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家门口，李染屡次想要敲门，又屡次放下。
躺在病床上的一年，他无数次幻想过回家的场景，他以为自己会激动落泪，会心潮澎湃，也或许只会淡淡一笑。
万万没想到，真当此刻来临，却是近乡情怯，踌躇难前。
母亲的脸上是否又多了两条皱纹，她会不会还在为他默默流泪？
父亲是否还在外面奔波，他今天又喝了几瓶苦酒，皱眉抽了几根烟？
妹妹是否还那么任性，会大吵大嚷着，质问他回家为什么没给她带吃的？
太多推门就能解答的疑问，他却在原地想了好久。
最后，门内杠铃般的笑声给了他勇气。
“咚咚咚。”
三声门，他敲得很慢，与上学时回家截然相反。
“谁呀？”
母亲的声音响起，他心中一震，竟是忽然湿了眼眶。
好久不见。
一阵哽咽，他抹干眼泪，换上笑容。
“妈，是我呀。”
短暂的沉默后，脚步声响起，一轻一重。
门开了。
女人痴痴望着他，她的身影薄的像张纸，黑眼圈很重，眼里满是血丝。
她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没穿，那只失踪的拖鞋躺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妈。”
他又喊了一声，泪流满面。
母亲没说话，只是死死抱住他。
那干瘦的身体里不知哪来的力气，即使已是修者，他仍感到鲜明的疼痛。
越过母亲的肩头，他看到目瞪口呆的妹妹，手机从她手里滑落，砸在地上，翻了个面，让李染看到正和她视频的女生。
“哥！”
自家的傻妹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跑得太急，一脚把地上的手机踹出去老远，然后痛呼一声，捂着被撞到的脚趾，蹲了下来。
“妈，我回来了，我们先进去吧。”
他低下头，对母亲说道，却突然看到母亲的身子在往下滑。
“妈？你没事吧，妈！”
连忙将她搀扶住，李染这才真切的感受到她轻得仿佛能被风吹走的体重，更是心酸。
把母亲抱进卧室，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一走出去，他的傻妹妹急吼吼地到处乱串。
“手机，我的手机呢，120，哥，你有手机么，赶快打120！”
“别急！”
李染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提起来，放到旁边的板凳上。
他早就用灵气探查了一遍母亲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疲劳过度。
“妈没事，就是太累了，你安静点，让她好好睡一觉。”
“真的？”
“你信不过别人的话，”李染从茶几底下捡起手机，扔给她，“还信不过我的话？”
很快，李染就后悔把手机还给他。
“天呀！小清，李染哥回来了！”
手机里，一个无比嘹亮的声音响起，一嗓子差点把他嚎出心肌梗塞。
幸好母亲是真的累了，这么大的声音她仍然没醒。
她的傻妹妹，李清，慌忙把声音调到最小，对着手机疯狂比着“嘘！”
“我马上去你家！”
视频里的女生撂下一句话，迅速挂断了视频。
“你说你们就住楼上楼下的，还用视频么？”
李染满脸写满了无语，吐槽道。
视频里的人他熟的不能再熟，如果说他妹从小是他的跟屁虫的话，那这个胡欣然就是他的跟屁虫二号。
这两人在李染看来就是哼哈二将，一个人傻，一个爱闹，凑在一起，无人能挡。
极强的行动力是李染对胡欣然最大的印象。
果然，没到半分钟，胡欣然穿着睡衣，直接走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这小姑娘半年不见，剪短了刘海，那颗闪亮的大额头越发晃眼。
趁她还没再嚎一嗓子，李染用桌上的苹果堵住她的嘴。
“我妈睡觉呢，小点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胡欣然啃掉一大块苹果。
“染哥，你的病，是不是好了，没有哪里还不舒服的吧？”
口里含着苹果，胡欣然小声说道。
这混世魔王现在还学会关心自己了，李染欣慰地点点头，语气放轻柔了许多，说道：
“是的，我现在健康的不得了。”
“哦，我怎么觉得你还没好，”吞下嘴里的苹果，她盯着李染手上缺了一大块的苹果，说道：“我印象中的染哥不可能这么温柔。”
青筋暴起，他使了个假动作，假装要给她吃苹果，趁她头往前伸，反手就是一记脑瓜崩。
这货居然捂脑门的同时还不忘叼着苹果。
“你以后少和她来往一点，会变更傻的。”
