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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重返上海

新年过后,天气渐渐转暖了,沈紫瞻决定带着妻儿拜别岳父母,重返上海滩。临行前,岳母担心上海的局势,她对沈紫瞻道:“我听你爹说现在上海的局势让人担心,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已经难以控制,国民政府与日本人在上海开战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你携家带口在上海谋事,万一发生战事,岂不非常危险?”沈紫瞻道:“娘,您放心吧,我们住在上海滩的法租界,那里是日本势力无法企及的地方,即便国民政府与日本开战,以目前法国政府与日本政府的关系,战火也不会烧到法租界的,更何况国民政府现在与日本人一直妥协,短时间内是打不起来的。”林仞刚也赞同沈紫瞻的意见,他对夫人说道:“国家正处于多事之秋,贤婿如能在上海滩上建功立业,对浅依母子将来也有保障,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年轻人更应该有冒险精神,天天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能有什么出息可言?依照目前的局势,国民政府估计会与日本有一战,但何时开战谁也说不清楚,上海距离南京这么近,开战之初立即回南京,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林浅依道:“爹,娘,您二老就不要担心了,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反而是您二老,我不在您身边,要注意身体才好。”说着,眼睛里盈满泪水。林夫人道:“你们就放心去吧,让肖梦寒多照顾你,在外面不用担心我和你爹,在家里总没有在外面碰到那么多困难。”林仞刚道:“时候不早了,别误了火车,我已经安排好了汽车,让司机送你们去火车站。”沈紫瞻道:“请爹和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她母子的。”说罢,沈紫瞻扶着妻子上了岳父的汽车,他让肖梦寒抱着孩子坐在前面的座位上,他与妻子坐在后排,跟岳父母挥手告别后,踏上前往上海的征途。

出发之前,沈紫瞻给桂叔发了封电报,告诉他火车到达的时间,让桂叔到火车部接站。到了火车站,沈紫瞻担心妻子和孩子受不了长途旅行的颠簸,特意订了豪华的软卧车厢,车厢里的座位和床铺都软绵绵的,坐着非常舒服,更有漂亮的、身着旗袍的女服务员提供进口的奶粉和食物。沈紫瞻看着妻子用手轻轻拍着安抚不停吵闹的儿子,肖梦寒在忙着整理行李,窗外三三两两送别的人群,马上就要离开南京了,让他觉得此时的人生才有些畅快。

火车终于启动了,缓缓地驶出了火车站,他觉得身上仿佛卸下一副重担,火车将旧时代永远地留在南京城里,带他奔向新的时代,心情大好的他恣意地哼唱起了一段黄梅戏,林浅依看着有些得意的丈夫,打趣道:“终于不用看岳父母的脸色了,高兴坏了吧?”沈紫瞻调侃道:“你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哎,要不然就是能掐会算的大仙。”林浅依道:“人说夫妻时间久了会心有灵犀,一个眼神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就是人说的‘心电感应’吧。”沈紫瞻道:“当然了,所谓的夫妻相也是这个意思,夫妻时间久了,连相貌也会变得相似呢。”林浅依伸出右手摸了摸脸笑道:“啊,我才不要呢。”

肖梦寒整理好行李,从林浅依怀中把孩子接过去,哼着小曲哄孩子睡觉。夫妻二人聊着天,也觉得有些疲倦了,不一会儿也都沉沉地睡去了。

火车经过一夜的行驶,终于在第二天上午到达上海站。沈紫瞻抱着孩子带着妻子下了火车,看到早已在站台等候的桂叔和黎修为。几个月不见,沈紫瞻看到他们非常高兴,不过他觉得桂叔显得沧桑了一些,修为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好像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桂叔上前看了看沈紫瞻怀里的孩子后说道:“少爷,您可回来了,您不在的这几个月,真是非常挂念。”沈紫瞻道:“药房里没有什么事发生吧?”桂叔道:“没有,少爷放心吧,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不过有些事回去我跟您细说。修为,帮少奶奶拿东西。”沈紫瞻把孩子交给林浅依,对修为说道:“我来吧,你帮肖梦寒拿行李。”黎修为连忙过来帮肖梦寒把行李搬到车上。几个人上了车,桂叔开着车,沈紫瞻与妻子及肖梦寒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沈紫瞻有些得意,因为这次来上海有桂叔开着车接站,不像上次那么狼狈。

