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枫在大殿上扫视了一眼殿下的群臣,一身黑色的长袍衬着他标致的五官,严肃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他的眉眼和容沚十分相像,但眼眸中比容沚多了几分犀利和沉着,只要他的目光扫视到哪,就会让人不自觉的对其臣服下视。
容枫并没有坐在他父王上朝的玉椅上,而是背着双手站在玉椅前。大殿内很安静,大家都在等着这位极有声望的长公子开口。
“诸位都是朝廷重臣,能聚集在此帮助我容枫区区小辈料理朝政,实则感激。我父王仍病卧床榻,需要一些时间休养,所以这段时间由我来代理朝政,如有不尽人意之处,还请诸位大臣们见谅。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想请大家商议一下军队职权问题,谈谈我那闯了祸的弟弟,后续该如何让他长些教训。”
容枫此时很满意,下面的大臣们都恭敬的听着他的讲话,他留意着每个人的神情,观察他们是否对自己真心信服。
“长公子,老臣以为应把容沚公子降为中尉,若右将军一职暂没有合适人选,可先让左将军墨殷先接管全军。”
“这样不太妥吧,容沚公子也曾为蓝韵国立下过赫赫战功,况又是公子身份,在军中做个中尉,怕是说服不了军中诸多将士啊。”
“是啊,这样军事大权全在墨殷将军手里,恐怕也不太合适……”
“墨殷将军并没有阻止容沚公子屠城,也是失职,臣下觉得应该一并降职才是。”
“可是军中将士现在只能信服容沚公子和墨将军,把他们同时撤换掉,一则没有合适的人选,二则就算有人选,将士们也不太能接受啊。那将和兵生死同契,都是有感情的啊……”
“那怎么办呢?”
“依我看,留下墨将军。”
“他们是同一个阵营的,不然容沚公子屠城他怎么不阻止?必须都换,否则有朝一日,指不定他俩又干出什么事来呢!”
“要是竺安国的许将军不那么倔强,来我们蓝韵国,这事就好办多了。”
“唉,太可惜了……”
容枫面带微笑的在殿上听着他们的议论,他很喜欢看着群臣七嘴八舌发表着意见,他给予这些大臣足够的尊重,让他们都有发言的权利,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为他容枫所需的。
大臣们在下面议论了大概一刻多钟,容枫都没有开口讲话,他准确的拿捏着时间,然后冲着群臣做了个手势,刚刚喧闹的大殿骤然无声。
“大家商讨出什么结果了么?”
“长公子,容沚公子虽武艺高强,军事方面也有过人之处,但生性顽劣,无仁爱之心,臣下觉得——”
说话的臣子停顿下来,侧过头看了看身旁的陆子辰,陆子辰满脸疑惑,对他尴尬的笑了笑:“但说无妨,何必在意陆某?”
那臣子又转过头看向容枫继续道:“臣下觉得,还是不宜让容沚公子留在军营。”
陆子辰眉头一蹙,抬头看向容枫,见他正思考着臣子说的话,陆子辰心中暗叫不妙,又不好现在开口反驳。
“其他人也有此想法么?”
容枫沉思了很久才开口。
“老臣也这么认为,不仅不要让容沚公子留在军队,也不要让他再接触所有兵器了。应让他先明白如何仁民爱物,再说习武征战之事。”
陆子辰听罢暗自谈了口气,他已察觉到容枫正在接纳这种建议,并且又有朝廷元老的支持,他一介军医,即使再为容沚据理力争也是没有什么份量了。
容枫点了点头,他忽然发现容沚的势力已经小得可怜,起初他还怕这些老臣们反对,认为他过于针对容沚,便私下和陆子辰商议,打算保留容沚在军中的职务,但收走他的军权。而现在看来,把容沚剔除军籍,不仅不会遭到反对,反而能得到这些重臣的支持。
“这么看来,先解除容沚的军籍,让他潜心反省,根据他的造化,再决定他以后的去处如何?”
“正是此意。军营之事,可先由墨将军和陆军医接管着,不至让军心大乱,同时再多留意提拔一些中尉,好尽快弥补右将军的空缺。”
“陆军医意下如何?”
