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度过半月,半月以来,黑红的汤药成了离洛的一日三餐,一餐没见少过。离洛心里苦啊,却是有苦说不出。
成天搁床上躺着,日复一日地面对着昏暗,不知不觉间,离洛心中的郁结之气越积越多,再这般下去,总有一日会承受不住。
半月以来,只见过俩人,两个女子。一个是无双宫女弟子素笺,一个是成日“同床异梦”的方独秋。离洛初来乍到,与方独秋话语极少,倒是与素笺之间的谈话要稍稍多些。
久而久之,无双宫的大略布局,便也牢记于心。
只是这谈话也只仅限于用饭用药期间,其余的时间,仍旧只得他一人独自待在那间昏暗的木屋里。
七月十八,离洛醒得略早。察觉到身侧的动静,偏头一瞧,却是方独秋已然从床上爬起。眼看对方便要离床,离洛急切间伸手一扯,方独秋那单薄的衣衫下,便有一抹雪白当即露了出来。
离洛心里那个尴尬,只觉浑身不自在。不成想方独秋却并未恼怒,从容地整了整衣衫,方才开口:“醒了?要做什么?”
“唔,想去外边儿看看。”离洛一脸希冀,眼巴巴地望着方独秋。
“你伤未好,不能出门,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吧。”方独秋转身将衣裙穿好,没有一丝优雅之气,简直毁了落在离洛心中的女神形象。
罢了罢了,终归只是个凡人。但凡是人,又哪里能时时刻刻保持着不变的优雅?那平日里的优雅,不过是刻意表现出来,给旁人看的罢了。
“姐姐,我被关了半月,着实闷得慌,再这般下去,我可就成傻子了。”
方独秋咯咯娇笑起来,半晌才道:“姐姐之称可不敢当,我这年纪,你还是叫姨吧。宫主她老人家说了,你伤未好之前,不得出门。”
“那,我这伤何时能好?”
“短则旬月,长则几年。”
“几年?”鹅滴个阿弥陀佛轰天锤哦,莫说几年,一日都不能再拖了,不见天日,这伤哪里能好,一念及此,离洛开口说道:“宫主她老人家怎的不这般做,成日关在木屋中,是人都会被关成疯子的,你懂不懂?”
“哪能,宫主她老人家在无双殿中待了几十年,也未见她有何异常。”
这妥妥一记绝杀,将离洛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的好姐姐,求你了,只待片刻便回来,断不会加重伤情的。”
方独秋沉吟半晌,许是觉着并无不可,便道:“说好了,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言毕,方独秋过来给离洛裹得像个粽子,方才将他抱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木门甫一推开,便有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将离洛吹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过得片刻,方才适应过来。
远方的天际正有一轮红日露出大半张脸来,光芒四射极为耀眼。红日下方是山峦重叠,一座座山峰呈现出一片藏青色,在远处勾勒出一道道弯曲的线条。
山峦重叠间,云雾缭绕弥漫其间,好似一重人间仙境。
躺在方独秋怀里,离洛眼前空荡荡的一片,却是什么都没有一般。有些不明所以,离洛开了口:“姐姐,我想看看下边是什么样。”
“当真要看?”方独秋微感诧异,这高度,从上往下看去,端的吓人。
离洛自是想瞧得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只一个劲儿点头。
方独秋无奈,只得稳住身形,将离洛在怀中的位置调了调。
看清了!透过些许云雾,下方一道道纵横的沟壑映入眼帘,像一只只怪兽般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吐着天地间的云雾。
方独秋立在平台边缘,离洛瞧着这个高度,脑中有种晕乎乎的感觉,诧异间,不免将小嘴张成了“O”形。
疾风从离洛张开的小嘴中直灌而入,引得胸腹之中升起一抹不适,他开始不停地咳了起来。
方独秋抱着离洛退了回去,一手托着离洛,一手在他后背抚得几下,口中说道:“人不大点,胆子倒是不小。”
咳得许久,离洛方才觉着好了些。想着方才看到的景象,他心中满是惊骇,“姐姐,无双宫怎么建得如此之高?”
