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治?
这是个好问题。
李怀瑾自己也琢磨了许久,心道是他一路轻车简从,没带钱,没带粮食,没带够人手。这些人真要闹起事来,在不杀人的情况下,单凭他和江沅,难免得受点损伤。
环视着破败的县城,心中百感交集之余,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将六皇弟李怀琛给带回都城去,要么受赏而去,要么受罚而去。念在他俩兄弟情深的份上,他绝不会做局让李怀琛受苦头,倒是可以游说一番,让他立功。
固守县粮食丢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丢了,也还有边境的军粮。再者,若是李怀琛能主动破了粮草案,当真是大功一件,何愁父皇不赏、不招他回去。
想到这,李怀瑾有些得意,眉眼扬着,容颜更是艳了几分。
“江沅,一会我们启程去军营。”
话音一落,江沅点头不语,倒是徊鸢看鬼一样看向他,薛值忧心忡忡地看向徊鸢。
“有问题?”李怀瑾眉梢一挑,“有问题你可以不去,我看这的人确实病得挺严重的。”
徊鸢刚想开口,薛值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一旁,两人低语了几句。
“小小姐,他们去军营一旦说漏嘴,将军知道你偷跑出来,大事不妙。”
徊鸢头疼地揉着眉心,“我就搞不懂了,这个李怀瑾什么脑子,怎么想起去军营了?”
“约莫是想借军粮。”
“我看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徊鸢不耐烦的长呼了一口气。据悉,随李怀瑾过来的应该还有戴罪之身的尚书大人沈荣。如今沈荣半个脸都没露,李怀瑾倒只身前来灾情最严重的固守县了,八成是等着空手套白狼,沈荣把案子查得差不多了,他再去一接手,功劳他得分一半,再加上为固守县的百姓谋生,陛下说什么也得重重赏他,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妙极了。
然而徊鸢不知道的是,她对诸事都猜对了一半,却没猜对李怀瑾的心思。
“去军营的路,我熟,我带你们去。”
听徊鸢这么说,李怀瑾做出一副拭目以待的表情,十分不客气地登上马车,还沾着泥水的长靴更是毫不留情的在车上印了两双泥脚印。
“我!!”徊鸢火气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小…小小姐…”薛值捞过她就要冲上前去的肩膀,好生安抚道,“赶路…赶路要紧,车还可以再买。”
虽是有要朝他发脾气的意思,可徊鸢还是得赞叹一句。
固守县多日阴雨,天气潮湿,才来一天,她便觉得衣裳都有点发霉了了,浑身上下有种湿透了的感觉。而养尊处优的五皇子殿下竟然能适应过来,丝毫没有抱怨。更何况他还跌过山坡、陷过泥潭,锦缎长衫沾了泥之后也没有换过,他竟然不以为意地还和平常一样。
徊鸢头一次对传言有了深深地怀疑。
入秋,天气已经转寒。
到了晌午,又稀稀拉拉下起牛毛细雨来,天气愈发潮湿。
快马飞驰,不知疲倦,天昏后,马蹄声冲破黄昏寂静的边境荒地。
马车最终在离边城大军军营还有五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
薛值在前面驾车,首先跳下车来。紧接着,芊芊玉指挑开车帘,素手递上来,被他捧在手心。他只觉掌心一重,徊鸢便已跳下车,落到了他跟前。
李怀瑾在后面撩开帘子,露出一张招蜂引蝶的笑脸。
“车也不要了?”
徊鸢翻了他一眼,“等你擦干净了再还给我,一天租金一百两,随你用几天。”
李怀瑾无害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黑心肠。”
徊鸢一声哼笑,没再理他。
“小小姐,时候不早了。”薛值牵了一匹白马过来,作势扶住她的胳膊。
她一上去,薛值紧接着翻身而上,两人一马踏着落日飞奔而去。
李怀瑾望着绝尘而去的两人的背影,默然一声长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羡煞旁人,尤其是他这种一个红颜都没有的人。
“殿下,羡慕是没有用的。”江沅看清他眼中的深意,悠悠道。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羡慕了?”李怀瑾一脸懵懂。
江沅面无表情地回视他一眼,就差一句“哪只眼都看到了”。
行吧,他承认。
他就是羡慕了。这么厉害的女娃,居然名花有主了,不能收入麾下着实是他的一大损失。
等两人赶到军营时,军营的人似是早已得知李怀瑾要来,常胜将军领兵去绕边境巡逻未归,只有副将凌源操练兵马。
凌源遥远见两人骑快马而至,早早便去主帐通报,得到应允,才命人打开闸门,放二人进来。
李怀瑾一路非常纳闷的随他来到主帐。怎么好像知道他要来似的?还知道他要见谁似的?
