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陆康便率着一干家眷、亲随开舒城东门而出,陆议跟随桥蕤、孙策等人于城外相送。本还为自己的叔祖父捏着一把汗的陆议,却见那本在军议之上信誓旦旦要向陆康拷问钱粮的刘勋竟出人意料的大方。不仅没有与之为难,还以袁术的名义相赠了牛车数十辆和稻粟百斛。陆康喜极而泣,对于刘勋提出的要其修书给自己族侄陆斌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
正当刘勋将那陆康写就的书信递给了身旁的军中主薄之际,陆议听到身旁的周瑜对孙策小声言道:“那人便是淮南刘晔。伯符,你可要留心了!”孙策则微微一笑,答道:“其竟能说动刘勋,抢先在明公讨得攻取龙舒的军令。想来有些见识。”
与陆康交割印绶、府库账册已毕,刘勋代袁术敬酒三爵,方始率部入城。趁此机会陆议快步走到陆康的面前,叩拜道:“叔祖南归华亭,还望代议向吾母问安!”陆康看着仿佛一夜长大的陆议,颇为感慨的说道:“议儿,叔祖计穷无奈,方才行此下策,还望汝在此好自为之吧!”而一旁怀抱着陆绩的张氏夫人却早已不耐烦的连声催促起来。
目送着陆康一行人驾着牛车远去,陆议心中怅然若失,步履沉重的跟随着孙策等人回营。却发现那长史袁胤早已身着玄服、满面春风的站在“兖州军”的辕门之前,身后更跟着一众带着各色礼物的随从。桥蕤虽然已知其来意,但还是故作惊慌的问道:“袁长史,何故如此?”袁胤笑意盈盈的答道:“桥公,胤特代明公前来下达!”
“既如此,还请稍待!”桥蕤闻言大喜,连忙转身快步走入自己的中军,孙策、周瑜则陪在袁胤的身旁。片刻之后,桥蕤也换上了玄服走出辕门,恭请袁胤入门,口中说道:“这军中无有家庙,便暂以大帐代之,还望长史不要见外。”两人三揖三让之后,方始分南北落座。袁胤正色言道:“吾子有惠,贶室孙策。策有先人之礼,还请纳采。”桥蕤则依礼北面拜谢道答道:“吾女蠢愚,又弗能教。吾子命之,某不敢辞。”袁胤笑着说道:“敢纳采。”随即便从亲随手中接过一只新猎的鸿雁,恭恭敬敬的南授于桥蕤。至此“士婚六礼”之一的“纳彩”终告完成。
袁胤与桥蕤又依次行罢了“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之礼后,方始将婚期定在了三日之后,见袁胤神情有些疲惫走出辕门,孙策连忙上前迎道:“有劳长史亲来提亲,策感激不尽!只是……”袁胤见其面露难色便笑着答道:“伯符无需多虑,明公早已为你安排好了!从明日开始,庐江太守府便暂借你权作新房!如何?”孙策连忙点头道:“如此甚好!”
送走了袁胤之后,孙策领着周瑜、陆议等人又在辕门与桥蕤相见。对于袁术将庐江太守府充作婚房的安排,桥蕤显然早已知晓。虽然还是忍不住发了几句自己本欲取龙舒,却为刘勋抢先的牢骚。但还是嘱托孙策这几日当以终身大事为先,不必牵挂军中事务。孙策虽连连点头,却也委婉的表示这几日需调用所部兵马以布置婚房。桥蕤略一迟疑,也便爽快的答应了。片刻之后,孙策的四名亲随:徐盛、丁奉、贾华、宋谦便领着数百兵卒从“兖州军”大营之中鱼贯而出,陆议见邓当、吕蒙统率吴郡子弟兵亦在其中。只是人数比之前似乎少了一些。
“议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吕蒙虽然只修养了一夜,但却已是神色奕奕,加之换上了新的衣甲,竟完全看不出身负箭伤的样子。见到陆议更亲切的上前打起了招呼。“在孙策的营中合衣而眠,噩梦不断!”陆议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至今陆议都想不明白,昨夜孙策明明要与周瑜彻夜长谈,却为何要留自己这样一个降将在其营中。起初陆议还打起精神,仔细聆听孙策与周瑜聊些什么。但很快便支持不住,便在其帐中打起盹来。
“伴虎狼而眠,岂能无梦?”吕蒙笑着和陆议打趣道。陆议见他这般乐观也多少忘记了此刻所处的困境,便问道:“缘何咱们军中少了数十人啊?”吕蒙闻言长吁一声,故作委屈道:“陆飒伯父带来的人马之中本就有不少是扬州刺史刘繇的东莱义从,那些人宁死不降!周瑜也就将其悉数放了!早知如此我们就不刺血明誓了!”
