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谁啊这是。。。”远三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衣,抬头瞧一眼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嗬~呼”着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自院门前的椅子上起身,方才将院门轻轻拉开。
门外立着一人,远三细细一瞧,此人竟身着藏青色官服,面容颇为稚嫩,想来也不过十五六岁。再瞧那官服上用红色丝线绣着的图案,官衔也不高,却原来是个小吏。
远三视线上移,面无颜色地问道:“阁下何人,前来敝府所为何事?”
瞧见远三双眼无神,面上一副浑不在意的神情,余涯虽嘴上不说,心头却嘀咕开来:这般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也配守着这般要紧之处?
“小哥安好,在下此番前来有事相求于贵府主人,还望小哥代为引见一番。”这般说着,余涯自怀中摸出一两碎银递将过去,低声道:“小小茶点,不成敬意。”
瞧见银子,远三瞬间眉开眼笑接过放入怀中,这才和颜悦色道:“好说,贵客且少待片刻,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远三合上院门,一路急急奔至后院,瞧见握剑舞得“呼呼”生风的离洛,朗声喊道:“公子,门外有人寻您。”
离洛头也不回,“迎进来。”
余涯跟着远三行至后院,瞧见一道身着狐裘的小身影正顾自盯着一旁舞剑的小女孩细瞧,忙紧走几步,立在离洛身后恭敬道:“小公子,在下前来有要事相求。”
离洛回头瞧得一眼余涯,瞬间便明白过来,也不问上一句,冲一旁的小女孩招招手,“小云,过来。”
待魏云收剑过来,离洛道:“往日教你的算术可还记得?”
见魏云乖巧点头,离洛一指余涯,道:“那好,你将这位小哥带至一旁,往日我如何教你的,你便悉数教与他。”
余涯听得这般话语,心头惊惧莫名:这,哪里来的妖孽?
跟着小女孩去房中拿简策出来,见小女孩瞧一眼远处的离洛,方才在亭子外小道旁的长椅上坐下,指着那简策道:“左边的,是现今世上通用的,想来哥哥也能看明白。右边的这些符号呢,则与左边的文字相对应。”
见余涯点头,魏云又接着道:“对应关系很重要,须得烂熟于心。比如我问哥哥这个符号,哥哥要立马回我,与之对应的字是哪个才行。记住了这些,哥哥再来吧。”
余涯目瞪口呆地接过简策,一脸懵逼地瞧着兴冲冲奔进亭子的小女孩拿剑挥舞开来,再瞧一眼手中的简策,心头万皮草泥马奔腾而过:这这这。。。
余涯今年十五岁,如今乃是户部一小小主事。早前仗着父亲是户部侍郎,平日里常呼朋唤友聚青楼,彻夜不归。户部侍郎见儿子如此荒唐,往后非得给他惹来弥天大祸不可,心思一转,便将余涯弄到户部做了个主事。
开始余涯自是不愿去,他父亲便断了他的银钱。
在九天城,没有银钱比杀了余涯更为难受,便只好去了。户部主事虽是极为清闲,却须每日点卯。有几日点卯未及时赶到,挨了几顿板子,吃了一番苦头,余涯这才老实下来。
昨日在离洛跟前报了小半日简策,放衙之际却被上官告知,尚书大人令他今日开衙前,往兴钰坊李府来一趟。
原本以为今日索性扑在李府,点卯之事倒也省了。谁知不过片刻工夫,今日来的目的倒也成了。只是,偏偏只教了半截。照这般下去,往后岂不是得三番五次往李府跑?
余涯出了李府,骑着马一路憋屈着奔至户部,将简策放至上官跟前,有气无力道:“就这。”
上官拿起简策左瞧右瞧,谁知简策上拢共只得两列,一列当世通用的数字,一列怪异的符号。看了半天没看懂,上官狐疑道:“没了?”
“没了。”
见上官有些惊讶,余涯方才闷闷补充道:“说是让我先记住这些,往后再去。”
。。。
马车在遗笑楼门前停下,离洛将将要自马车上爬下,马车却猛烈摇晃一下,随即便听得有人在喊:“滚,滚开!敢挡小爷的道,不,不想活了?!”
离洛下车一瞧,却见一身着锦衣,头发散乱的公子正歪歪扭扭地立在马车旁,一脚抬起,对着马车车厢猛踹一下,马车便再度晃动起来。
转至马车后方细细一瞧,那马车屁股离着遗笑楼门前道路尚有两尺宽,哪里挡道了?
瞧见离洛过来,那无状的锦衣公子睁着朦胧的双眼,问道:“你,你是谁家的?”
未听得离洛回应,锦衣公子打了个嗝,又指着马车道:“赶紧移,移开,没见小爷要,要过去么?”
刺鼻的酒气入鼻,离洛眉头一挑,转身便走:特么的,死酒鬼!