“唔,这倒是未曾想过,许是为了与名号相符吧。”方独秋歪着脑袋想了想,却是并未有人同她讲过,只得这般猜测一二。
“回去吧。”离洛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关在屋子中半月,若是让他自个儿出门,一阵风刮来,非得圆了他的飞天梦不可。
方独秋将离洛又放回床上,瞧了他一眼,开口道:“待你再大些,便传你凝冰诀,你这伤也能好得快些。在此之前,你便好生待在屋子里吧。”
如此说完,方独秋转身便朝屋门走去,心中却是想着一些事。
原本以此子之伤,应当早日传授他凝冰诀的,有凝冰诀滋养身子,那伤便能好得快些。可宫主却是不愿,说凝冰诀实乃无双宫至高心法,非无双宫嫡传不可学。此子虽是身受重伤,但也难测他身后之人是何居心。
而此子年纪尚幼,来无双宫时日不长,便不知其心性如何。若是轻易将凝冰诀传授出去,倒不知是福是祸。
眼瞧着方独秋打开房门,离洛心念电转,急急开口:“姐姐,我成日在屋子里待得烦闷,倒不知宫中可有清闲之人?”
方独秋掌着房门,寒风将她的衣袖吹得鼓荡不止,瞧着离洛,却是不知此子有何想法,“你想做什么?”
“嘿嘿,小子这不是闷得慌么,便想着寻三两个人来玩耍一番。”
方独秋略微思索一番,这才答道:“清闲之人却是没有,不过,倒是能寻到来陪你玩耍之人,你且等着吧。”
望着闭合的大门,离洛面上无丝毫颜色,两只眼珠却是滴溜溜地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
九天城,文成门外。
天光微亮时,一队队百姓早已整整齐齐列成几队,在此等候着城门开启。
挑箩筐的农户,骑马的行客,坐马车的达官贵人,分属不同队列,在两个城门门洞外列得整整齐齐。
文成门本有三个门洞,中间的门洞因着只供出城之用,此时却是无人在此列队。而左侧门洞外,是专供坐马车的达官贵人与行商之用,此时却是早已停靠了十来架马车。别看只十来架马车,队伍却是比右侧门洞外的队伍拉得更长。达官贵人与行商出行,除去主人家用的马车外,还得有托运行李或货物的马车,还得有家奴护院跟随。
右侧门洞的右边,一个个早起的农户身前,要么堆放着两个箩筐,要么摆着一架板车,其上堆的东西倒是各种各样,果蔬、粮食不一而足。
而右侧门洞外,稍左侧立着一列马匹,马匹种类不一而足,每匹马身侧均立着一手拽缰绳之人。
立在头前的是一匹高头大马,原本该趾高气扬极为神俊,此时看起来却是有些病恹恹的。
高头大马身侧立着一人,身着一袭白袍,白袍似乎沾了不少污渍,看起来并不怎的整洁。此人有些不修边幅的面容上,似乎也染了不少风尘,看起来倦怠已极。
立在后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许是闲极无聊,瞧着前方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忍不住摇着手中的折扇,牵着马凑了过去,“兄台定是赶了不少的路罢,瞧你这模样,怕是许久未曾好生歇过了。”
吴越扭头瞧了一眼此人,却是觉着颇为眼熟,想得许久,方才忆起,此人可不就是昔日那被公子戏耍过的卫照楼么?
只是瞧这模样,似乎并未将自己认出来。又仔细瞧瞧,发现卫照楼竟是精神抖擞,难不成是那上天法门的功效?
“怎的?兄台这般看着在下,可是有何不妥么?”卫照楼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开口问询。
吴越摇摇头,开口答:“那倒没有,只是见
阁下兴致不错,倒不知此番打哪里来?”
“哈,原是如此。在下回了一趟玉沧城,在九天城待得久了,倒是觉着比玉沧城要舒坦些许,这便又赶了回来。倒是不知兄台打哪里来?”卫照楼习练上天法门而不得,终于放弃后,在九天城中呼朋唤友聚青楼,与友人终日吟诗作乐,倒也过得自在。
就这会儿工夫,文成门城楼上却是传来士卒的吟唱声。吴越扭头一看,其上已然立满了士卒。片刻后,城门便“轰隆隆”地开启。
吴越扭头朝卫照楼一拱手,口中道:“阁下少待,在下先行一步。”
瞧着牵马便走的吴越,卫照楼有些不满,口中“喂喂”几声,见对方竟是头也不回,不禁喃喃道:“什么人呐。。。”
待卫照楼牵着马过去,对方已然正在接受核验,卫照楼不满地开口:“兄台这般做,似乎不大合乎礼节罢?”