陆议虽知他是刻意叫屈,但也只能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吧!好在眼下不用打仗!只要替孙策操持婚事便好!”吕蒙听到此处,竟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好、好、好,我替他洞房便是了!”但他话音未落,脖子上已然被架上了两柄寒光闪烁的环首刀。徐盛、丁奉两人站在吕蒙的身后冷冷的说道:“要不是看在家主有喜的份上,就凭刚才这句话便就叫你脑袋搬家!”
“丁奉、徐盛,你们俩干什么呢?还不快快跟上!”好在此时的孙策已然跃上了自己的战马“逐风”远远的招呼两人。徐盛、丁奉才各自收刀回鞘,朝着舒城的方向而去。“切!神气什么,早晚让你们在我的帐下听用!”吕蒙看着两人远去的背景,颇不服气的说道。“好了,咱们也出发吧!”陆议接过一名兵卒牵来的“苍鸿”。刚刚翻鞍上马,却见吕蒙还是步行,便伸手相拉。两人共乘一骑,紧跟着孙策等人进了城。
此时的舒城城楼之上已经遍插“袁”字军旗,一员满身披挂的将佐更早已等待在城门之外,陆议眼尖远远便认出来人正是自己堂兄陆尚的岳父、孙策的表兄—徐琨。孙策见是自家亲属,连忙下马执其手言道:“有劳表兄在此久候!不知刘将军现在何处?”徐琨苦笑道:“一座空城刘子台岂肯久居?已然挥师往龙舒去了!”
“如此也好!吾之舅父、族人皆远在江东,还请表兄为策主婚!”孙策心知刘勋是有意相让,便更拉着徐琨的手不放。“唉!琨何德何能!只是家母亦在军中,听闻策弟大婚之事,早已不请自来了!”徐琨说话之间,一个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的华服妇人已从城中快步走出,不由分说便将孙策抱入怀中。
远远看见孙策与那妇人颇为热络的叙旧,陆议正迷惑不解之际。周瑜却策马上前,笑着对陆议言道:“徐琨之母孙茹乃乌程侯孙坚之妹,今骨肉重逢焉能不喜!”陆议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想到的却是为了你们孙家的相聚,自己这个陆家子弟却落得个流落他乡的结局。
孙策与姑姑孙茹交谈许久,方始带领麾下的部曲入城。舒城被围日久又兼刚刚被刘勋所部洗劫了一遍,早已是十室九空。好在徐琨军中略有积余,更兼袁术不断从其主营运来各种物资。在孙茹的主持之下,两日之内周瑜竟也带领陆议、吕蒙等人将庐江太守府布置一新。
第三日清晨,一连两天都在忙碌的陆议从自己久居的厢房中起身。见一旁席地而卧的吕蒙正睡的香甜,也便不忍打扰。轻轻的换上了早已备好的玄服,陆议蹑手蹑脚的开门出去,自己打了盆清水洗漱已毕。便在已然改换门庭、到处张灯结彩的太守府中信步闲游起来。想起自己初入舒城时的新奇、苦守孤城时的心酸至如今雌伏于孙策羽翼之下的无奈。尚未弱冠的陆议竟不觉有一种宛如隔世之感。
不知不觉间走到太守府的中堂之外,正自沉思的陆议一抬头却发现孙策与周瑜正领着徐盛、丁奉、贾华、宋谦四名亲属满脸笑意看着自己。“阿议,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心急啊?”孙策一本正经的调侃道,随即引得徐盛等人齐声哄笑。好在陆议这几天里业已习惯了孙策“好笑语”的性格。只是拱手答道:“家主有喜,议身为客卿,敢不用心?”