撩开帐帘,又见这位孤冷卓绝的人。墨发与墨甲融为一体,在冬日的风中彰显着他的不屑一顾,就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将他击垮。
见李怀瑾进来,李怀琛只是略一抬眼,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与江沅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铁血将军他见的不少,有英明神武、赤胆忠心的抚远将军,有身在都城雷厉风行、事无巨细的吕太尉。而这个带兵不久、不容人近身三尺的六弟,即便是重生了一遭,确定他对自己没有恶意,他心里还是觉得还不好拿捏。
李怀琛不行礼,一手指着对面的座位,翻开一只茶杯,为他倒好一杯热茶。
“这大冬天的实在是冷,五皇兄还能想着看看兄弟,真是不易。”
李怀瑾心底不由得叹气。他岂是还能想着,他那是恨不得重生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李怀琛。
“并非皇兄要看,而是身负皇命。”李怀瑾抿了口茶,答的不疾不徐。
“那,”李怀琛勾唇冷笑,“是何皇命?”
还是老样子。李怀瑾一边腹诽,一边回答:
“查贪官,摆风纪。”
“六弟还以为五皇兄只是来追查赈灾银的,”李怀琛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确有些惊讶,“五皇兄怎么想着办正事了?”
李怀瑾满心疑问,他以前没办过正事还是怎么着?转而仔细想想,好吧,他确实没办过什么正事。
“皇兄就不怕自身难保?”
“若是怕便不会来,”顿了顿,李怀瑾眼眸微抬,“来了,就没想过会好好回去。”
李怀琛不再说话,安静听着被北风吹动的帐篷的嗡嗡响。
“军中的茶,比外面的烈多了。”只一沾口,舌苔就一发涩。
李怀琛嗯了一声,“比起宫里的清茶,还是军里的更有力道。”抿了口茶,他略带几分嘲笑道,“不过皇兄口味重,这茶应合皇兄心意。”
还未等怀瑾张口,李怀琛便似突然想到什么事一样,放下茶碗,朝李怀瑾看了一眼:“皇兄要查案,却来了军营,为何?”
原来早在这等着他呢。
李怀瑾失笑,“六弟错了,皇兄此来,根本没想查什么。诚如六弟若说,我若查了,恐怕自身难保。”
李怀琛顿觉哑口,脸色比刚才更阴沉了,他沉默半响才道了一句:
“黎民于水火,官宦在酒肉。”
李怀瑾一听这话,笑了,“六弟有求于皇兄?”
“是。”李怀琛慷慨承认,得李怀瑾默许,他道,“我受父皇任命身在军中,处理军事,自不该过多干涉朝政,去带头查赈灾银一事实为不妥,如今皇兄远道而来,且不论黎民百姓如何,皇兄查清赈灾银一案,不也是在父皇面前立了一功?”
李怀瑾不可否认地点点头。说句实话,他对李怀琛的人品十分认可,他识大体、知进退,论朝中事并不逊色于一些朝中老臣。李怀琛如今在军中,虽有心为民,却最是不好掺和朝政,若由他将某位渎职的官员扒出来,还得被父皇怀疑他与其他官员勾结。
但他既然铁了心要让李怀琛回城,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难得六弟开口,有你这番话了,冗州的事,皇兄就代你查一查。”
李怀琛满意点头,似是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很是欣慰。
李怀瑾更欣慰,能打着他的旗号查案子,把功劳都给他真的是太好了。
“对了,”李怀琛突然又道,“听闻父皇有意给皇兄指婚?”
哦,他想起来了。李怀琛与常胜将军有交情,肯定知道常胜将军妹妹这码事。
“都是些有的没的,父皇只是嘴上一说,兴许只是一时兴起,受了哪个大臣的撺掇罢了。”他不以为意道。
“原来如此。”
“莫非常胜将军的妹妹找常胜将军哭过,常胜将军又找了六弟?”
“哭倒是没有,就是听说之后,还挺斗志昂扬的。”李怀琛勉强回答。
李怀瑾简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斗志昂扬是什么东西?”
难道嫁给他需要斗志吗?需要斗志昂扬吗?李怀瑾觉得自己的人生再一次被刷新了。
李怀琛端着茶杯掩住一丝笑意,“是斗志昂扬。”
他头疼想晕。突然又不想娶了怎么办?
“五皇兄若能查案,我可以从军中抽调十石粮送到固守县。”
十石?这么大方?
此时李怀瑾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大起大落来形容了。一会一道雷把他劈个外焦里嫩,一会一股阳光让他气血翻涌,就是没个合适宜的凉爽的秋风。
“不行,”见他有点意外,李怀瑾伸出两手的食指叠在一起,“再加五石。”
李怀琛咬了一口牙根,“好。”
李怀瑾满意回帐。
一出帐,江沅迎了上来,但见他一半脸如灼灼桃花、一半脸如同死灰,江沅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