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陆子辰在她身边,把她一切都照顾的很周到。雪儿没有再因为许斐星的离开而哭闹过,她显得很平静,按时吃饭吃药,就是陆子辰和她聊天,她都会笑盈盈的回应他。这让陆子辰觉得十分舒心,把进宫参见公主的事完全抛在脑后。
子霏见着此般情景,对雪儿很是厌恶,却又不得不在公主面前打圆场。她决心要做些什么,以阻止陆子辰和雪儿继续发展下去。
那日雪儿觉得身体状态好很多,于是坐在屋前绣着荷包。她有一手精巧的绣工,是从许家女管家那学来的,曾经竺安王族的礼服刺绣,都出自她手。
“雪儿,有空吗?”
子霏只身坐到她旁边,看着她手里的刺绣,心中多出了一份打算。
“怎么了子霏姐姐?”
雪儿笑了笑,面容很恬静。
“你今后怎么打算?”
雪儿对子霏的问题很疑惑,不知她要说什么。
“我,等我哥哥来找我。”
子霏听了噗嗤笑了出来,一脸讽刺道:“你哥都战亡了,你等他的魂儿找你啊,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哥?是不是病傻了?”
雪儿怔了片刻,眼里有些不安。
“不会的,他会找我。”
子霏更觉好笑,把本该要说的事放了一边,摸了摸雪儿的额头。
“没发烧啊,你哥都下葬了你不知道?”
“你们一定弄错了,之前也有人说他回不来了,但他每次都能回来,他可能在哪个地方养伤,养好了就会来找我。”
“天呐,不可理喻。”
子霏冲她翻了个白眼,雪儿并不在意,低头继续绣她的荷包。
“诶,你给谁绣的?”
“没给谁绣,姐姐喜欢就送给姐姐。”
子霏一把抓过荷包看了看,见那绣工果然不凡,又问她:“你会做衣服么?婚服。”
雪儿点点头。
“那你给我大哥和我家公主各做一套吧,我把料子给你。”
“陆军医要成亲了?”
“是啊,和我们长公主。”
“真好。你们公主是不是很漂亮呀?”
“废话,在这蓝韵城就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胜过我们公主的。”
子霏见雪儿笑得很真切,并不像有什么心机与虚假之意,于是对她稍稍放缓了些语气。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子霏突然问她。
雪儿听后面颊微微红晕,“我,我喜欢我哥哥。他说打完仗就娶我……”
说到这,那股不安之感又萦绕于心头,但她极力把这种恐惧压了下去。
“他不是你亲哥吗?而且,和你说多少遍了,他已经——”
子霏撇了撇嘴,她发现雪儿之所以那么平静,并不是她接受了现实,而是她不愿承认许斐星的离世而活到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我是许家的养女,我们不是亲兄妹。”
子霏叹了口气,拍了拍雪儿的肩膀,严肃的望着她。
“听着,你要死活不承认许将军离世了呢,我也不和你争什么,你想等他你就继续等,我也管不着。只是有一事你要清楚,公主对我大哥有情有义,我大哥不能辜负公主。若说论气度论才貌,你都不及我们公主千分之一,所以请你好自为之,以后离我大哥远一点,明白了么?”
“子霏姐姐,我和陆军医没有什么,你别误会。”
子霏冷笑了一声,“但愿吧,若让我发现什么,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雪儿不再说话,子霏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但又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只得忍让。想到这,她就愈加盼望哥哥能再度出现,带她去那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大门打开,雪儿眼前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走来的不是她哥哥,而是陆子辰。她起身行礼,低头的顷刻间收回了她又一次的失望。
陆子辰简单问候了她几句便转身离开,他大概觉得子霏对他的怀疑越来越重,所以刻意与雪儿保持些距离,但在子霏眼里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子霏来到他屋里,胡乱抓摸着他摆放在桌上的草药。陆子辰见状心生不满,微微蹙了蹙眉,问道:
“你来我屋里有事么?”
子霏抬起头,一手托腮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回道:“你知道你那宝贝雪儿为什么整天跟没事人一样么?”
“说什么呢你。”
子霏并不搭理她大哥的反应,继续说道:“她是活在自己幻想里了,死活不相信那许将军战死的事实。不过我刚得知,他俩可不只是兄妹,还是对恋人呢。”
“陆子霏!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她面前提许将军!”
