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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喜迎爱子

沈紫瞻结完帐,准备离开的时候,与来人撞个满怀,那人瞬间愣了一下,就一把抓住沈紫瞻道:“天哪,是你,终于让我抓到你了。”沈紫瞻听了大惊,还未看清来人的面目,心里说道:“不好,难道对方是青帮流氓。”当他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呼道:“我的天哪,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来人是谁?竟让沈紫瞻如些激动。来人竟然孙叔扬,是他在金陵大学读书时的同学,真是虚惊一场啊!

真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老同学一年多不见了,竟然在偌大的上海滩碰到,自然是分外亲热。两人立即找了个位子坐下,孙叔扬叫了两杯咖啡,沈紫瞻道:“你怎么到上海来了,其他的同学都还好吧?”孙叔扬道:“去年你离开学校后,其他的同学大多也陆续休学了,现在世道这么乱,大家也都无心上学。你知道吗,李明桓也到上海来了。”沈紫瞻眼睛一亮,说道:“真的吗?这么说咱们三人又能在上海滩相聚喽。你俩现在怎样,都结婚了吗?”孙叔扬道:“都结婚了,我跟叶恒霞今年初结的婚。”沈紫瞻道:“恭喜啊,李明桓呢,他娶了叶承霞吗?”孙叔扬道:“没有,他跟叶承霞分手了,娶了另外一个女孩儿。”沈紫瞻道:“他为什么跟叶承霞分手啊?”孙叔扬道:“你离开后发生了好多事,真是一言难尽啊,以后我慢慢跟你说吧。我来上海快半年了,每天都忙着打理这间咖啡厅,几乎抽不出时间来联系李明桓,今天遇到你真是太意外了,我们三个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了。”沈紫瞻道:“这间咖啡厅是你开的,好有档次的感觉呢。李明桓现在上海做什么?”孙叔扬道:“他现在在《晶报》社当编辑。你呢,最近怎样?跟你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结的婚吗?”沈紫瞻知道他说的是梅安琪,因为他在学校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跟林浅依来往的,现在孙叔扬突然问起,他只好讪讪地说道:“没有,我跟另外一个女孩结的婚。我现在霞飞路上开了一家叫宝鼎堂的中药房,勉强可以糊口。”孙叔扬道:“你家境不是非常优渥吗?怎么会到了勉强糊口的地步?”沈紫瞻道:“我家现在不比从前了,也是一言难尽啊。”孙叔扬看到沈紫瞻不愿多谈家事,连忙说道:“尝尝我亲手磨的咖啡,这些咖啡豆都是从哥伦比亚进口的,味道比南京城里的要地道许多呢。”沈紫瞻尝了一口道:“我刚才喝了一杯巴西进口的咖啡,没有品出跟其他国家的咖啡有什么区别来。”孙叔扬道:“喝咖啡是讲究程序的,不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一口下去,要先加一些小料,再用小勺子搅伴,等热气全散了,喝一小口含在舌尖上,将咖啡的香气通过鼻孔散发出去,再把咖啡咽下,Wonderful coffee!”沈紫瞻笑道:“喝外国咖啡的程序还有这么多讲究,我之前光顾着喝味道了。没想到你到上海没几天,竟然也学个八九不离十,有那功夫咖啡豆都快长出苗来了吧。”孙叔扬道:“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小猪跑,看几遍也就学个有模有样了。你让我想起我们上学那会儿,那时你是最讲究的,怎么现在反过来了呢?”沈紫瞻道:“咱们上学那会儿,你一见到女同学就脸红,话都不敢说,现在也历练成风流倜傥的儒雅之士,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君家,该轮到你发达了。”孙叔扬道:“什么风水轮流转,风水什么时候能转到我家来,不过是在这鱼龙混杂的上海滩混日子罢了。”说罢,两人一阵大笑,但笑声过后两人都不觉带出了眼泪,因为他们都明白,今天的他们再也没有当年在学校时意气风发的状态了,尽管他们离开学校才一年多的时间,可沈紫瞻注意到,孙叔扬的眼角已经有些许的鱼尾纹了,或许他人生的棱角早已经被生活打磨地斑斑点点了。

