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家村,村口。
晓峰骑着自行车从我们旁边闪过,我忙喊:“晓峰,晓峰,走亲戚去呀?”他从车子上跳下来:“你今天也走亲戚啊?”
我说我来你村子---我大姑家。
他说去你村子—我大姨家。
两个人就哈哈哈哈笑了。
我说:“你一会回来,咱好好谝一下。”
他说:“就是的,放假这几天把人快急疯了。我还怪想你们几个人的?赶紧开学吧。”
我说:“就是的。过年太没有意思了。你觉得呢?”
他说:“你一定等我,我吃完饭就回来啊。”他骑上自行车消失在冬日的阳光下。见我目送他远去,健健酸酸的说:“念书就是好,还能认得外堡子的人。”我骄傲的说:“那当然,不像你只认得咱堡子的二叔二姨的哈哈。”他生气的说:“你看不起我,我不让你坐车子了。”急忙跨上自行车飞快蹬起来跑了。
我无奈提着礼当向前走,穿过边家村放玉米杆的街道,在大队广播里李爱琴:“这半晌把人肝胆裂碎,没奈何强装下和颜悦色。”的陪伴下,绕了过一个空荡荡的猪圈,就到大姑家。
“呀。”健健从猪圈后面绕出来,吓我一跳。
“不想理你。”我满头大汗的骂他,“同路不舍伴,撒人吗?”
他讪讪的说:“哥,跟你耍。我专门在这候你。看看车子还在。”我噗嗤笑了,“你哈的很。”健健说:“别说了,咱进去。我看大姑家来人多的很。”我说:“肯定多,三个表哥,四个表姐。光孙子就好几个。”健健说对。
大姑家三间大瓦房门口,一群小孩嬉笑着相互追逐拦住我们。一个中年妇女从屋里出来喊:“宝成,宝成。狗日的光知道耍,屙完了,来擦勾子。”看见我两个扭头冲屋里叫:“接亲戚啦。”我们忙答应着推车子进去。
大姑头上披着黑帕帕从里面出来,“是我文文和健健来了。”我忙叫“大姑。”大姑说:“把车子放到院子,礼当放到房子里。”健健说自己还要到四队他姨家去,把礼当放下就不停了。大姑骂道:“驴日的过年到姑家不吃饭,明年就不要来了。”
健健说:“大姑,我一定过来,我先去姨家把礼当一放不停就过来。”就推自行车走了。
说话间,大表哥叼着烟过来。我忙叫“大哥。”大哥嗯了一声,“我舅今儿到谁家去?”我说:“到我舅爷家去了。”大表哥抽了一口烟,给大姑说:“娘,今个能来多少家子?”大姑说:“没数,不知道。你问你大去。”大表哥让我坐到炕上。我说不坐了,不冷。
门口中年妇女问大姑:“这是我舅家的文文?我都认不得了?”我不好意思起来。大姑说:“就是就是,要是不进咱屋,我也认不得。个子长得真高。”妇女自我介绍说:“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三姐、凤仙姐。”我忙叫“凤仙姐。”
凤仙姐转身叫“宝成,宝成,别撒怪,小心我一会把你牛拔了。”就去追孩子。
大姑去招呼别的亲戚,剩我一个人在院子发呆。
三表哥过来,叫我到他的厢房里。他给我掏出烟来“吃烟。”我说“不吃。”他嘻嘻笑着说:“现在谁不吃烟?”递给我一支点着了。“学习咋样?听你大说你还行?”
我抽了一口烟,红着脸说:“不敢说好。”
“考的上吗?”
“一个学校一年才考四五个?”我感觉自己的声音低到了脚底下。
三表哥笑了,“考上是奇迹,考不上是正常。”说话间从炕头翻出高中语文课本。“我没事还要翻一翻,考了三年没考上。我爱学习就是考不出成绩。哈哈哈”
我瞥了一眼问:“三哥,你不是早都结婚了?这课本是我们正学的,你还想参加高考?”
三哥哈哈笑了。“我现在就是个农民嘛。四五年前参加高考落榜了,回家务农。家里给娶了媳妇,现在两个娃,最大快四岁。”脸上露出一丝丝苦楚,“娃要吃,人要活,哥没办法到西安给人干临时工。哎,哥身体不行,又是近视眼......只能去干一些轻一点的活。”
我静静的听他讲道:“我发现东门外有人钓鱼,工钱一天一事一结,不受工头的气。就去跑单帮。西安住家户多,谁家没有个小事小难:哥给人掏下水道,一次十块二十块都行;搬个家具,五块十块;修个锅台,三十五十。晚上住在五块钱的小旅馆。一个月下来,比跟基建队强多了哈哈哈。没办法啊,是不想当公家人,你看人家城里人不下地不拉架子车,星期天逛公园,跳迪斯科。咱这女的脸都洗不净,看看人家城里的女人三四十岁和咱这二十岁娃差不多了。”
我不住的点头,为这个当年一心要考大学的前校友今天的一番谈话感慨万千,我不敢想象自己将来要是考不上大学会是个咋样人生,更不敢想自己咋样去养活一家四口的生活。我咽了口唾沫,喃喃的叫了一声“三哥”便没有下文。
三哥对我说:“好好念书,知识改变命运。考上了大学就是吃商品粮人,不穿布鞋穿皮鞋,不寻农村媳妇就寻时髦头的媳妇了。”
我看着烟头嘿嘿笑了。
三十多年后我写到这里心里酸酸的,岁月的风霜让我明白残酷的贫穷生活对人伤害有多大,知道农村、农民和现代世界的距离有多远。祝愿如今生活在农村的同学身体健康,各自平安。
院子大姑喊着:“吃饭啦。吃饭啦。”
三哥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狠狠踩烂,“走,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