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每个海民在出港前都会往海里扔一枚铜板的习惯，这叫“出海费”，是出于对海的敬畏，希冀能受到喜怒无常海洋的庇护。津平水师提督程达，一个有着三十年海龄的老将，此刻正站在致远号神龙船艏像边，像往常一样，他又往海里抛了一枚，希望这次定期巡海能够平平安安，如果真的遇上海盗也能旗开得胜。
去年，就因为海外贸易长期受阻，导致上万匹的丝绸卖不出去，还有茶叶、香料、瓷器等等都依赖对外出口。朝廷就拿不出钱来投入海防，他很想要一艘现代化的蒸汽铁甲舰，而且是迫在眉睫，但朝廷一直苦于没有经费，没有从诺克萨斯购得哪怕一艘。上去的奏疏泥牛入海，没有回音。越穷就会越困，朝廷只能是加重赋税，问老百姓要钱，但长期以往，总会压死骆驼，导致刁民谋反。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掉脑袋出来顶罪，这个罪名他程达担当不起！
沉重的赋税导致了沿海许多刁民铤而走险，有的将自己的渔船扯起骷髅旗做起了海盗生意，有的沿海贩子搞起来烟土生意，合伙撑船来到外邦船上批发烟土。通常这些人会伪装成渔夫良民，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亮出骷髅旗帜，这导致水师兵突击的效果甚微。而且海盗船上有炮有枪，吨位大一点儿的船，是不敢贸然靠近的，需要组织更大的火力。最可恨的是，朝廷内部的贪墨官员，早就将泄露了消息，用消息赚取金龙，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抓捕行动，都以失败而告终。他们只能偶尔抓抓二道小贩子，但也存在着困难。他们的快蟹船，船小灵活，而且危险，遇到紧急情况，会不要命的总是驶进暗礁和阡陌纵横的诸岛，根本无从下手。
他以四品武官的身份在着东南沿海之地，肩负着训练水师兵和保卫星星罗海域靖平的重担，望着眼前起伏的海水，用手捋捋自己的美髯，神思久久不能平复。他曾经细数了一下，目前洋面上大概有一十七艘外国蒸汽海盗船，因为自身装备落后，见到他们也只能是被海盗追着跑。钱都花在宫殿私邸的土木装修、续命贡丹和培育没什么用处的贵族武士们身上了，这些动辄成百上千万银海妖的款项，难道就没有钱去购造保护人民的战舰大炮了吗？一股悲愤之慨油然而生。别人都用蒸汽铁甲舰在国门前打劫了，大唐帝国却连一艘装点门面的都没有，说出去谁敢信？他痛恨这些官僚主义和贪官污吏，造成了今日国势如此危殆！
但一个想法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这招肯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强风蓄满风帆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目前的风浪很大，他能够清楚地看见打在船头激起的碎浪，帆桨战船放出一些锚链选择漂航，以增加船舶自身的稳定性。
担任警戒任务的瞭望员突然用响亮镇定的语气向他喊话，告知一艘蒸汽铁甲战船在尾随我舰而来。这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程达紧走几步来到锚机绞盘的位置，举起单筒望远镜，迅速扭动，把焦点集中在一海里外的敌船上。
如果继续往前逃跑，贱奴一号凭借其优秀的航速，很快就要从左舷船尾赶上来了，它会毫不费力地把我们撞个稀巴烂。
他向水手长发出了指令：“收锚收帆，左右桨下水，准备逆水行船。”
一众水师兵一起用力推动着绞盘的推手，不一会儿铁锚被绞出了水面，挂在船头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他没等船锚拖上来就一路往船头的方向走去，脑子里酝酿的计划估算下来似乎能够实现（如果运气站在我们这一边），等他来到驾驶室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向舵手下达了船令：“保持8节的航速，我们向恶浪屿进发。”
舵手感到一丝惊讶，但也没敢多问，他的任务就是把船开好，而这个地方他在近些年追缴烟土贩子的时候，跑船是再熟悉不过了。
水手长洋一从从桅杆哨塔负责瞭望的海盗那里拿到了最新消息，就屁颠屁颠地来到驾驶室，“船长大人，有情况，前面发现了一艘唐泽帆桨战船，像往常一样又要逃进恶浪屿了。请指示！”
