中央的马球疾驰而去,其余骑手列阵跟上。
两队先锋皆是右手持杆,躯干右倾,探身击球;两匹骏足呼啸着交错而过——玄堂陈彤率先抢得球权!
青堂一众骑手哪里料到,这个戴着红缎发带的小女子竟如此英武,一时无措,被她单骑杀入阵中。
她身材纤小,马步灵活,驰骋间毫不畏惧;旁人只见得一尾长长红缎,翻转如龙,左突右冲,生生撕裂了防线,雷霆般一杆入魂,拔得头筹!
马球场内外皆被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女惊到,稍时才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陈彤回马归阵,与三位队友击杆相庆。迎着青幡,双手横展,凤鸣一声:“再来!”
好不痛快!
青衣马队人人面露不豫之色,振作精神,卷土重来。
为首少年正是那日与墨尚铭、马励在马场起冲突的那位贵族子弟,姓田名佳,字奉贤。
他与青字堂的队友自幼相熟,剑术骑射自不必说,马球也打得许多。
此刻田佳虽然心中恼怒,但仍然沉着地指挥青衣马队,并不急于突进,只在四骑之间频繁传递。
一边寻回球感、稳住阵脚,一边左右牵扯、伺机而动。
墨尚铭在后排玄武位凝神观察,如临大敌,心想:对手丧失先机,却如此行事,断不容轻视。遂连连扬声,提示队友严防死守。
青字堂骑手毕竟技高一筹,往复引诱一番,终于让陈彤、杨昊按捺不住,冲杀出来,露出了破绽。
田佳哪肯放过,一记斜线直塞,将马球送至突然加速突进的青衣白虎身前,那虎将挥杆控球,身前立时只剩下墨尚铭一人防守。
墨尚铭却不慌张,他本就横马立于后阵,悉心全局之势。
见那青衣单骑杀来,立即引马与之并行,借着启动之势,刚好用马驹右肩撞开了对手。随后加速追上马球,一记回头望月,将马球高高击飞,便化解了危局。
马球随即被马励控住,比赛再次由玄衣主导。
一时间,玄青双色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场面焦灼。
那田佳眼见对手不好相与,便指使青衣骑手们耍起了马球场上的各种腌臜手段。
青衣朱雀专门缀着陈彤,用马肩挤撞她的马驹;又不断用杆从后方勾她的球杆,再顺势“不小心”敲打在她的头上,最后把陈彤的大红缎带给扯了下来。
这几手游走在规则边缘,毛司裁心中不喜,却也不好强加干预。见那青衣朱雀竟然洋洋得意地高举着球杆,任红带飘扬,实在不合规矩,这才给了一个警告。
玄衣骑手们初历战阵,一时被扰得慌乱,连丢了几分。
四个小节过后,双方各有轮换。比分来到了三对三,双方战平。
中场休整时间稍长,对面的青衣全都围在一处,商议这什么。
墨尚铭看在眼里,心下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鼓声响起,队友们翻身上马,墨尚铭一把拉住陈彤的辔头,“若绯小心,不知青衣们又有哪些阴暗筹谋,切要小心,不可莽撞!”
陈彤此时休整不足,心火正旺,两颊绯红,哪里听得进去,说道:“兄台放心,待小女子杀他个干干净净!”拍马便走。
墨尚铭听她如此说,更是放心不下。遂与马励商议,将自己换至朱雀位,以便接应陈彤,杨昊则领命去守玄武。
令旗挥下,双方重新争球。
若绯一骑当先,全神贯注于地面,却不见青衣公子们并未前来争锋。
青字白虎和朱雀两员大将略一变阵,双双横马袭来。
墨尚铭眼看不妙,立时来救。
待他飞奔至陈彤近处,只见青衣骑手二鬼拍门,“嘭”的一声,狠狠地将陈彤的马驹夹刹在了中间,她刚刚倾身击球,重心不稳,此刻马失前蹄,便要朝前摔出。
一时间哪顾得许多,墨尚铭从侧面跳马,飞身而至;双臂环住陈彤,护她头脸,欲以翻滚受身卸力。
怎料那青衣二鬼并未收住坐骑,竟挥出球杆,似乎还想着击球,结果一记杆头正中尚铭口唇,立时淌血不止。
好在他借着余势滚了开去,免遭马蹄践踏。
场面顷刻乱了。
马励、杨昊怒不可遏,纵马飞奔而至,推搡开青衣骑手,下马查看队友伤势。
马励看到尚铭口中流血不止,转身扬起球杆就要将那青衣白虎打落马下,幸好被毛先生及时拦住,才未使场面彻底失控。
场边的玄字堂学子早已骂开了,平日里自己受了贵族子弟的气也就忍了,此时群情激愤,哪里还能忍得?
院长大人此时更是满腔怒火,但还是为了顾全大局,立刻出手安排调停,总算安抚了下来。
医师们早已奔至墨尚铭和陈彤身前,检查伤势,做着应急处理。
陈彤并无大碍,只是骤遇凶险,惊魂未定,又见一地鲜血,只拿两眼含泪望着墨尚铭,忘了言语。
墨尚铭此时倒是清醒的很,舔了舔口唇,牙齿还在,并无大碍。
连忙捂着嘴,安抚起队友:“骐骥!别冲动,在下没事。若绯还好吗,惊着了吧?尚铭无碍,不哭不哭。对了,后面的比赛让怀臣替代在下吧。”
马励被他气得笑了:“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比赛的事儿呢?医师大人,快把这疯子抬走吧!”
至此,墨尚铭的马球首战结束。
事后听说青字队两人被罚离场,青衣公子们自觉有愧,无心恋战。
最终比分为七对三,玄衣大胜!
……
……
……
墨尚铭的上唇留下了永久的勋章。
那日受伤后,尚铭被抬至书院中的医馆。陈彤随后赶到,不顾医师阻拦,坚持要从旁协助,最后墨院长点了头。
尚铭张着嘴,任凭医师手持细小的骨针,带着羊肠线在唇齿之间来来回回。
每缝上一针,陈彤便拿着煮沸过的纱布上前,拭去溢出的血水,保持伤口清晰可见,再由医师行针。
最后唇尖两针,上牙膛一十二针,别无损伤,万幸万幸。
之后几日,尚铭在府中静养。陈彤每日下了学堂,便来府上拜会。替尚铭揭创上药,也顺便把当日先生所讲的笔记带来,免得尚铭落下学业。陈彤父母亦曾来过府上一次,向墨院长及尚铭致谢。
日后,尚铭每每想起此节,都不禁暗想:这若绯姑娘也真是了得,如此血肉模糊之景,竟然丝毫不惧,着实令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