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期间还认识了不少音乐爱好者,技术科的一个瘦干干的老兄听说老猫和老马在搞乐队,就找到了老猫。原来这位老兄和几个亲戚一起承包了厂里的小舞厅,就在桥头边上一排商铺的二楼,现在那里变成了超市。
在那个年代无论大小舞厅生意都很火爆,基本上每个专业厂都有属于自己的舞厅或工人俱乐部,来跳交谊舞的男男女女趋之若鹜,这里也是谈情说爱、结交新欢、抛弃旧爱的重要场所。好一点的舞厅会请现场乐队和歌手,一般的舞厅就是放磁带或CD。
舞厅也不讲究装修和情调,就是诺大一个舞池周围一圈硬板凳,房顶吊一个闪亮亮的大球球,四角还有几个五颜六色的射灯,门票从5毛钱到5元钱不等,门口还有卖冰糕、汽水的老太太。现在这种盛况估计很难看到了,那感觉像是进了澡堂子,人挤人、人挨人,摩肩接踵,乌烟瘴气,尤其是到了夏天,没有空调,只有头顶的大电扇呼呼的吹,有些老大爷们干脆赤膊上阵,光膀子跳交谊舞的感觉真好。
当然,其中也不乏水平比较高的,基本上都是那些上了岁数的人,舞步很飘然很潇洒。大部份人都不是来真正跳舞的,到了中场熄灯蹦迪的时候,随着强劲的“猛士”迪士高节奏,这些人就开始群魔乱舞了,有的趁机偷袭女孩子,女孩子的男人不干了,于是战争就爆发了,那时也没有“分歧终端机”这样的高科技玩意,所以舞厅里经常打架。
老猫和老马是从来不去舞厅这样的场所的,也不会跳舞,更不感兴趣。厂里的那个老兄是玩键盘的,还会拉上几段二胡,他想请老猫和老马一起去那个小舞厅伴奏,但是这位老兄很狡猾,他不说是请老猫去,而是说有一个场子可以免费让老猫去锻炼演出能力,这样他倒反客为主了。
既然是来锻炼的,肯定是没有出场费的,就是白干活。老猫和老马都老实,傻乎乎的,听说可以去舞厅打鼓、弹琴,高兴的不得了,毕竟平时都是乐队自己在封闭式的排练,从未演出过,也想借此练练水平,也不在乎钱不钱的了。
老二经常晚上加班,没有时间一起来,主要是他觉得那个老兄不厚道,他不想做亏本买卖。蜗牛强是个生活极其有规律的人,每天到点就睡觉,让他每晚整到11点比杀了他还难。
于是每晚老猫和老马都如约去那小舞厅打鼓弹琴,过份的是那小舞厅没有吉他,老猫还要自己带乐器,估计那老兄知道老猫有把电吉他和效果器就没把他的拿出来用。当然老马也有一套鼓来着,但总不能每天让老马扛着一套鼓来回奔波,那就太恐怖了。
刚开始在小舞厅伴奏还是很紧张的,老猫经常弹错和弦,都不在调调上,幸好吉他弹错了也听不出来。鼓就不一样了,一旦打错节奏,下面就会乱成一锅粥,老马也是经常打错鼓点,有时竟然能把4拍打成3拍,老马说打自己的鼓,让下面跳舞的人踩脚去吧。
那时老猫还只会C调的伴奏,大横按也只会F和G两个和弦,再往高把位去的和弦就不知道怎么弹了,一点概念都没有,何况C把位的和弦都弹的乱七八糟的。一旦歌曲是别的基本调了,老猫就懵了,完全不知道和弦之间如何转换声调关系,于是就硬的从C调和弦里面变,张冠李戴的和弦弹的太多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老猫和老马渐渐进入了状态,放松了许多。老马的鼓也越来越稳了,老猫也会弹高把位的和弦及转调了,简单的伴奏已经游刃有余了。
乐队每周排练还在继续,老猫和老马的进步很明显,基本上成了乐队的核心人物。蜗牛强的吉他弹的也不错,就是性格太慢,不温不火的,有些地方让他这么弹,他却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那么弹,说再多也没用,后来蜗牛强改弹节奏,老猫弹主音,这也比较合蜗牛强的胃口,反正弹节奏不费功夫,他就这么一个人。
虽然人磨磨唧唧的,蜗牛强私底下练琴还是很下功夫的,他还邮购了一套RB吉他大师《小林教室》的盗版书,其实就是复印的,非常粗糙,每天按照上面的东西练,自学成才。
蜗牛强练会了以后,就会不经意露一小手,一小段蓝调的SOLO很是惊人,甚至还能冒出几个人工泛音,你问他是怎么弹的,他总是慢悠悠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还是会教给老猫怎么弹,老猫学会了再把这些东西转化到乐队的编配里,强还是弹他的节奏,就是不爱出风头。