李染转头，诚恳地告诫妹妹。
“她最近闹着要减肥，两三天只吃了点蔬菜和鸡胸肉，现在这是饿坏了。”
李清赶紧为自己的好姐妹辩护。
“这么小的孩子，减什么肥，”李染走到厨房，冰箱里放着的两个小布丁让他一下找回了对家的熟悉感，“吃点布丁，别饿晕了。”
在食物面前可没什么好姐妹，李清双手大张，堵住厨房的门。
“哥，说了多少次，那是我的布丁，我的！”
“又不是我要吃，我这是拿来救人的，快闪开，你没看欣然眼里都在泛绿光嘛。”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这是我的私人财产，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妹呀，吃了哥再给你买，别这么小气，让别人看笑话了。”
“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哪一次给我买过！”
“李清，你敢发誓哥这辈子都没有给你买过一次布丁么？！”
“那也就买过一次......”
“你看，我还是给你买过的。”趁妹妹不注意，李染一个后仰，从她手臂下钻过去，把拆开的布丁和勺子递给胡欣然，“来，欣然，多吃点！”
他没夸张，胡欣然的眼中的确在发绿光，挖布丁的动作宛如一头刨食的饿狼。
“哥！！！”
“嘘！”
看着李清怒而不能言的憋屈样子，一年的时间，他第一次真心笑了。
未曾失去的话，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些挥霍而过的日常时光才是最为珍贵的宝藏。
我回来了！
他笑着，在心里大吼，我回来了！
李清显然误解了他的笑容，闷头坐会沙发上，气鼓气涨，活像一头河豚。
胡欣然三下五除二吃完布丁，对着空掉的布丁盒，虔诚地拜了拜。
然后她抬起头，环视了一周，突然问道：
“诶，叔叔呢，他还没回来么？”
这话把一怒一笑的兄妹两人都给问懵了。
“爸还没回来？”
李染看了眼手机，这都快晚上十点半了，再怎么加班也不会加班到现在吧，父亲可没有住公司的习惯。
“没有，他也没给我们打电话，”李清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对了，刚刚吃晚饭的时候妈给他打了电话，没人接，妈就让我先吃了。”
李染第一时间想起了钱玉溪，难道对方还不满足，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印象深刻？
“我给爸打个电话吧。”
李染拿出手机，正准备打，茶几上母亲的电话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着来电人是“岳书。”
岳书是父亲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两人一直关系很好，逢年过节经常会来他们家玩，李染人生中第一台游戏机就是他送的。
李染接起电话，说道：
“喂，岳叔叔，我是李染。”
“小染呀，”这是他醒来第一个听到他说话毫不惊讶地熟人，“我，我现在，在，你们家小区的，嗝，小区楼下，你爸他，嗝，喝醉了，你快来把他接上去。”
即使隔着手机，他仿佛也能闻到对面那股滔天的酒气。
“好的，岳叔叔，我马上下来。”
挂断电话，李染给了李清一个眼神，李清心领神会地起身去倒温水，然后从洗手间里拿了个盆，放在门口。
“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玩。”
李染打开门，让胡欣然先出去。
“那明天见，再见了染哥，还有小清。”
胡欣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赶到小区门口，保安亭前，两个醉汉抱成一团，呼呼大睡，手机就扔在一边的地上。
保安叉腰看着他们，满脸无奈。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爸和他朋友，我现在就把他们带回去。”
李染不好意思地冲保安笑了笑，说道。
“这不是李染么，”当了这么多年天才，李染的知名度还是挺高的，保安也认识他，，“就你一个人呀。”
“没办法，我妈睡了，家里就剩妹妹了，她也扛不动。”
“那我来帮你吧，你一个人也扛不动他们两个。”
“没事没事。”
李染说着，像拎小鸡一样，一手一个，突出一个轻松写意。
保安惊了。
“我先回去了，辛苦你了。”
他甚至有空抬起手，向他道别。
“额的娘内！”目视着他远去，保安爆了句家乡话，“躺一年躺变异了？”