陆子辰已按耐不住心中的不快,他最不想子霏在他跟前提及雪儿,因为她一定会说三道四最后扯到公主身上。
“啧啧啧,这就心疼了?你不惊讶她和许将军的关系么?”
子霏用她那杏眼瞟了瞟陆子辰,略过一丝嘲讽。
“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没别的事请你出去。”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了解的够多嘛。”
“陆子霏,你少在我这阴阳怪气。”
子霏冷笑了一下,“大哥,说真的,你可真不高明,我一在你面前提及雪儿,你必会动怒,而我一提公主,你必逃避,我真想知道你这样累不累,既觉得心力憔悴,又何必想着能左右逢源呢?你在朝堂上也是如此吧,一面依附着大殿下的权势,一面又牵扯着公子容沚和墨将军他们,你想左右两全,可你觉得最后雪儿能倾心与你呢,还是觉得容沚也能像对墨将军那样对你掏心窝呢?到头来,公主和大殿下会对你失望透顶,而雪儿也好容沚墨将军也罢,他们记不记得你都不一定,你什么也捞不到,大哥又是何苦来呢?”
“你想说什么……”
陆子辰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沙哑与无力。
“公主还在宫中等你。”
子霏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一缕风掀动了几缕草叶,阳光透过桌前极精致的雕花窗,撒下斑驳的光影,不动声色,却穿不破陆子辰心中那抹波澜,皴蹙而密理。
陆子辰在屋里坐了很久,没人知道他想些什么。等他再走出房门,已是梳洗更衣过后,他命人备好马,一人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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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云为了陆子辰能见自己方便,给了他随时进宫的特权,而陆子辰并没有如她期望的那样时常出现在她左右,他似乎一直很忙,渐渐的,她也就习惯了。
“公主,陆军医来了!”
小宫女碎步跑进来,脸上掩不住的兴奋,边说边对公主认真点了点头。容云见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给她捋了捋碎发。
“瞧你慌的,去把陆军医请进来。”
“是!”
容云没料到陆子辰会出现在午后,不过她越来越相信,什么事情越期盼越无果,而自然而然,反倒出乎意料了。
她从容的斟上茶,陆子辰恰好站到她面前。
“微臣鄙薄,困于琐事,不能及时探望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陆子辰先行一礼,容云亲手扶他起身,让他作罢。
“陆军医何必见外呢,国事要紧,自不必在我这耽搁要务。军医何时觉得乏了,就来我这转转,也当是清净片刻。”
容云将茶递给陆子辰,陆子辰从她那双纤手中接过玉杯,抿了一口,那茶香沁了整个心脾。
“每次公主的紫气东来都让人难忘。”
陆子辰看向容云,眼里流露着一份恭敬,又不失风雅倜傥,丝毫不见他在家中时的不安与沉闷。
“军医品味不凡,不留下些特别之处,怎么让军医记住呢?”
只见容云此时皓齿朱唇,一颦一笑分寸有度,显尽女儿之温婉含羞,一举一动恰到好处,又不失女人之瑰姿绰态。
“公主哪里的话,微臣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承蒙公主高看了。”
陆子辰面对眼前不可多得的佳人,却不知为何,不能翻起他心底的涟漪。曾经,他觉得他应该喜欢容云这样倾城静好的女子,而当他看见雪儿,他愈发觉得在雪儿身上多出些什么感觉,在容云身上怎么也找不到。而又是这种感觉,会把他的心境全部扰乱,会让他失去风度与儒雅,也许那才是心动吧,他这样想着。
“听子霏说,军医收治了竺安许将军的妹妹,不知怎么样了?”
“初愈了,就是心绪不稳,还不能接受许将军战亡的事实。”
“那许将军,真的是败在容沚手上吗?昔日他率军八万,深入塞北匈奴腹地,大败西戎二十万大军,又久经沙场十多年,让西戎北狄以及各诸侯国都闻风丧胆,怎么会让容沚——?”
陆子辰又想起竺安城下的情景。正如容云所说的那样,谁也不会想到许斐星会在那一战倒在容沚的剑下,也不会有人想到一代名将最终惨死于自己部下之手。
但他并不想和容云描述太多战场上的事,因为每每提及这次出征,他的胸口都仿佛在被人重创般疼痛。
“战场的事总有意外。容沚公子毕竟也是高手。”
容云微微一笑,“我真是太不了解容沚了。他在我印象里还是那个五六岁不懂事故的孩子,竟不知他十几年已有如此才干。”
陆子辰很诧异她会这么说容沚,而没有问他屠城的事。
“我大哥打算什么时候放容沚出来呢?”
