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人推开,外边儿的寒风呼啸着一下便灌了进来。寒风掀开纱帐冲着离洛的面门刮来,原本已极为暖和的面庞被这一刮,仿佛中了一记风刀一般,生疼生疼。随着寒风而来的,尚有一阵不同于木屋中的花香味。
来人旋即又“嘎吱”一声关上木门,轻轻的脚步声朝着离洛这边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花香越来越浓,不待离洛看清来人的面容,却是已被人托住肩膀,在他背后用枕头垫了起来。
略显昏暗的屋子里,离洛只隐约瞧见此人身着一袭白衣,既是带着一身花香,想来便是个女子。
那身影背着离洛在屋中的桌案上捣鼓一阵,旋即便端着一个小陶碗朝离洛过来。昏黄的灯火映在她的侧脸上,看不清模样。
那小陶碗里盛着稀粥,女子一勺一勺地慢慢喂进离洛口中。稀粥入口,离洛却发现并未熬得很烂,还带着些许生硬。
离洛哪里知道,就这么一碗稀粥,已然是无双宫的女弟子熬了一个时辰才做出来的。整个无双宫中,除却宫主有这般待遇外,其余人等尽皆享用不了。
女子话不多,离洛问一句,对方才简明答上一句。一碗粥用完,离洛方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知道了似乎跟不知道也没什么两样。
无双宫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可北茫山与北玉国在哪里他是听都未听过。问过那女子后,离洛才发现对方似乎仅仅知道这么点,却是与他一般糊里糊涂。
离洛一人在木屋里昏昏欲睡时,又有人推门而进,随着寒风过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离洛尚未入口,便觉着心里直发苦。
勉勉强强将分子中似乎都蕴着苦涩的药喝完,名叫素笺的女弟子将离洛放倒,盖上被褥又走了出去。
屋外的风声呼呼地响,夹杂着木门的“嘎吱”声,略显昏暗的屋子当真算不得一个好的歇息之所。
离洛的小身子淹没在一片暖和中,胸口火辣辣地疼,脑袋昏昏沉沉,屋外嘈杂不已。离洛两眼无神,呆呆地望着上方的白色帐子,原本不该是能睡得着的境况,结果躺得一阵,眼皮却是越来越重。
夜已很深。方独秋推门进来洗漱一番,脱了衣裙挂在一旁的木架上,正打算掀开纱帐时,床中却是传来一阵低语。
“离老快走!”
“青柳姐姐,别管我,走啊!”
“先生,一起走!”
“啊~!”
方独秋掀开纱帐,床上那身子陷在被褥里的小身影一脸的挣扎神色,小嘴微微张开急促地低语着,面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不知是被什么给抓住了,那小身影开始剧烈地挣动起来,口中的低语越发急促,面上的泪珠也越发的多起来。
“嘿,醒醒!”方独秋掀开被褥坐了过去,一把稳住那不断挥动着的小手,一手在离洛面上轻轻地拍了拍。
那小身影睁开了眼,身子剧烈地挣扎一下,神色之中颇为复杂。那是什么样的神色啊,悲伤、愤怒、悔恨紧紧地交织在一起。
方独秋瞧在眼里,一时不知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好奇?惊异?怜惜?
也许,终归是好奇多一些吧。这般年纪的稚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他有着这般复杂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她在无双宫中从未见过。
无双宫之人去过外界的极少,因此大多都很单纯,通常要么面无颜色,要么就面带微笑,怎的也不会有这般复杂的神色。
“睡吧。”方独秋微微一笑,拇指与中指轻轻一划,“啪”的一声清响,油灯应声而灭,转瞬之间屋子便陷入了重重黑暗。
一旁的女子拉上被褥,不久后,除却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便再无动静。
离洛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望着上方黑洞洞的一片,听着外边儿的嘈杂声,却是怎的也睡不着了。
。。。
翌日,离洛再度醒来时,身侧睡着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满屋子的体香。这女子来去无踪,当真有种神出鬼没的意味。
早饭依旧是一碗略显生硬的稀粥,莫说肉食了,连一道蔬菜都没有。问过素笺后他才知道,无双宫竟是只有肉食,偏偏他有伤在身,那肉食自是与他无缘的。
素笺出去后不久,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坐在了床边。
“先生,您怎的了?”瞧见吴越面色似乎不怎么好,看起来疲惫不堪,离洛只以为他是不适应此处的气候。
吴越勉强笑了笑,开口道:“无事,昨日累着了,有些无力罢。”
“先生,这北玉国究竟是何处?”身处异地,先生无疑便是他最信任的人。
吴越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公子,北玉国在大陆东北部,离着南国万里之遥。”
“万,万里?”离洛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越发晕了,怎的转眼间,便已离得这般远。
“公子如今身处无双宫,而无双宫在北茫山山顶。公子身受重伤,除了这无双宫,世间无人能治。不得已,先生便只好带着公子来了此地。”
“好吧,此番有劳先生了。”吴越简明扼要地解释一番,离洛这才明白过来,见吴越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离洛问出口:“先生,怎的了?”
