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出生,前世就已了断;
做完月岁,今生就此缘起。
邹氏起身吹灭油灯,借着火堆微弱的光线,摸到了火旁坐下。淑娴正在给阿龙喂奶,启抱着酣睡的小虎,围着火堆坐着。一家人谁也没说话,好似这寒冷的黑夜,已说明了全部,又像这温暖的火堆,满足了全家。
阿龙吃饱,舔着衣领睡着了,逗乐了火堆旁的夫妻,火光照射下,淑娴格外柔美动人,加之洁白的牙齿,对称的酒窝,秀美的长发,犹如迎着霞光的仙女,等待阳光重回大地。启一边看沉睡的阿龙,一边欣赏这人间最美的景、做着此生最美的梦。谁都没注意到母亲紧皱的眉头,深陷的额头。邹氏只是看着、心里嘀咕着,她以为嘴上不说,就没人知道,其实她的担忧早就写满脸。只是火光昏暗,夫妻注意力没在老人身上罢了。
夫妻俩抱着怀里孩子睡觉去了,留下邹氏对火独愁,想必也无睡意,她就这么看着火堆,等最后一点火苗熄灭,才肯上楼休息。
阿龙出生的这二十几天,邹氏不知多了多少银丝,填了多少岁月痕迹。无奈!她什么都帮不上,拖着的病身伤骨,还连累了这对夫妻。
有人喜,有人愁,但不管怎么样,谁都留不住时间的脚步,淑娴月子做足,阿龙满月。家乡习俗,孩子满月是大事,迎来人生第一次宴请——满月酒。
周围的邻居,远近的亲戚,都一一来齐,有的提几十鸡蛋,有的拿几斤炒米,有的揣点纸币,有的制作背篼,有的缝好新衣,谁都没空手而到。
启也大早抹黑赶集,买来新剪刀,还特意叫老板拴上红绳,邹氏也上了后山,采来了长青藤充当艾草,淑娴月子里也没闲着,亲手修剪一套衣服,虽不是最好的布料,确是最合身的,还突发奇想的在左胸前绣了一个鸾字。
酒席过后,月岁开始。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有人来帮忙,有人来看戏,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笑声似讽,但不论别人怎么议论,似乎都影响不了小夫妻的心情。
“茗哥,孩子的前世愁丝,就麻烦你来剪了。”
“贤弟见外了,既来之,则听之、任之。”
淑娴递上绑有红绳的剪刀,嘴里密语道“大茗哥,阿龙长大就跟你学习去吧!”这声音小到自己都没法听清,那是淑娴的心愿,也是她小时候的梦想。
“一剪前世愁,
二剪今生忧,
三剪昨日情,
四剪今日孽,只留一世欢喜。”
话语刚落,剪已离手,前世已断,今生缘续。
“娘,该你和赵娘了,给孩子洗个前世澡了。”
淑娴抬上早已准备好的“艾草汤”,三人脱去阿龙的衣裳,放进盆中,只听邹氏和李媚细语道:
“一擦前世尘,
二擦今生恶,
三擦昨日污,
四擦今日邪,只留一生平安。”
洗完身子,邹氏轻轻拍了几下屁股,阿龙应声而哭,全家都笑了。
“哭了,就是知道人生来只有吃苦受罪,才会努力学习,将来做状元……”
邹氏话音未落,人群中就有人笑出了声。小虎生得那么俊俏的,月岁的时候,邹氏也只说“有福之人”。今日盆中小儿,胸凸脑扁,还有反骨,将来不蹬班房,就是祖上显灵,还状元?从魁叔娘范魅嘴里蹦出,回过神来才羞涩的捂嘴环顾大家,脸却早已红透。邹氏只是白眼看着,什么也没说,魁叔娘无趣的出了房门。小夫妻两却没受一点影响,擦干阿龙身子,一家三口正在给阿龙穿衣。夫妻两希望他将来能幸幸福福、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至于鲤鱼跳龙门的事,他们只是想想,从未对邹氏和赵娘以外的人提过。
邹氏回头时,衣服已经穿完,红鞋、红裤、红衣加上五色圆帽,黝黑的脸庞倒显得十分精神和刚毅。
“你俩不懂事,吉利话也不说,就动手穿了!”
“娘,我和启哥都不会说。”
“那让赵娘补一个吧!”
满屋的人转头看着她,有人惊奇,有人感慨,有人冷眼。
但这孩子来由她接,去也是她送,回还是她抱,这“新衣迎今生”,看来由她说吉利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心里明白,除了李霸,这李鸾就是她的亲生子。她不顾众人眼光,俯下身子轻轻的亲了一下阿龙,然后扯扯衣领,装着穿衣,嘴里道:“新衣一穿,无病无灾”。
邹氏随声应道:“好”。
随后动了动裤腰,像是穿裤,嘴里道:“新裤一套,好有好报”。
夫妻俩附和道:“好”。
于是弯下腰提了提鞋跟,好似穿鞋,嘴里道:“新鞋一蹬,步步高升”。
李茗忍不住,对答道:“飞龙在天”,一家欢笑不语。
最后双手扶了扶五色圆帽,宛如戴帽,嘴里道:“新帽一扣,入
堂将侯”。
全场拍手喊:“好”。
礼毕,大家也都各自回家了,只是今晚启家火堆旁多了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