桂叔把车开到了吕班路的寓所,沈紫瞻进门之前特意看了看他离开时夹在门上的头发,发现头发还在,看来没有人打开过此门。他安顿好妻子和孩子后,就跟桂叔和修为来到霞飞路的中药房。桂叔搬出帐薄给沈紫瞻看,沈紫瞻看到帐薄上的收支明细非常清晰,几个月来每月的利润都超过三千大洋,非常高兴地说道:“桂叔,给您和其他人分一些大洋作为奖励吧。”桂叔道:“好的,谢谢少爷。”沈紫瞻看着帐薄,忽然发现有一项的列支非常大,就问道:“桂叔,这一项的支出怎么这么大?”桂叔道:“这是给霞飞路上巡捕房的保护费,他们每月也要抽一成的利润。”沈紫瞻道:“霞飞路上的巡捕房,应该是程子卿的人吧?”桂叔道:“是的,少爷。”沈紫瞻道:“如果不给会有什么后果?”桂叔道:“少爷,常言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们在这霞飞路混饭吃,不给巡捕房交保护费不但生意不能做,性命也会不保啊。所以我只好替您做主交了这笔保护费,还请少爷不要怪罪。”沈紫瞻合上帐薄道:“桂叔,我哪能会责怪您呢,您跟我爹几十年了,什么时候出过差错,您做得对,以后保护费照交就是了。”桂叔道:“我会按少爷吩咐做的。”沈紫瞻表面上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非常不痛快,心想道:“巡捕房竟然收保护费收到我头上来了,我一定会给他们厉害看看。”安排好店里的事宜后,就独自驱车来到贝当路的秘密电台处去见孙秀林。

沈紫瞻万万没有想到,他刚一见到孙秀林,孙秀林就向他报告詹木遇害的消息。沈紫瞻听了十分惊讶,他当即问道:“詹木不是让他离开让海了吗?他怎么会遇害,是谁对他下的手?”孙秀林道:“詹木没有服从组织的安排,得手之后私自留在上海。他在上海有一个相好叫尤物春,是上海滩上有名的交际花,他与尤物春发生一些矛盾,准备杀掉她,没想到尤物春先下手为强,向法租界巡捕房告发了他,当晚他就被法租界巡捕房抓起来了。”沈紫瞻道:“我们在法租界巡捕房有内线,可以通过内线拿钱疏通来营救詹木啊,怎么会让他被人杀害了呢?”孙秀林道:“我们的确通过内线疏通关系,准备营救他,没想到日本宪兵队快了一步,跟法租界总督做了一些交易,法国政府不愿得罪日本政府,就把詹木交给了日本宪兵队。”沈紫瞻道:“詹木被日本宪兵队杀害,也是他不服从组织咎由自取。算了,人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想他了。”孙秀林道:“还有更坏的消息呢!”沈紫瞻道:“啊?”孙秀林道:“詹木被杀之前供出了谭平贵,日本宪兵队把谭平贵抓住了,另人疑惑的是他俩竟然都没有把咱们供出来,而且谭平贵仅仅被关了几天后又给放了出来。”沈紫瞻道:“你见过谭平贵吗?他怎么说?”孙秀林道:“我没有见过他,不过据上峰的最新要求,认为谭平贵很有可能已经被日本人收买,所以戴处长的最新指示,抓紧时间除掉谭平贵,否则夜长梦多。”沈紫瞻道:“要除掉谭平贵也不是难事儿,关键是谭平贵是否已经被日本人收买,如果他没有反水,咱们不能中了日本人的反间计。”孙秀林道:“你这是妇人之仁,万一他真的叛变,以他掌握的情报,咱们都将会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蒋委员长的策略,历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凡是对党国构成威胁的人,坚决杀无赦斩立决。”沈紫瞻道:“我当然明白,坚决执行命令。”