两人坐在咖啡厅里畅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夜时分,快要到沈紫瞻跟桂叔约定的时间了,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手,约定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要带着李明桓一起来。与孙叔扬告别后,沈紫瞻随着密集的人群往外走,来到大世界门口时看到桂叔早就站在街边等他了。沈紫瞻道:“桂叔,您早出来了,怎么不多听会儿?”桂叔道:“我刚出来没大会儿,听黄梅戏差不多就行了,名家唱段一次都听完了,下次就没得听了。咦,怎么修为跟他俩还没有出来?”沈紫瞻道:“估计快要出来了吧。”两人正说着,桂叔看到在大世界的门口看到三个人的身影,赶忙上前拉住儿子的手,拽到沈紫瞻身边,五人才一起拦了几辆黄包车回各自住所。

沈紫瞻回到吕班路的寓所,对突然间碰到孙叔扬心里仍然十分惊讶,能在他乡碰到当年的好友也十分欣喜,不过他也非常费解,孙叔扬当时在学校好好的,为何也要休学,难道也像他一样家庭出现了变故吗?

事实并不像沈紫瞻猜得那样。沈紫瞻退学后,孙叔扬和李明桓以及另外的几名同学,被卷入到另外一起共产党的间谍案,虽然警察局最终并未找到真凭实据,但也无法消除身上的嫌疑,加上孙叔扬家里出现的巨大变故,最后几个人的学也上不成了。大家把罪责归咎到沈紫瞻身上,认为是沈紫瞻当年通共惹得一身骚,导致他们成了替罪羊,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而沈紫瞻对此却一无所知,他还沉浸在当年甜蜜的回忆之中。他打开留声机,半躺在沙发上听留声机里正播放着上海滩的女明星白光的《魂萦旧梦》,因为歌词写得极好,他忍不住跟着轻唱起来:“花落水流,春去无踪,只剩下遍地醉人东风。桃花时节,露滴梧桐,那正是深闺话长情浓。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海角天涯,无影无踪。燕飞蝶舞,各飞西东。满眼是春色,酥人心胸。断无讯息,石榴殷红,却偏是昨夜,魂萦旧梦。”白光有些慵懒但充满磁性的歌声,一下子引起他的无限伤感,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同学们都已经各奔东西了。他又想起梅安琪,不知道她怎样了,年纪轻轻地就已经不能生育,不知道陆少疾会怎么对她呢。

梅安琪自从上次怀孕流产之后,身体没有很好地恢复,加上母亲去世,哀伤过度的她身体更加地虚弱,长时间在娘家卧床不起,幸亏有妹妹安然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让佣人给她做各种可口的食物,但她一想起自己的婚姻和母亲的去世就难过不已。

梅安然知道姐姐患的是心病,就开解她道:“姐姐,你要想开些,凡事事在人为,只要身体好起来,一切就还有希望。”

梅安琪道:“我还没有好好尽孝,娘就离开了我们,一想到娘这么快地离去我就很难过,心里始终解不开这个结。”

梅安然道:“你还好好尽孝?要不是娘坚持让你嫁给姓陆的,你会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吗?你被姓陆的欺负,她不但不保护你,还把你往火坑里推,我想救你离开她都不让,这是当娘的该做的事吗?”

梅安琪沉默了一会儿道:“话是这么说,可她毕竟把我们养大,而且她那样做也是无奈之举,养育之恩多过我对她的怨恨。”

梅安然道:“你对娘有感恩也有怨恨,两者相抵消了,你就不要再多想,好好把身体养好,再找机会跟姓陆的离婚,一切就会都好起来的,否则你即便现在死了,也只能是陆家的鬼。”

梅安琪听到妹妹的高论非常惊讶,她没有想到妹妹年纪轻轻竟然这么有主见,以前总把她当小孩子看待,真是小看她了。梅安然觉察到姐姐的诧异,便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是民国了,按民国的法律离婚也很正常,就像末代皇妃文绣前年都跟溥仪用民国法律离婚了呢,咱们普通人更没得说了,你说是吗?”