李染扛着两人上了楼，嫌弃电梯太慢，而且容易遇到其他人，他干脆走楼梯上了十一楼。
脸不红，气不喘，门没关，他先把父亲放在沙发上，然后再把几个凳子并在一起，把岳书搁上去。
“这么快？”李清从厨房出来，温水里放了茶包，“岳叔叔也喝醉了？”
“嗯，你明天还要上学，先去睡吧，我来照顾他们两个就行了。”
父亲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喊着要喝水。
“哥，我不困，”李清吃力地把父亲扶起来，喂他喝了几口醒酒茶，“这一年都是他喝醉了都是我和妈照顾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个任性的妹妹也长大了。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李染叹了口气，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让妹妹一辈子不用考虑这些事，就那样任性快活地长大。
这是一个做哥哥的私心。
“你以为我是担心你累着了呀，”李染抬脚踹了下她的屁股，“滚回去睡觉，快中考了，你要是休息不好妈非打死我不可。”
“你就能现在欺负我了，”她幽怨地看着他，撅起了嘴，“我才不用准备中考，马上第三波灵气潮汐就来了，我肯定能成为先天修者，到时候等我加入协会，哼哼！”
李染又踹了她一脚，“别想屁吃了，睡不着就滚去学习，就算你是修者照样要被我踢屁股。”
“略!”
李清对他做了个鬼脸，愤愤不平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李染沉思起来。
连学生都知道先天修者和协会的事，看来社会上大部分人都已经默认了修者的存在。
成为超人、不再平凡、打破社会阶层......
修炼能够满足这个社会中各种各样的期待，对修炼没有期待的人也很难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别人的手里。
灵气就像手枪，当它合法化，没有人会不想拥有一把枪，不管是出于威慑还是自保。
等到第三波灵气潮汐之后，灵气开始适应大部分修炼，全民修炼的浪潮可能会就此开启。
“你有办法让我的家人现在开始修炼么？”
他自言自语，希望乐竹雨给予回答。
“我不懂普通人的修炼，也不会那些精深的修炼功法，反正他们对我都没用，所以你问我就是问错人了。”
乐竹雨答道。
不愧是青春版老爷爷，啥啥都不会。
她没办法，李染暂时死了这条心，想着三天后执行任务的时候去协里面问一问。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
“问，问完我还要打游戏。”
懒狗。
李染腹诽着，问道：“我气海里的灵珠怎么从乒乓球变成玻璃球了，现在我炼体期了，练那个《引灵法》能吸收灵气来补充它么？”
“都说了，你和我一样，半点天赋都没有，打个比方，别人的身体都是自带天线的，虽然天线长短不同，粗细不同，但是都能用来吸收灵气，而你的身体就没有那根天线。”
李染总觉得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另有所指。
“所以说，”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我的灵气用光了就是用光了，不去别人梦里吸的话，我就会变回一个力气大点的普通人？”
“知道你还把那个叫江良的打死了，你把他偷偷软禁起来，每天逼着他修炼，然后你吸他的灵气，把他当成仓鼠发电机，不香么？”
乐竹雨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那时候也没阻止我呀！”
“你那时候杀心那么重，我阻止你干嘛，等着被你嘴臭？我可没你那个癖好。”
“.......”
李染不想和她说话了。
“水，水......”
父亲又开始喊着要喝水，李染拿起妹妹放在茶几上的醒酒茶，喂他喝了两口，帮他擦干嘴。
让父亲重新躺平，他的口袋里突然掉出一张金色的名片。
电云科技——脑细胞再生基金会。
这是什么？
他觉得可疑，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把名片放回父亲口袋。
两个大老爷们鼾声如雷，李染放下心，也回到房间，睡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