从孙秀林处出来后,沈紫瞻觉得背后一阵阵地发冷,因为他明白,一旦杀掉谭平贵,同僚之间的信任就荡然无存了,人人都有可能被杀,要想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就得不停地杀下去。“为了党国的利益,也只能如此了。”他在心里轻轻叹道。不过他也知道,谭平贵老谋深算,要杀掉这样的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得详细筹划才行。他又在中药房召集赵叶枫、王昌福与秦淮秋等人开会,布置暗中除掉谭平贵的计划。王昌福道:“谭平贵一向诡计多端,且身手不凡,以前常用的跟踪暗杀的办法对谭平贵来说是小儿科,所以要杀他还得另想办法。”赵叶枫道:“我们可以用诱杀的办法来解决他。”秦淮秋道:“咱们再召集开会,最好在人多的地方开,开会时叫上谭平贵,选择合适的时机除掉他,这样方便咱们离开且不会引起怀疑。”沈紫瞻道:“咱们在人多的地方开会马上会引起法租界巡捕房的怀疑,还没有开始行动就已经进了巡捕房了。”王昌福道:“我们该怎么办?”沈紫瞻道:“那个叫尤物春的交际花,现在何处?”赵叶枫道:“她知道复兴社会报复她,已经躲起来了,现在不知道在何处。”沈紫瞻道:“这个人也必须除掉。王昌福同志派人调查这个交际花的下落;秦淮秋同志负责调查谭平贵的行踪;我负责具体行动,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没有意见就散会吧。”

晚上回到寓所,沈紫瞻就已经想出解决谭平贵的办法了,他决定使用三十六计中的“抛砖引玉与借刀杀人”两条计策,借巡捕房之手除掉谭平贵,这样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而且没有人能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打定主意后,过了半个月才让人通知谭平贵到静安寺路的百乐门舞厅见面,主要原因是他必须探听到尤物春的下落。两人在有些嘈杂的舞厅里见面,互相寒暄后,谭平贵向沈紫瞻诉说道:“你不在上海的这段日子里,法租界发生了很多事,最主要的是詹木不听指挥,擅自滞留上海,致使被法租界巡捕房抓后送命。”谭平贵故意隐瞒了他被日本宪兵队抓去的事实,但在沈紫瞻看来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更加坚定要除掉谭平贵的决心。沈紫瞻道:“这事儿我听说了,任何不听指挥擅自行动而送命的人都不值得可惜,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要铲除内奸,除掉尤物春,你认为怎样?”谭平贵道:“我也想除掉她,可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嗅不到一点气味。”沈紫瞻道:“我已经探听到她现在躲在虹口公园旁边的一间公寓里,虹口一带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我跟书记长赵叶枫讨论后觉得你最适合执行这次任务,你意下如何?”谭平贵有些迟疑道:“我单枪去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恐怕难以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沈紫瞻道:“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你一起去,这个任务难度太大,所以不能交给行动队员。”谭平贵道:“那好吧,我这就回去准备。”沈紫瞻道:“不忙,要沉住气,具体行动时间和地点我会再派人通知你的。”谭平贵胸有成竹道:“有我们俩出手,一定可以马到成功。”沈紫瞻点点头道:“我们跳舞去吧。”说着,他向侍者一伸手,侍者过来后问道:“先生,有什么吩咐?”沈紫瞻道:“叫两位伴舞过来,要性感一些的。”他往侍都的托盘中放了五十个大洋。侍者道:“先生请稍等,马上就来。”不一会儿就过来两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谭平贵挑了其中体态较为丰腴的一位去了舞池,另一位看起来有些羞涩的坐在沈紫瞻的身旁。沈紫瞻用眼角打量了一下这名女子,觉得这名女子似乎刚出来工作的样子,不像其他的舞女那么老练,就开口道:“姑娘怎么称呼?”那名女子道:“我姓陈,先生叫我艳露就好了。”沈紫瞻听后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一向认为女孩子取这种香艳的名字有违体统,出于礼貌他还是断断续续跟她聊天,但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舞池中的谭平贵身上了。他发觉谭平贵在那名舞女的耳边小声嘀咕什么,一下子警觉起来,他连忙拉起陈艳露也进了舞池,两人一边跳舞一边慢慢向谭平贵靠近,因为谭平贵说话声音太小始终听不清他在讲什么。