“公子,先生这次过来,是向您辞行的。”吴越说完,面上自是有些不忍之色。
“先生要去往何处?”
“先生回南国去,此次带公子出来,未曾知会过国主,未免国主着急,先生得回去通禀一声。”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由,至于其余的,吴越觉着离洛尚幼,便没打算告知他。
“先生,离老可还好么?”按理说,离老应当护在自己身周的,可从昨日到如今,却是不曾见过那老头子。
吴越心头微微一震,转瞬面上却是挂起一抹微笑,“离老受了些伤,如今且在南国将养着,只待公子伤好了,便能回南国与离老照面。”
“是么,如此便好。那,我这伤何时能好?”瞧见吴越的面色,离洛心中有莫名的情绪一闪即逝,却是面不改色地问。
“怕是要好些时日了,不过公子无需担心,一旦公子痊愈,先生便来接公子回去。”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吴越虽是有些不忍,可又不得不如此做。
“行吧。对了,先生此次回去,府中伤亡的下人,还请先生妥善安置。青柳姐姐。。。”说到这,离洛的声音越发低沉,停顿半晌,方才继续道:“厚葬她,她家中多送些银钱过去,再寻三两人时常照拂一二,别让她睡得不安稳。”
“会的。”吴越点点头,青柳平日便照顾离洛起居,多送些银钱也是应当。
吴越却不知,青柳曾替离洛挡了一掌。若非挡了这一掌,吴越怕是不能及时赶到。
吴越在屋中坐得一阵,起身告辞,要出门时,身后又响起离洛的声音。
“先生,此去多多保重,洛儿还等着您来接呢。”
“会的。”
吴越点点头,拉开房门,缓缓走了出去。
屋外,吴越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好在候在门外的安思休及时扶了一把。
“多谢!”
寒风鼓荡起吴越的衣袍,那身形在风中晃了晃,竟是有些站立不稳。
安思休并不答话,一把挽住吴越的胳膊,一同朝前方行去。
屋内,离洛的视线仍旧停留在闭合的屋门上,神情之中有些不舍。
先前问起离老时,吴越面上微微一滞,离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想来,那怪老头怕是不在了。
来此界不过半年,历经多少事,好不容易逃到南国,相熟有几人?本以为日子会就此安稳下来,不成想偏偏有人不愿意。而今,相熟之人似乎越来越少,连先生也要离去。先生一走,自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原本以离洛的心理年纪来算,怎的也不该是耐不住寂寞之人。可好不容易有了几个相熟之人,转瞬却又一个个不在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一个人若是孤独久了,也许,是会害怕孤独的吧?
离洛收回视线,面上的悲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满是坚毅:有一天,当我回来时,我要让所有与我为敌之人,均不得好下场。我要让整个世间,都为我而颤抖!
。。。
吴越被安思休搀扶着进了那间最大的木屋——无双殿。
无双殿中依旧那般冷清,除却宫主陆晚沙外,只有方独秋坐在一侧。
吴越上得前来,拱手一礼,“此番之事,有劳宫主及诸位姑娘。无双宫大恩,南国定不或忘!”
