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叶氏位于云中城的封闭家族,这个家族历史上分家极少,多半也都湮没了。只有主家,始终以其培养的将军而闻名于天下。他们家族“下弦月”的家徽旗一度可以取代皇室羽林天军的战旗。云中叶氏具备一个非常完整的军事人才培养机制,所有男子都在很小的时候开始被灌输军事知识和作战技巧,在这个世家,不能从军的男孩被看做可耻的,连母亲和姐姐都会鄙视他。云中叶氏的历代家主都奉行着祖传的、强硬的军武家族纲领,对于家族成员也培养他们的羞耻心和上进心,令他们坚强勇武,而绝不对软弱予以姑息。这为皇室以及诸侯输送了大量的军事人才,也在每场战争中损失很多的后代。
坐在胡不凡对面的,正是云中叶氏中的一位,淳国大将军叶建英。他自七日前渡过天拓海峡便立即将朔北部将要南下的消息告诉淳王,但淳王乃至整个淳国的态度缺模棱两可,十分暧昧。如此军机大事不仅淳王本人没有传召他,这几日连三阶以上的大员都没见到,而他本人,也被淳王给“保护”了下来。胡不凡心中千般悔恨,却又无计可施,面前的这位淳国巨头刚才忽然拜访,说话却滴水不漏,顾左右而言他。他几次想暴起劫持此人,但面前的这位端坐在他身前的将军却让他十分忌惮——因为在他的身旁,放了一把剑。云中叶氏,坐剑杀人。
“坐剑杀人”是一个剑术的起手式,这个起手式有典故。
风炎皇帝麾下名将叶正勋以武术闻名。他在稷宫学习的时候,黑街上的刀术好手杜笙五次三番地挑战他,但是都告失败。叶正勋欣赏杜笙的刀术,每次都点到为止,杜笙受的只是皮外伤,所以总能卷土重来。叶正勋是个几乎没有破绽的人,无论杜笙是在他吃饭、睡觉甚至沐浴的时候偷袭,都没能占到任何便宜。杜笙不忿,冥思苦想,钻研出纵劈的劈的一刀,这一刀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自上而下的一记纵劈中,以气势威吓敌人,如果敌人横刀阻拦,就劈断敌人的刀,如果敌人挥刀砍杀,就和敌人对斩,就算胳膊被砍下来,也要同归于尽。
这一刀几乎有了北陆蛮族“大辟之刀”的强横,但是杜笙仍然没有绝对的把握,因为叶正勋拔剑极快。
杜笙不再偷袭,决心面对面地决战一次,前提是他站着,叶正勋坐着。任何研习刀术剑术的人都清楚,坐着只能运动上半身,而站着可以蓄积全身之力,所以坐姿出手几乎完全没有胜算。相。相反对于杜笙而言,他面对叶正勋,叶正勋的任何动作都在他视线中。
杜笙闯入叶正勋和朋友饮酒的酒肆,那天和叶正勋一起饮酒的是微服的风炎皇帝。
杜笙举刀过顶,长啸着扑过去,以敌我共亡之心力斩而下!
但是他也无意于杀死叶正勋,他佩服这个男人,只想和他比较刀术上的高下,临行前把佩刀换成了木刀。
叶正勋只来得及按剑跪坐而起。
没有人能够看清两个人交错错的瞬间,一切静止下来的时候,杜笙提刀站在叶正勋背后,叶正勋仍旧按剑跪坐。叶正勋的肩甲裂开,杜笙的胸口裂开,叶正勋的剑还在剑鞘里,鲜血从鞘里流出。
云中叶氏,坐剑杀人。
叶正勋看了杜笙的木刀,不由得长叹。因为皇帝在座,他不得不确保安全。从此世人才知道,云中叶氏最快的剑,不是站着拔出来的。“坐剑杀人,没有留手的余地。”叶正勋对垂死的杜笙说。看见这一剑,也不算亏了。”杜笙的遗言就是如此。
后来叶正勋把杜笙的纵劈一刀改良为“斩钢刀”,在军中传授,是他属下“狼牙七纵”最强的战场刀术之一。在北陆草原上无数次把蛮族人奔驰的烈马当胸斩倒。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样勇绝的一刀,仍旧无法匹敌云中叶氏的“坐剑杀人”。
但是叶正勋没有教授过“坐剑杀人”,因为这是一刀发出就只能杀人的刀,凶戾得连他也不愿意使用。但胡不凡可不想拿小命去赌,尤其是现在。
“胡校尉能从瀚州草原奔袭至此,当为人杰”叶建英突然道。“岂敢,但经此动乱卫尉寺在朔北部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彭都司也因此殉国”胡不凡说完,心中一叹,彭知恩两年前与他一同北上,化身为商队统领博得了狼主的欢心,被他尊为座上宾,而他也趁机结交了狼王帐下一批青壮军官,没想到突然事发,差点连他都没能逃出来。“胡校尉何必自谦,不知胡校尉眼下年龄几许?”“十九”“那便对了,两年前能以十七的年纪北上,这等胆气天下便寻不出第二人来,更何况大胤四百年,十七岁的果毅校尉屈指可数,若胡校尉不能称为人杰,那天下还有谁能当之?”