梅安琪道:“文绣毕竟是皇妃,她能做的事未必我们也能做,别的不说,就是爹估计也不会让我离婚的。我一想到还要回到陆家去,心里就非常难过。”

梅安然道:“不管怎样,你都要把身体养好,这样才能实现你的想法,无论你有什么想法。”

梅安琪轻轻笑道:“你说得对。”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加上梅安琪年轻身体好,几个月之后才逐渐康复起来。这段时间陆少疾天天都到“梅龙府”来陪妻子说好话,向妻子保证不会再伤害她。性格懦弱的梅安琪经不住陆少疾的甜言蜜语,以及爹和哥嫂的轮番劝解,她决定再回到陆家去,毕竟她现在还是陆少疾的妻子,总待在娘家门上是说不过去的。但她在后来的日子里却没有再怀孕,尽管陆少疾望眼欲穿地穷尽各种办法,都没能让妻子的肚子再次鼓起来。他并不明白个中的缘由,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还以为他上次让妻子流产,导致留下病根而无法怀孕的呢,时间长了,他也不再抱很大的希望了,便娶了醉香楼的敏儿当了姨太太,陆少疾有了新欢就慢慢冷落了妻子。

谁知道敏儿在醉香楼表现地非常温顺,进了陆家立即变回本来的面目,她借着陆少疾的宠爱在陆家飞扬跋扈指桑骂槐,她发誓要狠狠地报复以前玩弄她的臭男人们。

这天梅安琪正在房间里做女红,忽然听到外面敏儿在大声地骂她的贴身女佣秋芸:“你这个光会占窝不会下蛋的母鸡,趁早给我滚出陆家,把窝给我腾出来,要不然我把你卖到妓院,让你尝尽天下男人的滋味。”梅安琪听了,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仍然低头做她的女红。不一会儿秋芸进来对梅安琪说道:“太太,人家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不给她点厉害,她会登鼻子上脸的。”梅安琪看到她脸上被气地通红,就劝解她道:“常言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陆少疾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他仗着岳父的势力在淳化镇上为非作歹,他手下的人更是公然在镇上强娶民女、杀人越货,就连陆家的下人也竟敢狗仗人势。镇上的人都像躲避温神一样躲着陆家的人,生怕招惹到陆家的人而惹祸上身,镇上有些人很想念沈家的人,觉得至少沈家的人不怕陆家的人,沈家大少爷都敢杀辅仁医院的院长。如果有沈家大少爷在,姓陆的不敢这么张狂。而陆少疾对这些传言不屑一顾,他正把目标对准了苏家的当铺。

第二天一早,沈紫瞻刚到店里,就收到孙秀林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他打开信,只见信中写着一副药方:“防风,火起石,救必应,火麻仁;苏叶,当归,天南星,蔓荆子。”每味中药名中都有一个字略微倾斜,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他跟孙秀林约定的暗语,那几个字连起来就是:“风起避祸,速归南京。”他当即大吃一惊,知道情况有变,危险正向他靠近,巡捕房的线人通过孙秀林发出警示。他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把桂叔叫过来嘱咐道:“桂叔,前几天给家里打电话,说少奶奶这几天就要生了,我得抓紧时间回南京一趟,你给我订一张今晚去南京的火车卧铺票,估计得要下个月过完旧历年才能回来,中药房的事情就拜托你打理了。”桂叔道:“你放心吧,少爷,这里有我呢,不如叫修为跟你一起去吧,路上好有个照应。”沈紫瞻道:“不用,让他在店里帮忙吧,南京距离上海这么近,一个晚上就到了。”桂叔道:“好的,少爷,我这就买票去。”