“大殿下还没说。”
容云凝视着陆子辰,俊秀的五官在光照下显得清朗而通透,不见丝毫刀剑余留的肃杀之气,这是容云当初一眼倾心于这个冠玉书生的原因,她本就不喜欢那些武将间的撕杀,对她而言太过粗野,因而当初她父王打算将她许给战功赫赫的墨殷时,她毅然决然地做出回绝。她清楚父王对她的宠爱,并且她牢牢抓住这一点,为自己选了一位如意郎君,尽管陆子辰当时身份卑微得不足挂齿,尽管他在这一切之中总处于被动,而容云对此浑然不觉。
“军医若一直为此事烦恼,我可以去找大哥谈谈,让他早点放容沚出来。”
陆子辰凝神思虑的模样总能迷住她,容云握了握他的手,才让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收回来。
“那就有劳公主在长公子面前为公子美言两句,牢房条件过于简陋,公子身上还受着伤,怕时间久了撑不住。”
“放心吧。”
容云的手仍放在陆子辰的手上,陆子辰心里明白,他伸开修长的手指,将其握在掌心。容云感受着他的温度,从她的指间浸润到全身。
“今天天气好,军医和我去院里走走吧,我这的梅花都开盛了。”
二人一齐起身,陆子辰为她披好衣服,揽着她的肩走去庭院。
梅林果然成一片花海,陆子辰从未见过如此繁盛的梅花,参差错落于蜿蜒的小路两侧,疏密之间又见假山,池塘,辗转之间又换玉阶,楼阁,鹿鸣悠悠,鸟鸣啾啾。
“今年也不知怎的,这些梅花开得如此盛艳。有几年因为太冷,都开不了几枝。”
“年末有这样的吉兆,来年公主一定顺风顺水。”
容云冲陆子辰嫣然一笑,在阳光下如同那些梅花一样。
“军医为我选一枝好的吧,我放花瓶里。”
陆子辰在四周览了一遍,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朵错落有致,虽繁不乱,虽艳不妖。他盈手递给容云。
“只有这枝最配公主。”
容云小心接过,自己也折了一枝,命人将这两枝各放入一个花瓶里。二人继续向前走。
“不知近日朝堂怎么样了?”
“公主想从谁听起?”
“你且说说墨将军和容沚,我平日不怎么关注武官,了解甚少。”
“长公子保留了墨将军在军中的职务,但革除了公子的,而且统兵权现在也在长公子手里。”
“这……”
容云驻足,神情沉重下来。
“我父王知道么?”
“还不知道。长公子现在全权处理这件事。”
“我父王亲口说的?”
陆子辰一怔,不知为何容云这么问。
容云轻叹一声,继续向前走,陆子辰也跟了过去。
“军医有所不知,我父王并非最钟意于我大哥,不然怎么不直接立太子呢?他还有其他人选,这回父王病倒谁也没料到,但他绝对不会说出让我大哥一人全权处理国事这样的话,那样就会给文武百官一个错觉,到时若再想立别人为太子就难了。一定是我大哥那边动了手脚,才独揽了权利。”
“可那些朝堂元老,都支持大殿下。还有谁能竞争得过他呢?公主是觉得容沚公子——”
“当然不是。”
容云不等陆子辰话音落定,“军医对王室内部的事知道得太少了。”
陆子辰只得谦谦笑过。
“军医可知容白公子?”
陆子辰思忖了片刻,答道:“在西良国做质子的公子?”