一曲终了,四人回到座位上。谭平贵肆无忌惮地搂着那名舞女的腰,手里端着酒杯,嘴巴凑到那舞女的脸上说道:“来,干怀。”那名舞女娇嗔道:“先生温柔一些,你弄疼我了。”谭平贵有些醉了,含糊着说道:“宝贝,我爱死你了,今晚我就在这里过夜吧。”沈紫瞻听了这话,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放了二十个大洋在桌上,对陈艳露道:“这是你们的小费。”说着他又转向谭平贵道:“谭兄,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谭平贵道:“你怎么这么着急,这里这么多漂亮姑娘,你还上哪里骚去?”沈紫瞻厌恶地说道:“你慢慢玩吧。”说着,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谭平贵看着沈紫瞻走出百乐门舞厅的大门后,刚才微醉的样子突然不见了,他坐直了身子对那名舞女道:“你去吧,这儿没你事了。”待那名舞女走开后,谭平贵对陈艳露道:“刚才姓沈的对你说什么?”陈艳露道:“什么也没说,只是拉我跳了一会儿舞。你刚才怎么那样?”谭平贵道:“姓沈的这个人,平时隐藏很深,虽然有些手段,但他终究只是一介书生,忍受不了这里的脂粉气,是很容易露出本来面目的。他此次约我出来,真实的目的是什么目前难以捉摸,我不得不防。”陈艳露道:“你觉得他真实的目的是什么?”谭平贵道:“他眼中透着杀气,让我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无非是要我死呗。”陈艳露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谭平贵道:“我岂能坐以待毙,到时候要这小子好看,找个机会除掉他以绝后患。”陈艳露笑道:“你还真有两下子。”谭平贵一把搂过她,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捏她的脸道:“我还有第三下子呢。”陈艳露吃吃笑道:“我正想试试你的第三下子呢。”谭平贵道:“今晚我让你试个够。”两个人正在卿卿我我,此时的谭平贵正沉浸在女人的怀里忘乎所以,似乎没有注意到异样,当他搀扶着陈艳露往客房走去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直到他与陈艳露消失在那人的视线之中。

此人正是沈紫瞻,他从沙发后面钻出来,周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他,随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压低了礼帽,才再次向大门走去。

沈紫瞻为何会出现在沙发后面?其实刚才他走出百乐门舞厅的时候,耍了个花招,他并未真走出百乐门舞厅,只是到门口买了一包烟后,从另一个门进来,悄悄躲到谭平贵与陈艳露坐的沙发后面,偷听谭平贵的真实想法。他知道了谭平贵的意图后,本想趁谭不贵不注意往酒杯里下毒,但没有十足的把握容易弄巧成拙。他听到谭平贵的真实想法后,认为事不宜迟,应抓紧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初春的上海滩春寒料峭,尽管树枝上已经冒出了绿芽,但室外的温度仍然有些低,可这也抵挡不住爱美的女士们,她们早早地换下棉衣穿起了旗袍,尽显她们婀娜的身姿,成为上海滩上美丽的风景线。沈紫瞻确信极为爱慕虚荣的尤物春肯定不会总是缩在公寓里,肯定也会出来逛街,于是让人特别注意她的动向。果不其然,沈紫瞻探听到尤物春后天下午要到静安寺路上的恵罗服装店做旗袍,他立即前往静安寺路上的恵罗服装店察看地形和确定进出的路线,然后通知谭平贵准备在店内射杀尤物春。