半个时辰左右,桂叔就把票买回来了。沈紫瞻简单布置了一下中药房的分工,在他不在药房的这段日子里,让桂叔负责药店的大小事务,李志浦和岳西城以及修为要服从桂叔的安排。布置完药房的事情,他让桂叔开车送他到贝当路的秘密电台处,让孙秀林通知詹木和谭平贵及时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以躲避青帮流氓的报复,避免复兴社上海区法租界情报组遭受不必要的损失,然后才回到吕班路的寓所,收拾了一下行李,坐等傍晚的到来。

傍晚时分,沈紫瞻站在窗台前,仔细观察街面上的动静,在确认比较安全后,把自己化妆成一名长者,特意把手枪别在袜子上。出门带上房门时,从头上拔了一根头发夹在门缝里,又用嘴使劲吹了一下,确认头发不会被风吹掉后,才拿起行李箱和拐杖,有些步履蹒跚地走下楼去。

到了街边,他未做停留,立即叫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从吕班路穿过熙熙攘攘的霞飞路,又绕到贝当路。转了一大圈后,确定后面没有人跟踪,他才让车夫转向上海火车站的方向奔去。尽管他一路上十分小心,但仍旧不放心地来回察看街边的动静,总是担心会有青帮流氓突然跳到街上来拦住去路,因此他坐在黄包车上身体前倾,右手放在右膝盖上,这个姿势可以确保遇到危险时以最快的速度拔枪。好在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危险,非常顺利地来到火车站,他仍然十分警觉地看着四周的人们,直到上了火车,进了卧铺的包厢,他才略微放下心来。

孙秀林为何突然给沈紫瞻发出警告,让他离开上海呢?原来是黎修为惹的祸。昨夜沈紫瞻带着桂叔他们去荣记大世界游玩,沈紫瞻与桂叔去听黄梅戏,李志浦与岳西城带着黎修为去了三楼的茶室,说让他长长见识。到了三楼,黎修为第一次看到这么气派的地方。黎修为在旁边看着茶艺师沏茶,李志浦与岳西城有模有样的喝茶,也拿起茶杯学着两人的样子喝茶。李志浦在岳西城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岳西城对黎修为说道:“兄弟,你在这里品茶吧,我跟你浦哥去那边逛逛。”黎修为道:“你们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吧?”李志浦道:“你还太小,去了怕不合适,回头桂叔问起来,我们两个该挨骂了。”黎修为道:“咱们去玩什么怎么能让我爹和沈大少爷知道呢。”岳西城有些为难地说道:“兄弟,你见过上海滩只穿很少衣服的女人吗?”黎修为一下子红了脸道:“没,没有。”李志浦道:“好吧,看在你还是桂叔儿子的份儿上,哥带你再去长长见识,不过你得起誓不能让你爹和沈先生知道。”黎修为道:“我起誓,我如果说出去,就不得好死。”岳西城道:“那好,咱们走吧。”

三人一同上到三楼,李志浦排出三十个大洋给老板道:“给我们就随便找个姑娘,能伺候我们抽烟就行了。”老板收了钱道:“大爷稍等,马上就来。”说着,就招呼佣人安排三人到雅间,亲自挑了两个姑娘到房间去伺候三位。黎修为一直低着头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雅间,不一会儿进来两个姑娘,李志浦与岳西城让看起来非常标致的那个去伺候黎修为,另一个帮两人脱鞋躺在床塌上。这时两个佣人端着两个托盘进来,一个放在李志浦与岳西城面前,让两人共用;另一个放在黎修为面前。待佣人出去后,李志浦与岳西城十分熟练地拿起烟,划火柴点着后非常悠闲地抽起了烟。

黎修为躺在床上抽了几口后就不停地咳嗽,几乎快要把肺咳出来了,忽然看到李志浦和岳西城吸够了烟,便仰面躺在床塌上,似乎十分享受的样子,担心两人笑话自己,就赶紧爬起来,将身上的大洋一股脑儿全给了那个姑娘。那姑娘接过大洋,拿出二十块大洋又还给他,黎修为因为不解其意而推辞,那姑娘笑道:“拿着吧,这是规矩。”黎修为仍然不解,那姑娘不再解释,转身就出去了,只留黎修为一个人在里间躺着。