“正是,军医没见过他,再过些日子他就加冠回国了,至时军医见了便知,容白公子自小聪慧好学,神态风度都不失于我大哥。而且……”
容云顿了顿话音,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陆子辰后宫之事。陆子辰恭敬地等着她,也不多问一句话。
“容白公子的母亲漓姬现在正得宠。这宫廷里的事,变化无常的,得势失势都琢磨不透。我大哥实在不应该得意的这么早……更何况,听祖母说,容沚虽能隐忍,但不可彻底激怒,否则后果不可想象。我大哥此举,无异于将容沚往悬崖下推啊……”
陆子辰静静听着,此时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宦海沉浮尚不可多言,又况王权之事呢。
容云见陆子辰沉默,笑道:“是不是我话太多,军医听着无趣了?我们可以说些别的。”
陆子辰这才浑然一惊,连忙解释:“微臣只是对公主所说之话感到诧异,宫内之事,不曾有人与微臣提及过。”
容云一听便笑了,她没料到陆子辰也为官有些时日,是如今还那么单纯,不谙世事冷暖。但她没再多说,她清楚陆子辰的自尊心有多强。
“这些事都司空见惯了,军医不必往心里去。总之军医在我大哥那小心着些,我大哥心思重爱猜忌。不过有机会你也劝劝他,继位之事不可急于求成,至于容沚的事,我会想办法。”
“君上为什么会排挤容沚公子呢?”
陆子辰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唐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容云神色变得黯淡,因为此事本就不是世人所知的那么简单。
“容沚母亲之死,不是难产。其实是……被人谋害了……”
陆子辰从未见过容云说话这么吞吐过,他心想这里应该是触及了宫中什么秘密,不知也罢。
“公主若觉得难为情,不说便是,是微臣冒犯了。”
“没关系,你听我仔细和你说。”
容云拉着他坐在长廊的座椅上,道出了她母后隐藏多年的秘密。
“当年我母亲与瑶碧夫人几乎同时怀上了孩子,但不料我母亲身体出现不适而流产,当时父王已知道母亲肚子里是龙胎,母亲担心这一流产会让她因此失宠,恰逢瑶碧夫人怀的也是男胎,于是着手策划,平日假扮孕妇,等瑶碧夫人生下孩子的时候,将其抢到自己手中。前期一切都很顺利,瑶碧夫人临产时,母后已经买通了瑶碧夫人那边的产婆与侍从,但计划被瑶碧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识破,瑶碧夫人与她的侍女拼死保住婴儿。母后怕惊动父王只得作罢。过了几日,瑶碧夫人因为产后元气消耗殆尽而离世,母亲将那名侍女关了起来,又买通太医,告诉父王瑶碧夫人因难产大伤元气而死,父王觉得容沚的出生不吉利,所以很不喜欢他。”
“公主说的太医可是我父亲?”
陆子辰此时满脸发热,他父亲的为人他是知道的,无关对错,只论利弊。
“军医不必往心里去,太医也是为当时情形所困,尚且避免更多人牵扯此事。”
陆子辰点点头,神情仍旧沉重。容云握着他的手继续讲下去。
“后来那个侍女承诺闭口不谈瑶碧夫人的事,只愿安心替自己生前的主人抚养孩子,直到君上为其找到合适的嫔姬为养母。到容沚六岁,父王都没怎么理会过他,但也给他公子应有的待遇。有一次,公子们在一起玩弹弓,见容沚与那侍女一起走过来,就用弹弓打他们。侍女怕伤到容沚,用身体抱住他,自己遍体鳞伤。容沚气愤不已,和那群公子打了起来,正好父王路过,众人都说是容沚抢他们弹弓,还打他们。侍女因得罪不起这些公子,只得认栽。父王认为容沚心***,与那侍女脱不了关系。于是这才考虑为容沚寻个养母,并把那侍女遣送出去了。谁知容沚大闹不已,众人都对他无可奈何,增加了父王对他的反感。最后事情传到祖母那里,下命把容沚接了过去。这事虽了结了,不过宫廷上下都认为容沚是个生性顽劣之人,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至于他后来为什么改过自新,据说是受到竺安许将军一家的影响,回来以后才开始步入正轨的。”
陆子辰听罢恍然大悟,心里却愈发烦乱。他忽然想起子霏上午的话,胸口一阵发闷。
“这些事君上都不知道么?”
“后宫的事,父王很难知道真相。”
陆子辰回忆起前些日子在牢房看望容沚的情形,想起容沚在他面前虽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但眼里掩不住疲惫。想到这些,陆子辰心中对他的不满也消除了大半。
“军医……”
陆子辰还没回过神,容云突然拥入他怀里,陆子辰身体一僵,不敢有丝毫大意。
“在这深宫,我现在唯一的寄托,就只有军医你了……”
陆子辰这才伸手揽住容云,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公主,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