沈紫瞻制订的暗杀计划是这样的:他与谭平贵两人化装成顾客,在服装店外等候,待尤物春进入店内,由他制造事端吸引她的保镖的注意力,谭平贵趁机进入店内动手,杀掉尤物春后两人分头撤离。谭平贵到静安寺路的慕尔鸣路路口,那里有车接应,桂叔开车在距离慕尔鸣路一街之隔的圣母院路接应他。由于他并不知道尤物春去服装店的具体时间,就只能在服装店外守株待兔。因为如果两人进服装店设伏,会不可避免地把身份暴露给服装店的人。沈紫瞻为了能将谭平贵一起除掉,他通过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内线,将谭平贵逃离路线透露给公共租界的巡捕房,说明天下午有一名杀人犯要经过慕尔鸣路口逃离,并将谭平贵的画像提供给巡捕房,让巡捕房在慕尔鸣路的路口设卡盘查,他要借巡捕房之手除掉谭平贵。

这个计划看起来一箭双雕天衣无缝,但别忘记谭平贵是复兴社的老牌特工,不可能嗅不出这其中的味道,他拿到沈紫瞻的行动计划后立刻就怀疑起来:首先,他到店内行刺,沈紫瞻在外面吸引保镖们注意,事实上保镖们会跟随尤物春一起进店,而不是留在外面,这样他的危险会增大;其次,他得手后两人分头撤离,看起来分头离开避免目标太大引起巡捕房的注意,可这样他会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复兴社如果在慕尔鸣路设伏,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他觉得不如采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假装同意这个计划,到时尾随沈紫瞻的逃离路线,借机除掉姓沈的,然后取代姓沈的地位。谭平贵打定主意后,特意让人准备了两支消声手枪,将其中的一支别在右脚的袜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的时候,孙秀林知道了沈紫瞻要单枪匹马除掉谭平贵,不免有些担心,他力劝沈紫瞻多带些人去,以免节外生枝,可沈紫瞻对自己的计划胸有成竹,拒绝了他的提议。第三天下午,沈紫瞻与谭平贵三点到静安寺路的惠罗服装店对面的咖啡馆汇合,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喝咖啡,眼睛却注视着马路对面的惠罗服装店的门口。眼见天色暗下来了,还没有见到尤物春的身影,两人都有些着急,难道她行程临时有变?沈紫瞻掏出怀表看了一下,已经近六点了,谭平贵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沈紫瞻:你看今天这事还有谱吗?沈紫瞻倒没有显出过分的着急,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

谭平贵等得不耐烦了,就鼓动沈紫瞻道:“我们另找机会下手吧,估计今天不会来了。”沈紫瞻点点头,正当两人准备要撤退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声音,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惠罗服装店的门口,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借着惠罗服装店橱窗里的灯光,两人看到两名保镖中间打扮妖艳的女子正是尤物春,她下车后左右看了看,就立即钻进了服装店,两名保镖紧随其后。

沈紫瞻见目标已经出现,随即与谭平贵走出咖啡馆,此时的静安寺路上已经人声鼎沸,路两旁商店招牌上的霓虹灯闪烁着的五彩的光,把道路照地十分明亮。沈紫瞻对谭平贵使了个眼色,谭平贵立刻上前,推开惠罗服装店的门进去,沈紫瞻在服装店的门口,用手敲打着门口的那辆黑色的汽车,让司机挪个地方。那名司机也不甘示弱,跟沈紫瞻吵了起来,双方拉开架势准备干仗,旁边的路人都上前劝两人消消火,在如此繁华的商业街干仗有失体统。沈紫瞻故意大声嚷着,说对方仗势欺人,硬要对方挪车,对方也坚持不让,双方就在门口僵持着。与此同时,进入店内的谭平贵,看到店里的裁缝正在给尤物春量尺寸,两名保镖的注意力都被店外的争吵声吸引过去,都没有注意到谭平贵正在靠近他们。尤物春对两名保镖说道:“你们去看看出什么事了?”两名保镖拉开门出去了。谭平贵四周看了看,有几名店员在帮助顾客挑选衣服,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立即来到尤物春身边掏出消声手枪,对准她的胸口开了一枪后,对站在旁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裁缝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后,迅速闪身向门口走去,拉开门快速地走出去,冲沈紫瞻摆摆手,就往西边慕尔鸣路口走去。沈紫瞻会意,歉意地冲那名汽车司机抱抱拳,就往东边的圣母路口走去。