“碰到了正好，剿他几门炮，干他娘的。”冈佐直男一直沉浸在过去三个月来横行东海的梦幻般的梦里，像一头凶猛的野狗，看见什么都想要扑上去咬一口。此时的贱奴一号破浪前行，就像一条大鲨鱼发现了猎物，但船长似乎还嫌慢了，就下令扬起了风帆，将船速增加到最高的17节，在逐渐拉近两船的距离。冈佐直男想把这条水师船死死咬住，甚至有意把他逼进恶浪屿，来个关门打狗。
他手中拿了一瓶朗姆酒，熟练地打开瓶塞，就对着瓶口吹了起来，将师傅阎三告诫在船时禁止饮酒的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小青蛙们，用力划水吧！我们很快就会追上你们，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烂鼻子洋一时刻不忘溜须拍马，“船长大人，您看那些水师猴子们，在船上已经乱了阵脚，他们竟然还想着跟我们干上一仗！”他指的是那些唐泽水手们在前甲板上慌忙滚动火药桶。
师古通手捧航海图，指着某处乌龟壳般离散的黑点，焦急地说道：“船长大人，前面就是恶浪屿，我们的船会被水下的礁石割开一条大口子的，不能再追了。兵法有云：穷寇莫追！”
“上次你就埋怨我没有追赶‘黑亲王号’，在我师傅面前打小报告，这次你又要阻止我去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你搞得我脑子都晕了。”
师古通慌忙谏言：“情况不同了，此一时彼一时，何况对面是一艘水师船，并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完全没有必要冒险。”
冈佐直男根本就不听劝，一心想要干赢水师舰船，只想赢得一个“海贼王”的虚名。他一把推开这个可怜而又忠心耿耿的海贼策士，声色俱厉地说道：“老子杀人越货大闹唐泽水师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你可别逼我把你塞进炮膛给射出去！”
久木洋一也在一旁帮腔：“海盗就要有海盗的样子，到嘴的鸭子给飞了，传出去肯定被同行耻笑，以为我们没胆，直男船长的话是不会错的，你不能动不动就顶撞他。”
师古通跟大副柳泽接触了了一下眼神，都预感大事不妙。
洋一这贱人太坏了，经常置换概念，混淆视听，夸大其词，利用独眼龟来压制自己。但这没脑子的东西不知道的是，当灾祸发生的时候，谁也跑不掉。
致远号刚刚驶进了恶浪屿这块险地，船身拐过第一个岬角，程达甚至能够听到底舱水师兵们齐声划桨时的口令，此时正是逆风逆水，也是最利木质帆桨战船水上作战的时刻。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遵循的水师行军必须遵守的规矩：逆风逆流最利水师攻战；其次则顺流逆风；最忌顺风顺水。道理一经点透，十分简单。顺风顺水，战船固然风驰电掣，但是有进无退，路线单一，稍有挫折，就会陷入敌军重围，船炮发挥不出威力，兵力更形单弱，必致溃败。随着蒸汽铁甲战船的出现，动力的问题并不需要考虑太多，似乎水上作战的打法就有了改变，他也在积极摸索自己的那一套适合自己水师特色作战。但这次绝对是个全新的尝试。
水师提督程达命令将整个船身横了过来停船下锚等待敌舰，这次他决定不跑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来吧！小鬼子们！”
蒸汽铁甲战船就在快要接近船艏炮射程的时候，致远号刚好拐过了恶浪屿的岬角，失去了目标。
师古通认为事有蹊跷，最后试着以死谏言：“船长大人，对面的战船在有意无意地在引导我们跟在后面，在有的路段似乎放慢了船速，而且过了那个岬角，就会敌暗我明，恐有埋伏。说不定，有数十艘水师战船在等着我们呢！”
独眼船长的朗姆酒此时喝得双眼放光，哪里听得进去。“放心吧，策士大人，我是有脑子的人，早就有现人告知我今天的所有战船的出海位置和路线。”
师古通绝望地摇了摇头，这冈佐直男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也许是因为风浪太大，船身不稳，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船甲板上，转了一圈才看清了几处救生划子的位置，里面有他想要的淡水、饼干和一些简易有效的小玩意儿，他要为自己准备后路。就在这个时候，贱奴一号刚刚驶过岬角，也进入了恶浪屿。