黎修为躺了一会儿,看到托盘里的烟草,就点上一支独自吸起来,吸了一会儿觉得没多大意思,就端着托盘到外间去找李志浦和岳西城两人。“浦哥,城哥,你们睡着了吗?”黎修为小心地问道。李志浦听到黎修为的声音,略微睁开眼看了一下他道:“没有睡着。怎么样,兄弟,觉得怎么样?”黎修为道:“不舒服,真得是太呛人了,没想到你们俩的小日子过得这么逍遥。”岳西城道:“这算什么,等有机会哥带你去楼外楼的七重天的剧院见识一番,那里的戏子是全上海滩最性感漂亮的,像俄国的美人,那皮肤白的跟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似的。”黎修为道:“这是真的吗?”岳西城有些不屑地说道:“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问问你浦哥。”李志浦用鼻子哼道:“说这么多干嘛,到时候去了不就见到了吗。”说着他顿了一下道:“我说你跟沈先生从哪里来的,为何会跑到这大上海来呢?”黎修为道:“从南京来的,来的原因真是一言难尽啊。”李志浦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啊?不妨说来听听。”黎修为道:“当年的沈家在南京淳化镇也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少爷也受过大学的教育,只不过少爷在学校受到激进思想的蛊惑,在淳化镇杀了一个好像是日本浪人的医生,在淳化镇待不下去了,才到上海来的。”李志浦听了心里暗暗吃惊,但他表面上却附和道:“看看上海滩的日本浪人多坏,就知道沈少爷做得对。”黎修为道:“大家都觉得少爷做得对,可国民政府却认为少爷大逆不道,下令通缉少爷,我们不得已只能离开南京。”岳西城道:“好可惜啊,本来好好的家世,就这样败了。”黎修为道:“少爷倒没有觉得多可惜,可见少爷心胸是非常宽广的。”

晚上到了与沈少爷和桂叔约定的时间了,三人一起下楼走到门口处,找到沈少爷和桂叔一起回药房。待沈紫瞻回吕班路的寓所后,李志浦借口说饿得睡不着,想要出去吃宵夜,就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趁着夜色来到位于薛华立路的中央巡捕房,让值夜班的巡捕告诉探长程子卿,说霞飞路中药房的老板沈紫瞻是国民政府通缉的杀人凶手,让程子卿带人去抓捕沈紫瞻,这样李志浦可以获得一笔不小的赏金。

李志浦没有想到,复兴社在中央巡捕房安排有内线,当晚复兴社的内线就知道这个消息,他立即通知复兴社会计站的孙秀林,孙秀林一早就把消息传递给了沈紫瞻,让沈紫瞻暂时离开上海滩避避风头,只要巡捕房找不到沈紫瞻就无计可施,等风头过后再回来。就这样,沈紫瞻以最快的速度买好火车票,当晚就离开了上海。

沈紫瞻走后,由于孙秀林通过内线活动,向程子卿打包票,说沈紫瞻只是一介书生,并不是杀人凶手。程子卿其实也明白,即便沈紫瞻在南京杀了人,跟中央巡捕房也没有什么关系,但表面的文章还得做,于是隔三差五地派人到中药房例行检查,发现不了什么异常,走走过场而已。李志浦在店里看到巡捕房的巡捕上门,没有找到沈紫瞻,就问桂叔道:“沈先生怎么好几天没有见到了?”桂叔道:“沈先生刚接到家里的信,说沈太太这几天要生孩子,让沈先生回南京去照顾几天,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李志浦听了心里暗暗骂道:“宗桑,坏老子好事。”