惠罗服装店内的那名裁缝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立即大叫起来,旁边的店员和顾客赶忙过来看,也都被吓得大叫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在门外的保镖听到叫声,看到店内的人都往外走,心知不好,想从门口进去,哪知被门口往外涌出的人流挤在外面,等往外走的人都走完才挤进去,发现尤物春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有了呼吸。

静安寺路上顿时大乱,惊恐的人们不停地叫喊着,缠着红头巾的印度警察使劲吹着手里的哨子,刹那间,叫喊声、汽笛声和哨声响成一片。在巡捕房的警察到来之前,沈紫瞻已经离开惠罗服装店,快速来到圣母路的路口,隐约看到桂叔站在路口的电线杆旁边正等他,他心中一喜,准备向桂叔路去。这时桂叔突然对他大喊道:“少爷,当心。”沈紫瞻本能地躲闪,只听到一颗子弹贴着他的耳朵飞过。他大吃一惊,受过特工训练的本能反应让他一个翻滚,躲进路旁的大中饭店。

大中饭店的大堂里挤满了前来就餐的人,沈紫瞻进去后躲在楼梯口的角落里仔细观察,他想知道这个打他黑枪的人倒底是何方神圣。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头戴礼帽的人,虽然把礼帽压得很低,但沈紫瞻还是一眼就认出是谭平贵。啊?沈紫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计划败露了吗?”他心里暗忖道。谭平贵应该是看到了沈紫瞻进来走向楼梯口,他也朝着楼梯口冲过去。沈紫瞻见状只好顺着楼梯往楼上跑,他上楼后躲在拐角处,看到谭平贵上来后掏出手枪准备开枪的时候,被谭平贵一脚踢中手腕,枪掉在地上,他就势一滚,抬脚踢中谭平贵的手,谭平贵手的枪也掉在地上。沈紫瞻双眼死死地盯着谭平贵道:“你干什么,想反水吗?”谭平贵环视了一下周围,楼上雅座都空荡荡的,恶狠狠地对沈紫瞻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伎俩,想杀我,哼,没门,尽管放马过来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沈紫瞻道:“你一定是误会了,没有人要杀你。”谭平贵道:“你省省吧,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说着,就朝沈紫瞻冲过来。沈紫瞻往旁边一闪,躲过他这一扑。谭平贵道:“嗬,身手不错啊,有两下子。”沈紫瞻道:“再给你看第三下子。”谭平贵道:“这些废话还是留到阎罗殿去说吧。”说时迟那时快,谭平贵连踢了三脚,沈紫瞻躲闪不及,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但他又顺势爬起来应付谭平贵的拳头。两个回合下来,沈紫瞻觉察到赤手空拳不是谭平贵的对手,就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但没有想到谭平贵根本不给他离开的机会,突然飞起一脚正中沈紫瞻的心窝,沈紫瞻站立不稳,一下子跌落到楼梯间的平台上。谭平贵一个箭步跃到平台上,伸出右脚踏在沈紫瞻的身上狞笑道:“想除掉我,你裤裆里的毛长齐了吗?老子在这上海滩的十里洋场混饭吃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今天你落在老子的手里,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你放心,我会让你的老婆孩子给你多多的烧纸钱的。哈哈哈——”沈紫瞻躺在平台上,双手抓住谭平贵的脚祼,使劲往一边挪,没承想他越用力,谭平贵踩得越狠,让他呼吸都很困难了,正在慌乱中他的手无意识地碰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原来是谭平贵别在袜子里的手枪,他心中一喜,立即伸进谭平贵的裤腿儿,掏出手枪对着谭平贵连开两枪,谭平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就躺着不动了。