两船相隔如此之近，师古通甚至可以清楚地近距离看见他们舰船艏的黄金巨龙撞角。他的内心突然预感到大事不妙，那黑黢黢的侧舷炮口对准了自己的汽轮战船，急转掉头已经来不及了。还没等他想出更好的策略，致远号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侧舷开火！”程达总督下令，一十六门滑膛铜炮第一轮炮火齐射就给他们一个很好的见面礼。饶是铁甲黑船这种外面那种较硬的硬钢内部是较软的软钢拼接的组合钢材，在近距离炮火的打击下，船体被巨大的推力搡动发出了可怕的震撼，左右摇摆试图恢复平衡。师古通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额头撞在了放置工具的板条箱上，等他站起来感到头晕眼花，额角磕碰的地方剌了道口子，顺路流了一道血线。
驾驶室里的舵手因为手握结实的舵轮，没有摔倒，其他人都崴了一下，紧张地找可靠的扶手。
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等到师古通跌跌撞撞地赶回驾驶室，发现里面挤满了许多决策部的人，他拨开人群，大声说道：“船长大人，我们急需下锚转向，硬对硬地干一场。”
难得师古通这次终于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了，独眼直男快速下达紧急指令，“减速停船！右舷下锚！”
舵手按照指示，给了车令。轮机舱室值班的管轮迅速转动节气阀，减少蒸汽动力的响应。
乌尔班问道：“那是什么操作？”
大副柳泽旦马守颇有眼力也忍不住惊呼：“抛锚定点急转弯！他想将船体侧转用舷炮硬钢对手，他要反击了！”
锚在海底拖拽了一段距离终于是钩住了砂石，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是敌船的一轮炮火击中船身。
照例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但冈佐船长不为所动，依旧下达着指令：“左满舵，收回右舷船桨，火炮准备！”
这里他们根本就不熟悉，海底的暗礁浅滩多如雨后的春笋，为了不急转弯锚链的半径放了很长，大幅度的转圈会有触礁的危险，舵手村正小心翼翼地说道：“船长大人，您认为在这里调头是个好主意吗？”
“责任在我，你只管掌舵。”
船身依靠剩余的动力正在偏转，这也意味着在此过程中暴露出来更多的侧舷受到了打击，但冈佐船长选择相信本国过硬的山寨技术。就在船身快要横过半圆的时候，敌船打出了第二轮炮弹，这次的效果更佳。
轮机长汤米匆匆跑到驾驶室，向海盗船长报告船损情况：“直男船长，二层机舱的蒸汽管子破裂，十兵卫被烫伤了，很严重。蒸汽四处乱窜，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打开了排气阀，情况可能会更糟。刚才的碰撞和炮击，所有设备都松动了。”
独眼龟仿佛并不在乎这些，“船破又遇顶头风，是这么个理。我最好的轮机长，现在你只管尽最大的努力，保证咱们的船能够调整位置的蒸汽，如果你办到了，天皇会亲自给你颁发青天白日勋章的。”
轮机长认为他疯了，现在只能投降才有活路，但他要跟对面拼命！汤米只能沮丧地说道：“我尽力吧。”就一头扎进了水汽弥漫的机舱里继续尽人事听天命了。
紧接着，船体发出一声可怕的震动，这次不是炮火的原因，而是海底的礁石碰到了船尾的桨轮，桨轮缓缓地转动了最后一两下，绅吟着停了下来。排气阀嘶嘶地喷出蒸汽，如同两道又长又高的工厂浓烟直冲天际。
贱奴一号的船头一晃，船身摇晃了一下，舵手掌握下的舵轮空转起来。“螺旋桨磕到岩石，舵坏了。”这意味着他们将彻底失去了动力。
目前这些都不是冈佐直男所关心的，他在乎汽船能否使用火力强劲的侧舷炮！也就在这个时候，贱奴一号终于是调转了船头，前文就提到过，这艘蒸汽铁甲船上的单侧舷炮就多达一十六门，都一一船舷列炮瞄准了致远号帆桨船的船体。
程达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致远号此时也刚好再装填好了炮膛。
独眼龟等这一刻似乎等了一辈子，两船并列船弦对齐的同时，两艘船的船长几乎在同一时刻喊出了那个最具破坏性的词：“侧舷开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