见离洛要走,锦衣公子仓促间手一探便朝离洛抓去。
吴越跟在离洛身后,瞧见这般凶狠的去势,略一抬手便将锦衣公子的爪子拍到一边。
锦衣公子吃痛,哀嚎一声,似乎酒意少了一分,回头瞪着吴越嚷道:“你,你敢打我?!”
眼见离洛绕过马车朝遗笑楼走去,吴越随意瞥一眼面容有些臃肿的锦衣公子,抬脚便走。
锦衣公子见吴越这般目中无人,心头一时火起,一脚便朝着吴越凶狠踹去。哪知吴越早有防备,那一脚尚未踹实,锦衣公子便被吴越一个扫腿扫翻在地。
“咔吧”声中,锦衣公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便哀嚎开来。
离洛回头一瞧,有些埋怨道:“一个酒鬼,先生都忍心下狠手?”
吴越淡淡道:“公子莫非忘了,这酒鬼还想对你下手来着。若是公子不忍,往后吴某不拦着也便是了。”
“别,你继续。”
瞧见锦衣公子似乎伤得不轻,离洛问道:“先生可带了银子?”
“带了。”
“拿出来给人家啊,没见人在那躺着哭天抢地么?”
吴越不开口,也无甚表示。
离洛只好指着锦衣公子道:“先生可瞧见了,人可是身着锦衣,当心人回头讹上你!”
吴越细细一想,这才不大情愿地自怀中摸出二两银子,“咚”的一下扔在锦衣公子身旁地上,转身跟着离洛进了遗笑楼。
吴越与离洛将将离去,便有一下人自马车前头过来,瞧见锦衣公子躺在地上哀嚎,连奔几步,欲将锦衣公子扶起:“小,小王爷,您怎的了?”
家奴模样的人将将扶动一下,锦衣公子嚎得越发厉害,挥手“啪”的一下拍在家奴脸上,“你,你个该死的奴才,莫要动我!”
那家奴挨了一巴掌,也不敢再动,却听得锦衣公子开口道:“狗奴才,小爷被人伤了腿脚,还不快些将小爷送去医馆?”
家奴正埋怨着府中下人怎来得这般慢,回头一瞧,却见另几个家奴已自马车前头过来,忙急急招手,“快些,小王爷伤了腿脚!”
几个家奴着急忙慌地将锦衣公子抬上候在街道另一头的马车,火急火燎地驾着马车离去。
。。。
眼见离洛自门口进来,正在屋中与姐妹闲谈的悠棠霎时便眉开眼笑,冲着离洛打趣道:“哟,咱们家小弟弟又来了。两日未见,可是想姐妹几个了?”
被几女拉过去围在中间,离洛也不生怯,睁着眼睛说瞎话:“想,每日想一遍!”
在几女面上扫一圈,倒是未曾见到林初透,离洛便有些疑惑:“怎的不见林姐姐?”
悠棠眉毛一横,面上一冷,严肃道:“哟,小家伙就知道林姐姐么?两日未见,单记住了林姐姐,却没记住姐妹几个。姐妹们说说,要不要告诉这小子呢?”
“不要!”
见几女异口同声,横眉冷对。离洛只好讪讪一笑,“几位姐姐若是不说,小子可就走了。”
悠棠“噗哧”一下乐了,一把扯住离洛胳膊,一手捏着离洛肉嘟嘟的脸颊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家林姐姐不在,不还有姐妹几个陪你玩么?”
几女轮番轰炸下,离洛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
待笑闹够了,瓜子脸的悠棠方才将前日楼中之事告知离洛,说完竟是不禁轻轻叹息一声,面上升起一丝挣扎之色。
见几女神情似乎均有些同病相怜的黯然,离洛笑着宽慰道:“几位姐姐莫要难过,小子坚信,林姐姐定会好得很快。往后有小子陪着,几位姐姐定会开开心心的。”
虽是这般说,但此言莫说几女不信,便连离洛自个儿都信不得。遗笑楼虽同青楼有着些许分别,但终究难以上得台面。但凡是楼中女子,能得善终的,十之无一。
悠棠勉强一笑,“说的倒是。那小弟弟可得说话算数,莫要有朝一日一去不返才好!”
离洛笃定道:“小子原本想赖在楼中不走的,奈何家中管得甚严。但几位姐姐且放宽心,只要小子寻得空闲,定当往几位姐姐这来一趟。”
见几女似乎仍未自林初透的遭遇中缓过来,离洛只好问道:“几位姐姐可知,这九天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果然,有此一问,几女回神,面面相觑一番。悠棠认真道:“好玩的地儿,是指青楼么?”