楼下饭店的侍者和客人听到楼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都纷纷跑上楼来一探究竟,结果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谭平贵,又都尖叫着转身跑下楼去,沈紫瞻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把枪揣到怀里,踉踉跄跄地往楼下走去,混在人群中的桂叔见状一把抱住他,装作喝醉酒的样子,走出饭店大门后,扶他躺在车的后座上,趁着夜色向中药房飞驰而去。

到了药房,桂叔让李志浦和岳西城把沈紫瞻抬到二楼的床塌上,吩咐黎修为拿医治跌打创伤药酒,解开沈紫瞻的衣服,用药酒擦拭沈紫瞻身上淤血的地方,每擦一处,沈紫瞻都惨叫不止。桂叔把沈紫瞻沾上血迹的衣服脱下来,给他换上黎修为的衣服,让桂婶把换下来的衣服全部清洗干净,黎修为去厨房熬活血化淤的中药喂给沈紫瞻,桂叔一家忙完这一切后几近天亮了。

天亮后,桂叔一家又忙着中药房的生意,桂叔安排李志浦临时照顾一下沈紫瞻。李志浦看到沈紫瞻嘴唇紧闭,额头上渗出些许汗珠,知道他是由于疼痛的原因,趁着桂叔一家忙于楼下生意的时候,悄悄一要纸烟,在沈紫瞻耳边轻声说道:“沈先生,您吸一支烟吧,保管止疼。”沈紫瞻听了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李志浦,不知是过于疼痛的原因,还是好奇心作祟,他竟然张开嘴吸了一口烟,顿时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李志浦道:“沈先生,第一次吸都是这样,偶尔吸一次不会上瘾的,烟草不但能止疼,还能让您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呢。”沈紫瞻虽然知道烟草的厉害,但觉得它能止疼,并且觉得自己意志力强大,不会上瘾,就顾不上许多了,就顺势接过纸烟吸起烟来,伴随着阵阵的恶心与咳嗽,不一会就觉着气喘得平和了。

沈紫瞻吸了一会儿烟,果然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他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身处烟雾缭绕的虚幻仙境,周围若隐若现的灵霄宝殿,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繁花似锦的空中园林以及在园林间嬉戏的警幻仙子,自己则架着云彩穿行于崇山峻岭中间……他就在半睡半醒间游离着,当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了,他忽然想起一夜未归,非常牵挂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于是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急忙翻身下床。正巧桂叔上楼来,看到他从床上起来,急忙上前按住他道:“少爷,您伤得很重,需要卧床休息。”沈紫瞻道:“这点伤已经无大碍了,我一晚上没有回,我担心少奶奶会牵挂我。”桂叔道:“昨晚我已经给少奶奶打过电话了,说您晚上有应酬,太晚的话就不回家了。”沈紫瞻道:“哦,她没有说什么吧?”桂叔道:“少奶奶只是让您别喝太多酒,其他的没有说。”沈紫瞻听了,才又放心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桂叔道:“少爷,马上吃午饭了,我一会儿给您端上来,您安心歇着吧。”沈紫瞻听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可心里十分后悔把妻子和孩子带到上海来,因为这样让他做任何事都不免投鼠忌器,时常会牵挂她娘俩,担心万一哪天会连累到她们,可他又不能把所做的事都告诉她,以免让她担心,再想想国家的命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又不能罢手,如此纠结真是伤脑筋啊。