“坐吧。”陆晚沙摆摆手,淡淡开口。
吴越坐下,缓缓开口,“今日,吴某是来辞行的。”
陆晚沙看着吴越,开口道:“阁下来我无双宫不久,如今修为全无,若是途中出了变故,叫我无双宫如何忍心。莫不如,阁下在我无双宫多留些时日,待有了防身之技后,再离去不迟。”
若是此人出了无双宫,在回去途中出了变故,虽是无双宫也不会惧怕什么,可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能求得万全,又何苦招来是非呢?
吴越摇摇头,坚定道:“此次吴某来此是得了国主之令,如今诸事已毕,该当回去向国主复命,哪能再行耽搁之事。”
其实当初带着离洛过来,吴越哪里有时间入宫请命。即便是进了宫,那时国主李遥香尚处于昏迷之中,去了也是空耗时间。
他这般说,不过是想让陆晚沙明白,公子离洛前来无双宫疗伤,乃是南国国主之意。若是自己走后,离洛在无双宫出了变故,日后南国定会寻上无双宫,非得争个鱼死网破方能罢休。
“既是如此,我无双宫也不好强留。只是为了阁下安危着想,我无双宫便着一宫翎侍者随你下山罢。”
无双宫未到重开山门之日,虽是宫中之人不得离开北茫山,可将吴越护送出山,倒是无人能说道一二。
“如此,吴某便多谢宫主盛情!”吴越起身,又对着陆晚沙行了一礼。
陆晚沙摆摆手,冲安思休道:“思休丫头,之后你便护其出山罢。”
安思休过来行礼,斩钉截铁道:“定不辱命!”
辞别了陆晚沙,安思休挽着吴越的胳膊,朝北茫山下而去。
一路之上,若非靠着安思休的搀扶,凭借着一身修为尽去的吴越,怕是早已被大风不知刮到何处去了。
原来,那日陆晚沙所言之意便在于此:她老早便已知晓,若要救得离洛无恙,须得有吴越这般修为之人,耗尽一身修为,方能将离洛体内的大半火毒逼将出来。
而偌大的无双宫,虽是不乏如吴越这般修为高深之人,可终究不会为了一个外人,将无双宫的镇山之宝拿来作为交换筹码。
除却陆晚沙,无双宫总共就只得那么几个修为高深之人。每每去掉一个,无双宫便会多一分危险。若是到了无双宫重开山门之日,宫中并无震慑群雄的实力,怕是少不得会凋零败落下去。
而修为尽去之人,想要将修为再度练起来,即便是性格坚毅之人,也少则十载,多则二十载。
而更多的人,即使修为能再度练起来,却也再回不到当初的境界。而能超越当初境界的,更是凤毛麟角,千万人中,也只得那么一两个。
如此一来,陆晚沙又怎肯为了区区一个离洛,便将无双宫的未来给断送掉。
北茫山外,密林边缘。
仍有几个农户在此处伐木,细细一看,可不就是当初遇到吴越的那几人么。
安思休将吴越放至密林边缘的地上,瞥见稍远处有几个农户在伐木,身形一闪,便退至密林中的荆棘上。
瞧着吴越朝自己行了谢礼,转身便要走,安思休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将吴越喝停。
“喂!”
吴越扭过身来,神情之中满是不解,“怎的了?”
“喏,给你!”说着,安思休自怀中一掏,随后又一甩,便有一个物什冲吴越跟前飞去。
吴越仓促之中将那物什接过,在手心摊开一看,是个令牌,更加疑惑,“这。。。”
“若是遭遇危险,将令牌掏出来,可保你一命。”
安思休淡淡开口,不及吴越答谢,她身影一闪,便已消失在密林边缘。
听得这边的动静,乔木与几个同伴尽皆停下手中的活计,朝吴越看了过来。待吴越走近后,农户A有些瞠目结舌开口问询:“你,你可是北茫山的仙人?”
吴越瞥他一眼,摇摇头,答:“不是。”
吴越越走越远,乔木的视线随着那一道身影而动。
吴越那身形那面容,看起来着实有些熟悉,只是那日吴越简直邋遢得不成样子,与今日却是天差地别,以至于乔木并不确定。
乔木与几个同伴看着那道背影渐渐消失,愣了片刻,闲扯几句,又转身开始自己的活计。
密林边缘,“笃笃”的声音急促地响起,这几道伐木声是那般急骤,却又那般齐整,听起来竟是极有韵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