沈紫瞻上午赶到南京的岳父母家,岳父母都出去了,只有妻子和她的贴身丫鬟肖梦寒在家。当妻子看到他进门的那一刻,片刻的惊愕后立即投入丈夫的怀抱。沈紫瞻紧紧地抱着妻子,不停地亲吻着,用手轻轻摩挲妻子的秀发。沈紫瞻躺在床上,他轻轻地摸着妻子的肚子,把头贴在妻子的肚子上静静地听孩子的心跳。林浅依这才开口说道:“夫君,你不在家的这个月,我真是觉得好孤单,等你再回上海的时候,一定要带我和孩子去。”沈紫瞻道:“放心吧,我们成婚的时候起过誓,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抛弃你的。”林浅依道:“嗯。上海滩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吗?”沈紫瞻道:“有啊,上海滩有很多的高楼大厦,黄浦江上有很多的商船,霞飞路上有数不清地商店,里面的外国商品简直巧夺天工,漂亮极了,比南京城里的不知要好多少倍呢。”林浅依道:“你看你,说起上海滩来就眉飞色舞的,出门在外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应形于色,否则跟人打交到很容易吃亏的。”沈紫瞻对妻子做了鬼脸道:“在家里就不用控制情绪了吧。”林浅依扑哧笑道:“说你总是不听,等你吃亏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两个人正在卧室里卿卿我我,沈紫瞻忽然注意到妻子不说话了,他仔细看时,发现林浅依眉心紧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立即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林浅依道:“我肚子有点疼。”沈紫瞻听了有些慌乱,连忙问道:“啊,怎么办?是不是刚才动到胎气了。”林浅依肚子疼得有些加剧,她用手捂着肚子,沈紫瞻只好手忙脚乱地给她穿好衣服,一连声叫道:“梦寒,梦寒,你进来扶着少奶奶,我下楼去叫车,咱们去医院。”说着他下楼去,刚出门碰到岳父母回来,他连忙跟岳母说道:“娘,浅依肚子疼,我正找车送她去医院。”林夫人听了立即对林老爷说道:“浅依怕是要生了,你快让车到门口来,我上去看看。”她又对沈紫瞻道:“你今天早上到家的?快上楼去把浅依抱到车里。”沈紫瞻连忙说道:“是早上回来的。娘,我把她抱下来吧,您不用上楼去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去,一把抱起妻子下楼,轻轻放进岳父的车里,林夫人让肖梦寒把备好的被褥一同拿到车里,林先生亲自开车,送林浅依去往中央医院。

办好住院手续,林浅依安心地在医院待产,沈紫瞻时刻陪伴在妻子左右。第二天早上,林浅依肚子疼痛加剧,医生过来看到她羊水破了,便立即命护士将她推进产房,沈紫瞻拉住医生悄悄塞了一根金条说道:“大夫,让我太太少受些罪。”那名医生冲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可他仍然焦急地等在产房门外。一个时辰左右,护士出来告诉沈紫瞻道:“恭喜先生,是顺产,母子平安。”沈紫瞻连忙问道:“我太太,她怎样?”护士道:“您太太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不一会儿,护士推着林浅依和孩子从产房出来,沈紫瞻连忙上前看到妻子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珠,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给妻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帮护士把妻子推到病房,又把妻子从推车上抱到病床上,才对妻子说道:“你辛苦了。”林浅依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孩子,沈紫瞻这才抱起孩子放到妻子面前。孩子正在酣睡,白净的小脸上嵌着小巧的眼睛、鼻子和小嘴巴。虽然看到孩子非常喜悦,可不知道为什么,沈紫瞻觉得孩子好陌生,不是想象中的模样。他忽然想到,如果父母亲还在世,看到沈家的后代出生,又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儿啊。

这时孩子突然醒了,扯开宏亮的嗓门大声哭了起来,岳母赶忙接过孩子,岳父帮着冲奶粉,沈紫瞻手足无措,只好站在旁边看着岳父母在忙碌。孩子喝了奶粉后才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岳母把孩子放在婴儿车里,沈紫瞻趴在婴儿车边看着孩子沉睡的小模样,对妻子笑道:“这小子的嗓门真大,刚才一哭都吓我一跳。”林浅依也笑道:“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沈紫瞻想了一会儿道:“就叫钰吧,字取园璎,园是字辈,璎是璎珞的璎。”林浅依道:“沈钰字园璎,这名字不错,钰和璎两个字都有宝石的意思,是我们家的宝石。”沈紫瞻道:“对啊,寓意就是咱们的掌上明珠。”