吴越扭头看向卫照楼时,却见一旁的士卒过去照着卫照楼身子便是一鞭,那士卒打完方才恶狠狠道:“噤声!”
那卫照楼挨了打,虽是有些面色不渝,却也没敢再吱声,吴越一时看得好笑。
吴越不再管他,接过士卒递过来的令牌,率先进入门洞。走过瓮城,穿过门洞,吴越跃上马背,朝相北宫方向行去。
乾明殿中,李遥香坐在桌案前,一脸的憔悴。
旬月前儿子离洛便失去了踪影,抑水台寻了整整一月,却是杳无音信。连抑水台这般机构都遍寻不着,李遥香彻底绝望了。自此以后,连着好几日茶饭不思,后得了老臣的劝谏,方才略振精神,重掌国事。
可即便如此,备受煎熬的李遥香批注起简策来,效率却是大不如前。往往批注一阵,又会呆呆地望着大殿门口,期盼有内侍进来报信。
可每次内侍进来通传,却是各个大臣有事请奏。久而久之,李遥香才算真的绝望,再不对此事抱有一丝幻想。只是,心中却是越发地痛。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抱着试探各方的心态。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他一人独自住在宫外。他还那么小,却是成了自己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呵,自己真是该死啊!
批注完一卷简策,李遥香出神地想着。这时,又有内侍从大殿门口进来,跪在了下方。
“圣上,太子殿下府中的西席先生在殿外侯着,说是有急事上奏。”
内侍的声音像一颗炸弹一般,在李遥香脑海中“轰”的一下炸开,片刻后,李遥香急急道:“快请!”
瞧着吴越进来在下方跪下,行过参拜大礼,李遥香端坐桌案后缓声道:“先生因何事入宫?”
吴越抬头瞧得李遥香一眼,低下头答:“臣下前来请罪。”
“何罪?”
“旬月前,太子殿下身受重伤,臣下不及通禀圣上,擅自将太子殿下带至北茫山求医,想来定是令圣上担忧不已。因此,臣下有罪!”
听得此言,李遥香面上掠过一丝掩藏不住的欣喜,转瞬却又面无颜色地开口:“太子殿下如今可好?”
“性命无虞,只是,因着伤势严重,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得南国。”吴越的声音略显低沉,沉吟半晌,又继续道:“太子殿下此次中了侍剑宗的浴火掌,举世间,只得北茫山无双宫的至高心法凝冰诀方能根治。但若是要将体内的火毒消弭,则需将凝冰诀练至大成。”
“如此便好。”李遥香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只要儿子性命无虞,便是让出皇位又如何?
“臣下无矩,请陛下降罪。”
“先生护主心切,何罪之有?”不但无罪,还有大功,“先生此番回来,太子殿下可有留下只言片语?”
“回圣上话,臣下离去时,太子殿下曾让臣下捎个口信,原话是‘母亲大人切勿担忧,孩儿一切安好。望母亲大人劳逸相宜,切莫操劳过多坏了身子。待孩儿回来时,自会为母亲大人分担一二。’”
李遥香笑了笑,这倒是像那小子会说的话。“先生劳苦功高,此番回来,可有想要的奖赏?”
“回圣上话,太子殿下曾令臣下将府中伤亡的下人好生安置一番。”
“此事早已妥善处置,先生不必再牵挂于心。先生若有想要的奖赏,尽管开口。”
“臣下此次归来,一身修为尽去,求圣上赐予令牌,臣下想去天下阁瞧瞧。”
此后,李遥香趁着高兴,除了赐予令牌外,捎带着奖赏了大量银钱。
吴越从乾明殿出来时,望着几个跟在身后带着李遥香奖赏的内侍,心里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仔细想想,没了离洛在,有些银钱傍身,倒也四处皆可去得。如此一来,倒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