离洛哭笑不得,这悠棠果真是个妖精,一旦回神便再无半点正经。
“几位姐姐就莫要再打趣小子了。”
悠棠轻轻一笑,“你这问得没头没脑的,姐姐还以为你小子年纪不大,便已开了窍呢。”
悠棠顿了顿,又道:“好玩的地方多了,青楼倒是不少,估摸着也不是你这种小家伙该去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各个坊里的赌坊啦。只是赌坊一般都在晚间偷摸开放,且你这家伙小小年纪,哪里是你该去的地方。”
“。。。”
离洛瞬间有种把酒问青天的冲动,不是青楼便是赌坊,莫说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便是当真感兴趣,怕也过不得李遥香那关。
。。。
自遗笑楼出来,离洛回府用过饭食歇得半个时辰,便被离春阕逼着习练“斩云剑”。
离洛倒是不知,上午他在遗笑楼的言行皆被吴越瞧在眼里,听在耳中。吴越细细一想,私以为离洛是闲得发慌,便回府让离春阕想个法子。
于是,便有了离春阕的新规定。
往后若是离洛想要出去闲逛,须得达到连续击刺离春阕一个时辰,且不得间断。若是离洛能刺中离春阕,往后更是可以随意出府,无人再横加阻拦。
前一条还成,后一条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无论哪一条,皆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达成的。
离洛苦不堪言,央求道:“离老,这事小子并未同意啊。再者说,小子这几日不是好好在习练么,要不,您老人家再想想?”
离春阕面无颜色,“没得商量。”
离洛指着自己稚嫩的面容,挣扎道:“离老您瞧瞧,与小子同年的孩子皆在外头疯玩,小子若是一边练剑,心头一边想着玩耍,岂能将您老亲传的剑法练好?”
离春阕冷冷一笑,“好啊。若当真如此,你小子这辈子,便莫要再踏出府门一步。”
“。。。”离洛快哭了,遇见这么个不讲道理的老家伙,谁都想哭!
。。。
晚些时候,离洛跑了一趟相北宫,算是略尽为人之子的义务。
待出宫时,天色已有些昏暗,细细瞧来,离着天黑也不过片刻工夫。
李府的马车在没有月华的大街上缓缓行驶,朝着更黑的兴钰坊而去。
离着马车一坊之地的街道上,一道身影融进围墙下的黑暗中,巡逻的士卒未察觉,坐在马车里的吴越也未察觉,离洛不可能察觉。
黑影缓缓地跟在马车后方,眼瞧着马车驶进兴钰坊,那黑影在街道另一头的黑暗中伫立良久,这才悄无声息的退去。
那黑影并不如何高大,在黑暗里走着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黑影仿佛生了一双黑夜的眼睛,穿过一条条街巷,轻车熟路,未曾碰到丁点不该碰到的东西。仿佛整个九天城的街道,都清晰地印在了黑影脑子里。
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那黑影方才在一处有着围墙的地方翻了上去,再不见出来。
回了府,离洛便躺进盛着满是刺鼻味道汤药的木盆里,离春阕却是出乎意料的久久未归。
良久,吴越却是提着木桶过来,立在木盆一旁欲言又止的,很是纠结。
离洛觉着好笑,但药水的刺激却让他笑不出来,“先生想说什么?”
吴越叹了口气,道:“公子,你有些不一样。”
“先生说笑了,小子同寻常人一般无二。却是不知,哪里不一样了?”
吴越眼神深邃,却又透着精明,仿若能看清离洛的心思一般,“公子每日里刻意同旁人保持着距离,虽是做得颇为隐晦,却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公子可知,在这世间,只有极少数人是傻子。其余的,一半不怎么聪明的人会装作很聪明的模样,另一半聪明的人却偏偏要装作很蠢笨的模样。。。”
“先生是想说,小子便是那一半的聪明人?”
吴越摇摇头,“吴某想说,公子是个早慧的人,便应当明白,像公子如今这般每日里四处闲逛,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公子这条命,可是值钱得很。”
“小子知道。”
“公子不知道。作为未来有望成为一国之君的人,会有很多人想要公子死。有的有缘由,有的,没有缘由。公子不妨想想,到南国这才多久,便有两拨人想要公子的命。这往后,还会有更多,多到数不清。即便公子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旁人想想。公子母亲乃是南国国主,公子或许不知她有多难。公子父亲曾是安国离大将军,为安国国主所杀,公子也不知其缘由。可公子须知,公子的命,早已不是公子自己的。。。”
“所以,先生是想说,小子必须回宫里去,像只鸟一样被关起来么?”
“你。。。”
吴越瞧得离洛许久,暗暗叹口气,转身走出院子。
离洛抬头望天,黑暗自夜空蔓延下来,似乎想要将这处昏黄之地吞噬。四处灯笼随风晃动,院子便忽明忽暗。恍惚间,离洛似乎自黑暗中,看到了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