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随父姓,
长成跟母名。
龙鸾本一物,
奈何不识君。
启远去的身影,如一粒黑豆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尽头,嘴里呼出的雾气,却飘向不尽黑夜,似乎明日的骄阳会灼伤这苍白的大地。邹氏先开了口,打破了夜的沉寂,也道出了这世再难启齿的苦。
“我生于城楠东南十里的邹庄,邹族第五支四代小女,自幼缠脚、习三从四德,十八岁那年嫁到李沟跟了你焕叔。出门时,母亲叮嘱:嫁了人出了门,成了家结了亲,就不再是娘家人,过去不管再苦再难,也要相夫教子,安稳过日子。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女人一生的命,一世的愁。进了门,拜了堂,掀了红盖头,我才看见你焕叔。一脸憨笑,起初我以为是高兴过度,后来我才明白,他为人憨厚,待人朴实,年龄却整整大我一轮。这生米已成饭,只能姑娘熬成婆,跟着他过吧!
这家里人也是看上,李家的家世和强势、贤惠的田母,世道不变,也算是一方大户人家。结婚十年育有三女一儿,大女儿李媚,二十岁成家邹庄,二女儿李珍,十岁时长天花夭折了,三儿李启,二十岁娶得城楠五里龙氏淑娴,小女李芹,十八岁嫁到杜鹃岭。可怜焕哥命苦,这膝下三人成家立业,他是一人也没看见,就撒手人寰。”
“叔娘,焕叔是怎么没的?”
“哎!你焕叔人愚笨,可身体好着,五十岁了,身上的劲啊,还跟个小伙似的,但是耳朵不好使。媚出嫁那年,修进沟的公路,被那两劈瓦汽车压死了。也不知道这人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也不得好生,死也不得好死。连下半年媚出嫁的日子,都没赶得上。”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只是低着头走路,没了来时的追赶、心虑和情愁。路是一样长,步子却短了很多。
赵娘也打开了话匣子,翻开了尘封十几年的旧书。她原本以为,这些往事要随着他和李豹带进棺材,且不曾会被叔娘触碰到。
“叔娘啊!女人一生不图什么,就想有个疼爱自己的男人,成个和睦的家,生几个听话的孩子,可命运从来不由人。从小我娘就教我接生医人,长大后找个体面人家,不曾想到啊!十七岁那年,城茜张姨妈生小孩难产大出血,找遍茜镇没人敢接。来人叫我娘去处理,一直忙到大半夜,总算是母子平安。可回来时,在饿狼谷给这天煞的李豹劫了,抢了身上的钱物不说,还问我爹要一百大洋。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谁家有那么多钱?急得我爹直跺脚,回到家里泣不成声,一个劲的怪自己没用,连自己婆子都管不了。又不敢去报官,怕这伙儿人报复。当时年轻气盛,背着我爹就去饿狼谷找李豹要人,不去倒还好,李豹也不敢害人命,准备过一时半会就放人,也就是吓吓我爹,敲诈点钱。我娘他们倒是放了,我这一头钻进了狼窝,谁还肯放我回来。几个人争着要动我身子,幸得李豹出言镇住,说他要我做他压寨夫人,别人才退下了。原本我以为我找到了一辈子的男人,我下定决心要改变他,让他回头上岸。离开饿狼谷分手时,我们约好:他若从良,我便以身相许。他也确时金盆洗手,准备与我好合,谁又知道在我两私定终身夜,我娘上了吊,我爹服了毒,就剩下我和哪个家。李豹怕别人说闲话,又怕我想不开,寻了短见,就在道上放风说自己逼死了我爹娘,抢走了我做媳妇。从此我就不敢回去,且经常在梦里见到爹娘,他们没怪我,只是睁大眼睛看着。”
启刚到家门,怀中婴儿破啼而哭,像是外出玩耍的孩子,回家的敲门声,催促娘赶紧下厨做饭。淑娴早已闻声出门而去,全然不顾柔
弱生产之身,在大雪漫天的院落等候失而复得的孩子。
这孩儿出生十小时,滴水未进却在风雪里,来回赶了二十里地,在李高两家门里,命运两次颠倒,最终还是回到了亲生父母的怀里,吮吸人生中的第一口奶,来得那么晚,却那么及时。
孩子刚吃饱睡下,夫妻俩就在商量,这孩子该叫什么呢?
“启哥,我给他取个小名,叫阿龙。这学名就由你取吧?”
“淑娴,叫阿龙好,随了你的姓,我看这孩子命薄,取个龙字压压也好。那就叫李龙吧!”
“不行,启哥,男孩随娘姓大名势弱,你再想想?”
“你这么说还真是,我们这边有这个说法,那叫个什么呢?”
两人发起难,名字是取好了,可不知用什么字?像是下好了米,却没火煮饭。两人四目就这么干望着,谁人也不知道怎么是个好。
“淑娴,你先睡会儿,马上天亮了。我找大茗哥问问,他识文断字,咱两想破头都不如他。”
天才刚刚亮,启就敲开了李茗大哥家的破门,一个文弱高挑的儒生,嘴里念叨着:“贤弟,莫急容吾打整一下”。
启也不顾大哥说什么?只是一股脑想自己的事。
“茗哥,给我取个名字吧?”
“贤弟,姓李名启,启,开也。夏有君王名启,字意典故都很好,何故改名?”
“不是我改名,是淑娴生了孩子,龙年生的,我们也希望他能跳龙门,给孩子取名龙,可龙是淑娴姓氏,男孩用母姓不合俗。茗哥,你帮忙换个字,但意要有。”
“上古神兽,潜水者,谓之龙,飞天者,谓之鸾。“女床之山,有鸟,其状如翟,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龙凤呈祥,鸾凤和鸣,龙鸾一物。”
念叨完这些,回头看启时,已三步两颠满意而归。
“贤弟性温,得子心切,莫怪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