下午的时候,沈紫瞻继续躺在床上休息,可他一闭上眼,谭平贵满是血污的面容就会闪现在他的眼前,让他难以入睡,这样到晚上的时候,他挣扎着爬起来,让桂叔送他回家去。

回到家里,妻子林浅依关爱地责备道:“酒易伤身,多喝无益,以后还是少应酬吧,儿子晚上看不到你,吵闹着不睡觉。”沈紫瞻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他坐在儿子的小床旁边,看儿子正在哭闹着,漂亮的黑眼睛骨碌骨碌地来回转着。小家伙看到爹爹回来,竟然停止的哭闹,裂开小嘴笑了,同时张着两只手伸向爹爹。沈紫瞻见状,伸手把儿子抱起来,忽然感到腰间一酸,他一个趔趄,差点把儿子摔到地上,吓得肖梦寒赶紧上前接过孩子,并腾出一只手来扶住他。林浅依也被吓了一跳,她把沈紫瞻搀扶到床边说道:“夫君,你受伤了吗?”沈紫瞻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林浅依道:“上床躺一会儿吧,晚饭我端给你。”沈紫瞻点点头道:“也好,我正觉得浑身酸痛呢。”说着,他脱鞋到床上躺下,林浅依顺势给他盖好被子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好好休息一下,我跟梦寒去准备晚饭,估计一会就好,你想吃点什么?”沈紫瞻握着妻子柔弱无骨的手道:“没有特别想吃的,你看着让梦寒做吧。”林浅依亲了丈夫一下说道:“好的,夫君。”

林浅依来到厨房,看到肖梦寒正忙着做汤,不解地问道:“梦寒,你在做什么?”肖梦寒道:“给少爷做醒酒汤啊。”林浅依道:“不用做醒酒汤,少爷不是喝醉,他应该是受伤了,用当归炖鸡,给他滋补一下。”肖梦寒道:“啊,受伤?小姐您怎么看出来的?”林浅依道:“夫妻时间久了,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肖梦寒道:“哦,是这样,夫妻这样真是很神奇呢。”她把汤从炉子上端下来,就去准备当归炖鸡。

看到她忙碌的神态,林浅依突然问道:“梦寒,你今年快二十岁了吧?”肖梦寒道:“是的,小姐,我比小姐小一岁呢。”林浅依道:“等你满二十岁,给你找个人家可好?”肖梦寒抬头看了一下林浅依有些害羞地说道:“小姐,我——”林浅依道:“这有什么害羞的,姑娘大了自然要出嫁的,给你找个殷实的人家,你觉得怎样?”肖梦寒低头说道:“我一个下人,全凭小姐做主吧。”林浅依道:“什么下人,现在是民国了,民国法律规定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了。”肖梦寒又看了一眼林浅依,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准备给少爷炖鸡。

林浅依出去了,肖梦寒把鸡炖上后就靠在炉灶边出神,她原本的名字叫肖永菊,五岁的时候被卖到林家,给林浅依做丫鬟,林浅依嫌这个名字太难听,因她姓肖,就给她改成梦寒,是取自李叔同的“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按林夫人的意思,等林浅依出阁的时候,肖梦寒作为陪嫁丫鬟,给姑爷做偏房,她本人也同意这样安排,可没想到林浅依接受的是新式教育,不同意偏房一说,况且林浅依也不想与她分享自己的丈夫,因此才有了林浅依让她到了二十岁出阁的想法。

肖梦寒守在炉灶边,当她回过神来时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跟随林浅依嫁入沈家的时候,曾一度燃起希望,想着能给沈紫瞻做偏房,可小姐始终不开口,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听天由命了。

林浅依为何突然想起要给肖梦寒找婆家?她其实是觉察到黎修为看肖梦寒的眼神不一般,就想着姑娘也大了,留在身边终究不是办法。桂叔一家对沈家忠心耿耿,如果能成全黎修为与肖梦寒,也不失一桩两全其美的事,不过这种事不能急,得从长计议,慢慢开导肖梦寒,尽力促成这桩婚事。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肖梦寒在林家生活久了,是见过世面的,进出林家的人不说都是人中龙凤,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哪里能看上黎修为这样平庸无奇的人呢。对黎修为来说,他看肖梦寒并不是因为喜欢上肖梦寒,而是因为在大世界娱乐场被女人撩拨之后,忽然对女人有了兴趣,但他没有胆量对林浅依有非份之想,只能去意淫一下少奶奶身边的肖梦寒了。林浅依光看到黎修为注意肖梦寒的眼神,可她不知道黎修为的真实意图,如果她知道真相后,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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