容枫此时正是得意,谈吐举止之间都流露出一股不可一世的自负。
陆子辰自知再辩驳也是徒劳,只得从命是听,便行礼道:
“臣下,定竭尽全力,辅佐墨将军重振军营。”
“好!有陆军医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容枫爽朗的笑声是发自真心的。他心头的一个钉子终于被拔除。他不必再担心容沚手握军权,有朝一日联合墨殷兵变他的政权了。至于坐上君王的玉椅,那只是迟早的事。
——————————
雪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陆子辰正在上朝。她虚弱得无力动弹,只能用眼睛环顾着陌生的四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意识渐渐清晰,干渴之意也随之变得强烈。
又过了有一阵子,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位年轻姑娘,高高竖着头发,薄嘴唇,鹰钩鼻,细长眼,微微上挑的眉毛带着几分英气,又留下一些女儿的媚骨,两者交融得恰到好处。
她走进来瞥了一眼雪儿,目光并不怎么友好。姑娘倒了杯水走到床边,也不顾雪儿身上的伤口是否疼痛就把她一把拽了起来,递过水给她喝,然后不等雪儿开口,她便用十分冷漠的语气对雪儿说道:“你哥战亡了,你们竺安也被屠城了,除了有能力的一些贵族皇室逃出去,其余都死了。你算幸运让容沚公子带回来,安置在我们这养伤,等你好了,就把你送回容沚公子那。”
雪儿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至于她后面说什么雪儿一句也没听。原本模糊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她想起了哥哥浑身是血,容沚的长剑刺向哥哥……
那姑娘并没有在意雪儿的反应,说完话又问了雪儿一句还喝不喝水,见雪儿没有答话便转身出去了。雪儿直愣愣坐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注视着前方,脑海中猛然涌入往昔的片段,却又在瞬间转为空白。她只那样一动不动坐着,消耗着身体所剩无几的体力。
陆子辰今日退朝回家的时间比以往多晚了很多,他到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陆子霏在庭院整理着东西,见她大哥回来,先是打了声招呼,又告诉他饭在厨房,让人热一下再送到他屋里,之后才不慌不忙的指了指雪儿那间屋子,告诉陆子辰雪儿醒了。
陆子辰因为长公子处理容沚的事情本来就已焦头烂额,现在又见陆子霏扯那么多废话才告诉自己雪儿醒了,便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不会早说么?”然后直接走进雪儿在的房间去了。
陆子辰第一次看清雪儿的眼睛,即使她的目光此时没有丝毫流转,也不妨碍他联想起明朗的秋日他在山中采药,阳光照映着草尖或叶尖剔透的露水,留给他一缕晶莹与明澈,使之能触手可及,却又心生不舍之意。仿佛间所有的焦灼与苦闷,都能因这双眼睛而烟消云散。
“雪儿,感觉怎么样?”
雪儿并不答话。
“你饿不饿?
陆子辰见状想是陆子霏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告诉雪儿了,心里不由觉得心疼。他把靠垫放到雪儿身后,轻轻推了推雪儿的肩膀让她能靠在床上。而雪儿也没有回应。
“你这样坐久了对伤口不好,靠一会儿吧。”
陆子辰的语调很温柔,生怕音量一高便会惊动到她。
过了良久,雪儿的目光才有了流转,她看向眼前陌生的男子,怯生生问道:“请问先生是谁?”
“在下陆子辰,蓝韵国的军医。刚才那位女子是在下的妹妹,名叫子霏。”
“我哥哥……战死了么?”
陆子辰犹豫了片刻,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只得道出实情。
“许将军,是位英雄……”
雪儿心里最后的希望终于被击碎。她头脑顿时一片空白,意识在突然清晰到极致的刹那化为灰烬,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晕眩,她再次陷入昏迷。
陆子辰长叹了口气,把雪儿放好在床,打了一盆清水,只身坐在床边给她沾湿额头和干裂的嘴唇,随之陷入了沉思。
子霏见大哥迟迟没有出来,端着饭过来一探究竟。见陆子辰倚着床边注视着雪儿,满带柔情之意,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她重重将装碗碟的推盘落到桌上,“嘭”得一声把陆子辰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你不会轻点,哪来的脾气。”
陆子辰眉头紧锁,生怕子霏吵到雪儿。
子霏冷笑一声道:“你可真是体贴啊,不见你有时间去陪陪公主,倒在这看个狐媚子!”
“我照顾我的病人也有错了?”
陆子辰说着,把子霏拉出屋外,关上房门,觉得还是不妥,又拉着她走远了几步才放手。子霏冲着他大喊:“我怎么没见你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啊!你怎么不坐在老大爷旁边看着啊!现在还怕我吵着她了?我就大声说话,我看看她能不能被吵死!”
“说什么呢!”
陆子辰狠狠瞪着子霏,音量虽不大,但眼里藏不住他的愤怒。
“你跟着容沚出征回来就没去看过公主吧,你说你忙,公主都理解了,你现在是有时间也不去公主那瞧瞧,白瞎了公主天天盼着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
“陆子霏!我不需要你来插手我的事!”