两天后,林浅依出院回家坐月子,沈紫瞻鞍前马后寸步不离地照顾左右。林夫人对他说道:“女人坐月子期间不能下地,不能沾凉水,不能洗澡,否则会落下病根,以后就很难治愈了,这些你都要注意。”沈紫瞻道:“娘,您放心吧,我都记在心里了。”他想方设法地给妻子增加营养,每天一大早他都交待家里的厨师到菜市场去抢购野生的鲫鱼,回来炖汤给妻子补身体。他听说年岁超过两年的大公鸡对女人坐月子大补,就让岳父的司机从乡下的老家带来几只家养的大公鸡给妻子炖鸡汤,再加上从国外进口的燕窝、鱼翅等,想着法地妻子补身体。不过这样一番下来,虽然林浅依的奶水非常旺,可她的体重直线上升,林浅依看着身上的不停生长的赘肉,终于觉得有些厌烦了,她对丈夫抱怨道:“我现在看到鸡蛋和肉就想吐,不想再吃这些东西了。”沈紫瞻也不想让妻子难过,只好依着她了。

新年很快就要到了,林浅依出了月子,沈紫瞻在南京城里最大的酒楼给儿子摆了满月酒。可让妻子非常苦恼的是身材严重走形,原来的衣服都已经穿不上了,只好重新订做了几件冬装。

新年到来的时候,林家因为添人进口,今年格外热闹,前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沈紫瞻给妻子和儿子打扮一新,到夫子庙去逛庙会。他已经通过岳父的关系,终于摆平了国民政府对他的通缉,现在他心情大好,可以正大光明的出门了。当他看到夫子庙热闹的民俗,禁不住心潮澎湃,儿子的出生是一个好的光头,他得承担起扶养孩子的重任,给儿子博一下光明的前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返回上海大展拳脚了。

可当他看着眼前欢快的舞狮表演,深刻在他内心深处的一幕,让他忽然想起曾经跟父母和弟弟妹妹一起过年的场景,心中一阵阵地难过,回忆起以往新年时家中热闹的场,如今却不知道弟弟和妹妹目前状况怎样,又让他悲恸不已,不自觉地吟起庾信《枯树赋》里的几句诗:“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每当看到他难过的时候,善解人意的妻子总会开导他:“不要太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也常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兄妹肯定会重逢的。”虽然经过妻子的开解,沈紫瞻反而觉得更加压抑。

“我离开南京后,警察局到咱家里来过吗?”沈紫瞻觉得大过年的,心情苦闷有煞风景,只好岔开话题说道。“没有,有爹在政府里任职,警察局是不敢到家里来的,况且你不在南京,他们没有证据,是不敢随便搜查政府官员的家里的。”林浅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走后没几天我听说淳化镇上闹翻天了。”沈紫瞻听了一怔,说道:“怎么,镇上发生大事了吗?”林浅依道:“听镇上来的人说,那个叫陆少疾的,依仗他岳父的关系,在镇上飞扬跋扈,弄得镇上鸡飞狗跳的。”沈紫瞻道:“陆少疾一朝得势,自然会露出本来的面目,梅镇邦现在不制约他,终究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将来也会受其害的。”林浅依道:“梅镇邦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现在养虎为患,还指望陆少疾当爪牙,去咬那些反对他的人呢。”沈紫瞻道:“梅家的其他人呢?梅治平兄妹呢?”林浅依道:“梅治平兄妹倒没有听说,只听说陆少疾的事儿了,好像陆少疾因为陆太太没能生育,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估计陆太太在家里好过不了。”沈紫瞻听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其实心里早已难过不已了,而且他以为妻子不知道,她口中的陆太太,就是她在梅龙湖游玩时碰到的梅安琪。他忽然想起在高英洁的保险柜里偷出的文件,梅安琪已经无法生育了,肯定在陆家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了,可以想见陆少疾会怎样对她了。林浅依知道丈夫与梅安琪的关系,所以她从不在丈夫面前提起梅安琪,只是讲起陆少疾的家事。而沈紫瞻并未表现出丝毫地不快,只是淡淡地说道:“陆少疾娶姨太太,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当年跟他同学的时候,他只是有些自卑而已。”林浅依道:“你们那时候年龄小,哪能看出什么来。”