“‘凄惶月’叶正勋可当”胡不凡半是嘲讽半是认真地回答到。
叶建英听到先祖名号,神情不由一肃,盯着面前的这位果毅校尉,后者也正以一副慷然赴死的神情盯着他。“风炎北伐,名将铁血燃烧之世,我辈武人无不为之奋武,时至今日,天下武将没有一人不愤恨未能生在风炎一朝,也没有一人不想重现风炎之世........但胡校尉可知这天下人最想是哪一朝?是风炎武帝之前仁帝的修文之世,修文五十七年,天下太平”
“和亲北蛮,天下太平又有何羡!”
“但朝中承平已久的诸公不这么想,天下清议不这么想,淳王陛下本人,也不这么想。事实上胡校尉你的消息淳王早已知晓,但——”话音未落,叶建英身旁之剑便已出鞘,剑芒闪耀!
“修文五十七年承平之世,世人都道乃仁帝励精图治才换来的如此盛世。真是可笑,软弱无能的君王哪里担得起如此赞誉。”那日与胡不凡相遇的中年男子侃侃而谈,他此刻浑身是血,箕踞在一片草丘之上。他的正前方,站着一位黑袍老者。“没想到追我的人居然是你,死在风炎帝师公山虚的手里,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他哈哈大笑,尽管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决,但他也懒得去问了,一个快死的人,就算知道了惊世的秘密,又有什么用,带到虚空中给诸神听么?但对面的人却并未马上动手。
“怎么,念及旧情想放我一马吗?”
“谈无欲,你知道我的目的,你又何必装傻。”
“哇哦,原来你还有求于我么,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岁正之瞳在哪里。”
“在你妈逼里!”说完突然口吐鲜血,自绝当场。“原来老师当初教我是为了这样啊......咳咳,公山虚,你也在老师手下打过下手,不是要岁正之瞳吗,去算嘛~哈哈哈”笑声转至低沉,终不可闻。望着临死前一脸嘲讽的谈无欲,公山虚沉默不语。时至今日,那个男人的影子依然笼罩着他。
修文承平之世,功不在天子,不在朝廷,不在苍生。而在太卜监,在太仆卿。天命渺不可知,主宰命运的岁正之星也是如此。在无数星图中人们连它的位置的一丝线索都找不到,但在无数古老的星监中却都有关于它的记载。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胤仁帝太卜监太仆卿,修文五十七年最强秘道家楚道石,以一人压服天下的男人。渺不可知的天命,在他出现之后仿佛肉眼可见,没有人知道是楚道石预测了命运,还是他说的话成了命运,但有一点大家都知道,世间无人能挑战他,挑战岁正在人间的化身。当楚道石第一次见到还只是个不被重视的端郡王的胤仁帝的时候,他便脱口而出“端王将是这天下五十七年的共主”关于他的来历,众说纷纭,但流传最广的版本楚道石却是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出现在金吾卫的监狱里。而他与端王的相遇,也是在这里。他的来历神秘莫测,死亡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在某个午后,楚道石吃了一块茶点,然后就突然死了,而在他死后,他的双瞳,变成了碧绿色的石头,深邃不可知。被冠以岁正之瞳,人们称那里充满了岁正的力量。就在他死去的当晚,他的遗体连同岁正之瞳一齐消失在历史中,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