子霏用那双杏眼鄙夷的瞥过陆子辰的脸,“哼,我稀罕你的事?只是你莫要辜负了公主,否则,我不管你是不是我亲哥,我都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你最好赶紧把那狐媚子送走。”
陆子霏一字一句说得异常坚定,不由让陆子辰心里一颤,仿佛身体被巨蟒缠身一般窒息。他站在原地疲惫的闭上眼,感觉一切都是那么身不由己。
——————————
长公主容云一直深受宫廷上下的爱戴,不仅因为她是老君王最宠爱的长女,而且为人善良大度,端庄贤淑。如果在子嗣当中容枫称得上是太阳,光芒四射,那容云公主就是月亮,高贵优雅。
萱太后十分疼爱她的这个孙女,眼看容云已出落得倾世无双,那风神气韵有如轻云蔽月,肤如凝脂,美目灵动,婉转间又有流风回雪之态。
每次容云来看她,她都会这样仔细欣赏一番,从容云身上寻找些自己年轻的影子。不过她清醒的认识到,容云生来就是举国之公主,谈吐之间淡定自若,不卑不亢,自不是她一介舞姬出身的民女所能敌的。纵使她此时身居太后高位,也故不能改变她秉性随意,可婉可媚,可固执可洒脱,可狂风骤雨也可云淡风轻。这一点,她倒觉得容沚更像自己。
“皇祖母又开始看我。”
容云嗔笑道,萱太后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我这么漂亮的孙女,还不许我这个祖母好好看看了?回头嫁人了,皇祖母再想看就难咯!”
萱太后宠溺得抚了抚容云如墨的长发,心里越加欢喜。
“谁说的,皇祖母想看云儿,云儿就天天来皇祖母这让您看个够。”
“那还了得,你夫君不得嫉妒死我这个老太婆。”
“谁敢说我皇祖母是老太婆?皇祖母看着这么年轻,我说您是我母后都有人信。”
“这小嘴,越来越会说话。”
“说的实话。”
容云依在萱太后怀里,只有在萱太后这里,她才觉得全身没有枷锁。
“云儿,子辰最近可好?他有没有和你说沚儿和墨将军的情况?”
萱太后搂着容云,一面享受着午后的太阳,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
“云儿也不知,自打陆军医回来,云儿还没见过他呢。”
萱太后一听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怎么,他没来看你么?”
容云坦然笑了笑,拉着萱太后的手说道:“陆军医最近忙,正帮容沚处理事情呢。”
萱太后听罢心里更是来气,“他有多忙啊,容沚的事情不需要他处理!他一个军医,除了给人看看病,觉得自己多大能耐?”
容云心知萱太后的脾气又上来了,连忙宽慰道:“皇祖母何必动气呢,有云儿陪着您不好嘛。”说着,撒娇似的摇了摇萱太后的手。
萱太后见容云过分懂事,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她看向容云,沉稳了语气:“云儿,女人有时不能过分识大体了,否则那些男人总觉得这女人就该听他呼风唤雨,他心里还不拿你当回事,最后委屈都得自己受着。你且把陆子辰叫来,就说是我老太太要见见他,我看他忙不忙!”
“哎呀皇祖母,您就别难为他了,这一阵容枫经常找他,而且他身边还有病人呢。”
“容枫,容枫找他干什么?想拉他对付容沚不成?还有病人,什么病人需要他天天围着?”
萱太后听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又补充了一句:“臭小子,都长本事了!”
容云顺了顺萱太后的后背,示意她消消火,又倒上茶端给她喝,方才开口:“容枫找陆军医商量过竺安许将军下葬的事,其余的他没和子霏提过,所以云儿也不清楚,至于陆军医照顾的病人,子霏说是许将军的妹妹,容沚虽然屠城,但唯独救下她一个人。”
“你是说雪儿?”
容云不明白萱太后为何如此惊讶,她点了点头,疑惑的问道:“皇祖母认识许将军的妹妹?”
萱太后显然有些激动,而刚才愤怒的神情却豁然疏朗起来。
“我说呢,之前我还在想容沚当真杀光了竺安不成,原来如此啊……”
“皇祖母?”容云更加不解。
萱太后笑了笑,对容云解释道:“说来话长了,我和他们许家,也是有很深交情的。那许斐星的母亲是蓝韵人,当年可是我一手带大的舞姬,话说她和许佐能在一起,还得谢谢我呢。后来蓝韵和竺安结盟后,我们又见过几次。那时我带着沚儿去过他们许府,结果回来沚儿便说也要习武,将来也要当将军。你别看沚儿和斐星战场上是敌人,他们私底下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这场仗,旁人只见是场胜负罢了,沚儿心里其实不好受……”
“难怪他会救下许将军的妹妹。”容云这才恍然大悟,又忽然发现她实在没有怎么关注过容沚,才对他一无所知。
“那雪儿……不是斐星的亲妹妹,是许佐将军收养的孤儿。说来也巧,斐星母亲病逝,入葬那天许佐遇见的雪儿,后来越来越发现雪儿和斐星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地方。特别是她跳舞的时候,和当年他母亲的风姿几乎一模一样。”
“您还见过雪儿跳舞么?”
“你也见过啊,两年前,我们去竺安皇宫给竺安国君祝寿那次,记不记得有一支独舞,一个姑娘在一张大鼓上跳的,一个人完成了整个鼓乐和舞蹈,那姑娘就是雪儿。”
“云儿记得了,当时还看直了好几位公子的眼呢。”
萱太后说到这,想起现在许家的结局,目光不由暗淡下来,“都物是人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