乐队一直没有名字,大家时常在一起讨论乐队是否要取名字,取个啥名字好呢?大家又开始了成语接龙,取了一大堆名字。老马建议乐队叫“黑蝌蚪”,这显然是受了“黑豹”的影响,而且容易使人联想起男人身上的某种东西,PASS。
老猫建议乐队叫“玄武”,因为这座城市位于武当山脚下,是真武大帝的地盘,真武的图腾就是“玄武”,他们觉得太古典了,也被PASS了。
蜗牛强就不提他了,他从来就没有建议或意见。还是老二有才,抱了本厚厚的英汉词典在那翻啊翻,最后终于指着一个fellow的单词说,就它了。
于是fellow乐队这个名字被大家认可了,fellow是小伙子的意思,老猫他们都是小伙子,很贴切。也许这个叫fellow的乐队是这座城市历史上的第一支摇滚乐队,后来经过圈里音乐人士的多年考古论证,确实如此。
两个月的实习生活结束了,对小鱼的单相思结束了,在小舞厅的伴奏生涯也结束了,该走的都走了,该来的也都要来了。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最忙的要算家长们了,因为他们实习过后马上面临的就是招工问题,大家都在找关系找门路,希望将来能分到一个好岗位。老马他爹在分厂里是个小小的科级干部,但结交的人的不少,他找关系把老马分配到制泵厂,做的是加工汽车管路的工作,不是很辛苦却很单调。蜗牛强被他爹整回了自己的分厂,是在车间里做钳工,已经算是很好的工作了。
老猫却一直没有着落,老猫父母就是平平常常的工人阶级,没有什么关系网,再加上老猫他爹是个不爱求人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种,所以老猫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规划。
老马他爹还帮忙把老猫推荐到另外一个厂,前段时间他老人家生病住院,正好和这个厂的工会主席住一个病房,就提到老猫会画画还会弹琴,工会主席对老猫很感兴趣。
于是老猫应约带上几幅得意的画作前去拜访,那个工会主席也是一个非常和蔼豪爽的人物,看了老猫的画以后连声称赞,说是一定尽力帮老猫这个忙,可是竞争很惨烈,好位置早就被关系硬的人占了,像老猫这样没关系没学历的学生想找到好岗位更是难上加难,工会主席的帮终究还是没有帮成,毕竟他不是厂长。
老猫他爹对儿子招工的事情不闻不问的,甚至还很反感去找人,他低不下那个头,虽然他也有一些老同事现在也混的还不错,但是长时间没有打交道了,冒然前往总是很难堪。
老猫他妈对此却很着急,眼看着周围别人的孩子都有归属了,老猫还在打转转,于是她给老猫他爹做工作,让他尝试去找找老同事,老猫他爹也被逼的没办法,硬着头皮去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那些老同事根本就不想见他,害怕别人来求人办事,就躲在会议室里一直不出来耗时间,老爹伤了自尊,深受打击,还迁怒于老猫。
老猫他爹是个酒鬼,的尽是结交酒肉朋友,除了每天按部就班,没啥远大志向,也曾有机会升迁却没有把握住机会。为人大大咧咧的毫无情商,自己得罪人了还不知道,所以关键时刻想找人却没有人愿意来帮忙。
期间老猫也参加了很多分厂的公开招工,岗位都是一线工厂的苦力,即便这样,剩下的名额也不多了,大夏天的,一大堆像老猫这么大的孩子挤在各专业厂办公楼前的大院里,顶着烈日挥汗如雨的争相报名,总是因为名额已满被退了回来。
老猫他妈没有办法,只有动用她为数不多姐妹们的关系,整来整去最后把老猫整到了一线的车身厂,岗位还是待定,但肯定是干苦力的。
他们的最后底线只要不是去干冲压和冲焊,就心满意足了。因为车身厂干冲压的工人经常被冲掉手指或臂膀那是远近闻名的,传说那些被冲掉的手指连接在一起可以排到几公里长,够骇人听闻的。
老猫他妈还说费了很大了力气才把事情办成的,但老猫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团废纸,被他们连推带攘的抛进了社会。
这一年老猫19岁,在车身厂的短短的3年时间里却让老猫经历了人生中至暗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