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张
我敬仰的谈家桢先生
在进入浙江大学前我就已经慕名谈家桢教授了。原因是,20世纪30年代,我的两个叔叔都是浙大工学院土木工程系的学生,他们把浙大的教员名册和简介带回家来,我喜欢翻着看。从这个小册子中我知道浙大有很多著名教授,比如数学系的苏步青、陈建功,在生物系我就知道有两位非常著名的教授,一位是贝时璋先生,一位是谈家桢先生。想不到进了浙大后,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学院学生竟然与谈家桢先生有比较多的接触,并逐渐熟悉起来。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因为我从二年级起转院读了医学院,二是由于选读遗传学课程进一步了解谈先生。
因选课而熟悉谈家桢先生
1946年我考上浙大工学院的机械工程学系,后来由于我父亲的坚持,1947年夏我写信给竺可桢校长,要求转读医学院,校长回信,由于我申请时间较晚,已来不及办手续,但允许我在二年级时可以全部选读医学院的课程,从此,就有了与谈先生直接接触的机会。
浙大二年级以上学生的选课有一个制度,当你申请课程时,要把前一年的成绩单交给教授审阅,同时把自己拟选读的课程填好单子,由审核教授认可或者修改后才能选定课程,这项工作一般均由系主任承担。每学年开始时浙大的选课可以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就在那一天,系主任们都在指定的某个教室里等待学生前来选课。那时的教室并无课桌,有的是带有摇板的课椅,教室内人多时有点乱哄哄,人少时,系主任就很清闲,一般是一个上午。医学院二年级学生的选课核准由当时任医预科主任的谈先生负责的。1947年秋的一天,我携带着机械系一年级的成绩单来选医学院二年级的课,选课中要补一年级的普通生物学课,所以情况比较特殊。尤其是,为了怕学分不够,我还选了德文和人类学。谈先生详细地看了我的一年级成绩单。因为只有成绩不错,才会允许多选几个学分。谈先生又比较仔细地询问了我的情况,问我为什么要从机械系转读医学院,最后,签字顺利结束。我猜想,可能因为这一特殊因素,谈先生对我有比较深的印象,而我的印象是谈先生非常和蔼可亲,容易接近,讲话生动而风趣,以后在路上见面也经常打个招呼。我对谈先生有更多了解和认识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医学院院长王季午先生和谈先生有密切的友情,他们两人是东吴大学同学。当我读三年级时,由于我们年级是最高班,我担任年级的班长,与院长有比较多的联系,我知道,谈先生对医学院的事情是非常关心和了解的。
1999年我兼任浙江大学医学院院长职务,去王季午老师家看望他。季午师告诉我,谈先生每次到杭州都会去看他。
浙大的遗传学和我的遗传学兴趣
二年级选修遗传学课程时,由于时间冲突,我无法选听谈先生的遗传学。当时生物系的遗传学由谈先生开,而医学院的遗传学是谈先生的学生徐道觉先生开的。徐先生瘦个子,遗传学讲得非常生动,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当时,带实验的助教是刘祖洞先生。我们还知道谈先生在浙大生物系还有很多得意弟子,其中一个就是高沛之先生,后来听说他也转到了复旦大学。由于徐先生遗传学讲得好,当时我对遗传学这门课也很感兴趣,所以虽然不甚了了,也阅读了一些遗传学书籍、杂志,了解了不少国际上一些遗传学家的名字和独特贡献,如Dobzhansky、Muller等等。由于对遗传学的兴趣,我们一些同学当时曾经在没有教师参与的情况下,课外组织小型讨论会,我们讨论过后天获得性能不能遗传,由此还引出了什么是Lamarck和Lamarck学说的话题。由于兴趣,我也参加了一些遗传学有关的学术活动,其中有一个学术活动我至今还留有印象。那是1950年,苏联的遗传学家努日金到杭州访问并作学术报告,报告会场就在浙大理学院三楼的一个大实验室,谈先生主持报告会。我记得,当时谈先生在会上曾与努日金有过学术上的争论。1951年,我作为高级师资进修人员分配到第二军医大学,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谈先生也由浙大来到复旦大学,我还几次到复旦大学谈先生宿舍去看望他,碰巧有一次是刘祖洞先生刚从国外回来,刘先生跟我谈起他要回国开展人类遗传学研究的想法。
记我和谈先生的几次交往
谈先生非常乐于助人,非常乐观,非常和蔼可亲。前面讲过,当我选课时,他对我很亲切,总是乐于了解我的情况;在浙大及以后的年月中,我喜欢接近谈先生,与谈先生的接触没有中断过,有些事使我难以忘怀。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那时上海尚未解放,我到杭州刀茅巷谈先生宿舍去,谈师母在那里很焦急的样子,她希望发一个电报通知上海的家人,又害怕街上比较乱。我说我去发吧,这个电报发到谈师母上海的家。20世纪70年代初期,我知道谈先生可能受到学术界的一些批判,但见到他时,他总是乐呵呵的,对生活充满信心,如1973年,第二军医大学在西安,我从西安因公出差到上海,到复旦大学去看他,那时候谈师母已经含冤去世了,谈先生也搬家了。当时他家里正好有一位客人,那是武汉大学的高尚荫先生,谈先生把高先生给我作了介绍。在谈师母事故发生之后,谈先生家里面生活一定充满着困难,但这次见面,他仍然保持了乐观精神。高先生,我是从文献上知道他是著名的病毒学家,高先生和谈先生可能也是东吴大学的同学。1975年,第二军医大学从西安搬回上海,我听说谈先生在长海医院住院,就去看望他,他住中心楼干部病房,是肠癌手术后住院治疗。当时邱医生就托我去看病理切片。2003年,谈先生在华东医院住院疗养,我去看望他,我知道谈先生喜欢看书,当时我正好有一本由美籍华人Chang写的关于钱学森生平的书,书中一张照片中有谈先生,这是他在加州理工学院学习时和好几个美国人一起照的,我把这本书拿去给他看,谈先生看了以后笑了,要把书留在他那里。
在谈家桢先生百岁寿辰到来之际,回想我跟随这位世纪老人从1947年以来这几十年的交往,很是感慨系之,他是那么执著于遗传学事业,那么爱护年轻人,那么热爱生活,那么豁达与乐观。趁此机会,把我所知道的点点滴滴记下来,奉献给他的百岁寿辰,祝他健康长寿。
(作者为第二军医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