“好了,和你开玩笑的!你竟已起身,那便随我一同去迎接嘉宾吧!”此时的孙策满面红光,更显得本就俊美的脸庞之上容光焕发。陆议见他如此盛情,也只能跟随他朝着舒城东门的方向走去。此时孙策麾下的部曲早已在主干道两侧持戟以待,只是为了衬托喜庆的气氛,所有的矛戟之上皆裹上了红布。
陆议跟随孙策刚刚来到东门,远处便扬起阵阵烟尘。蹄声如雷之中,数十骑雄骏的战马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更是披挂整齐、各持兵刃,显得杀气腾腾。为首的一匹枣红色战马之上,一员身材魁梧的赳赳武夫身着铁叶重甲,手中高举一柄长逾丈八的长矛,陆议见其矛尖被打造成弯曲如蛇,倍感好奇之余更不由想起伯父陆飒在世之时曾与其言道:北地幽燕与匈奴、东胡比邻,故当地游侠所使用的兵刃与中原多有不同,其中便有一种名为“蛇矛”的长刃。
陆议正自追忆往事,那手持“蛇矛”的将佐却已然在孙策面前翻鞍下马。单膝跪倒、双手抱拳道:“少主,程普回来了!”紧随其后的其他骑士亦纷纷下马叩拜,齐声祝道:“某等恭贺少主大喜!”孙策看到这些人似乎异常的高兴,连忙上前搀起程普,并对着众人说道:“各位叔叔不必多礼,你们能赶到喝我的喜酒,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还请快快进城吧!”
程普一干人等将坐骑交给把守城门的兵卒之后,便跟随着孙策朝着庐江太守府的方向走去。对于这些人颇为陌生的陆议,注意到一旁孙策麾下的徐盛、丁奉等亲随脸上隐然露出不悦的神色。陆议便连忙向平日最为多话的丁奉请教道:“丁兄,这些是什么人?”
“都是一些老主(指孙坚)帐前的旧将。领头的那个是程普。右北平郡人士,本是幽州牧刘虞麾下骑将,后与老主同讨黄巾时相识,便结为异姓兄弟。他身后那个背着两张铁弓的,是老主的别部司马韩当,也是幽州人士。据说早年曾教导过咱们孙校尉骑射。那个一脸大胡子的、腰间带一对铁殳的姓黄名盖,乃是荆州零陵人士……”
丁奉正说的兴起,却不想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丁奉刚想发作。却发现推自己的竟是身为四亲随之首的徐盛,也便只能尴尬的对着陆议笑了笑。不想徐盛却并不肯就此罢休。继续呵斥道:“丁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记性这么好?那每次周公子教咱们识文断字的时候,你怎么都总说记不住啊!再多话,罚你回去抄写《孙子兵法》。”
“徐大哥,你就饶了我吧!那么歪歪扭扭的蝌蚪文我是真的一个都看不懂啊!”丁奉听说要回去罚抄,连忙一脸献媚的向徐盛求饶道。“那就乖乖闭嘴!”徐盛白了他一眼,续而对陆议言道:“议公子,咱们孙家的事情,我劝你还是以后少打听为妙!”陆议见徐盛满脸怒气,也只得连忙点头道:“徐兄教训的是!”
看着徐盛带着丁奉等人追随孙策、程度等人而去,陆议不禁感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好在此时周瑜悄然走上前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阿议,伯符视汝为心腹,甚至更胜于徐盛、丁奉等人。你便跟上去听听吧!”
周瑜的话虽然令陆议感到了一丝温暖。但注意到周瑜本人却已然摆出一副止步不前的姿态。便有些迟疑的问道:“那周兄你呢?”周瑜微微一笑道:“我若去了,只怕会成为那些老臣的众矢之的!个中缘由嘛?你一听便知!”说罢,周瑜竟一挥衣袖,飘然而去。陆议被周瑜说得如坠五里雾中,有心不趟这浑水,却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只能快步朝着庐江太守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