逛了半天庙会,林浅依觉得有些累了,沈紫瞻长时间抱着儿子也觉得非常疲倦,两人就拦了一辆黄包车回家。晚饭后,林浅依拍着钰儿睡觉了,沈紫瞻坐在灯下想着心事儿,他的思绪早已飞过紫金山,跃过秦淮河,回到时刻魂牵梦绕淳化镇,亲眼再看一看镇上的梅龙湖、家中的庭院以及院子里的梧桐树,不知道何时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回去,在父母的坟前哭尽一年来的离愁别绪,感伤的眼泪不经意间在他的双颊悄悄地落下。

新年过后,沈紫瞻很少出门,基本都是在家陪着妻子和孩子,但他还是通过岳父订的纸关心外面发生的事。

话说沈紫稹与同学程凡鹰等同学一路辗转武汉至咸阳,最后抵达延安,经过一番审查后,陕北根据地的领导人谢子长听说他们一行人从南京来的,竟然亲自接见他们,让沈紫稹等人受宠若惊。

在延安安顿下来后,四个人都被编入后勤部队,每天负责给部队提供衣食住行方面的物资,四人也都努力适应延安的革命生活。正如四人期望的那样,在延安官民平等,没有压迫和剥削,军官们也都平易近人,都和普通士兵一起穿粗布的军服、穿自己编制的草鞋、住土坯的房子、吃粗茶淡饭,每天都努力参加各种军事训练,一起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一起参加有限的娱乐活动,真正像法国空想社会义者圣西门描绘的乌托邦一样。

可让四人始料未及的是,由于西北土地贫瘠,物产极为匮乏,加上国民党的长期封锁,让延安军民的生活极为清苦,经常整月见不到油水,鸡蛋在这里都成了奢侈品,牛羊肉更是难得一见。更让四人难以忍受的是,西北地区气候干燥,寒冷的冬天,西北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硬生生地把四个细皮嫩肉的南方学生的脸上吹出一道道沟壑,加上在这里几个月难得洗一次澡,浑身臭哄哄地非常难受。

然而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才不到半年的时间,四个人中投奔共产党意志最坚定的三个人都出现了动摇,很快三个人就不辞而别了,反而只有当初投奔意志最不坚定的沈紫稹留了下来。面对延安艰苦的生活显得非常淡然,她的身上早已没有了南方资本家娇小姐的脂粉气,取而代之的是革命者的豪气。她每天认真负责地供应官兵们的食物,甚至努力从附近的树林里获得鸟蛋,给病床上的伤病员们添加营养,闲暇的时候给大家弹奏手风琴唱婉转动听的昆曲。时间长了,大家都喜欢上这个模样俊俏且不娇气的南方小姐,都亲切地称她为“百灵鸟”,每天在军营里一站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众多战斗英雄们的目光,连根据地领导谢子长都夸奖她是“像西施一样美丽的革命者”。

周质朴、程凡鹰和苏景凤三人在一个凌晨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延安,没想到他们刚离开延安,就迷了路,在西北的山沟里来来回回地转了三天,最后被国民党封锁延安的士兵抓获了。饿得头晕眼花的三人被带到了西北军的长官室里,长官看到他们三人虽然风尘仆仆,但还是一副学生装扮,顿时心生怜悯就没有为难他们,让人给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饭后就准备放了他们。可走投无路的三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最终周质朴和苏景凤思考再三决定参加国民党的队伍,而程凡鹰执意要回南京去,不再忍受西北的寒风。苏景凤不愿让她离开,千方百计想把她留下,不过眼看所有的努力都无望的时候,有些气急败坏的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程凡鹰卖到西安的一家妓院,让她今生永无出头之日,而苏景凤后来在一次国军内斗中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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