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领带着离洛出得相北宫,火急火燎地登上马车,等得片刻却不见离洛上来,章玉领又自马车中探出头去,却见离洛立在马车外拱手道:“老大人,此事尚需一人相助,小子得先回府中一趟。”
听得此言,章玉领面色迅速变化,仿佛被人掐着脖子一样难受。心念电转间,他却是暗道:回吧回吧,最好回去便莫再出来!
一念及此,章玉领笑得分外慈祥,“既是如此,小公子快快上来,晚些时候老夫让人送你一程。”
离洛一想也对,缓缓爬上车去。待马车到了户部,章玉领下得马车,对车夫嘱咐一番,便心急如焚地进了户部大门。
“小云!”
魏云尚在习练斩云剑,听闻离洛的声音,手上的动作陡停,一脸疑惑地回头瞧去,却见离洛正在招手。
“怎的了,公子?”
“跟我走。”
魏云偏头瞧一眼躺于一旁的离春阕,见其无甚表示,放下剑一头雾水地跟着离洛离去。
户部。
正对大门的阁楼里,两侧墙体的木板早已被人卸下,阳光潇潇洒洒地奔进来,照在一屋忙忙碌碌的身影上,瞧来好不热闹。
此次昌山赈灾所需物品及预估数额,均被列在了一捆捆的简策中,堆得满屋都是。户部官员奔走于一张张桌案前,正忙碌地合计着数目。
此时门口进来一身着藏青色官服的小吏,一眼瞧见立于门口处,正瞧着后方忙碌场景的章玉领,小吏深深吸得一口气,方才垂着脑袋开口,“尚书大人,有人求见。”
章玉领回头瞪过去,瞧见小吏的模样,略显凶狠的面色方才缓和些许,“余涯哪,此刻正是我户部紧要关头,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本官亦是没那空闲见的。”
叫余涯的小吏似乎不敢抬头,只低声道:“大人,门外来的是个稚子,说是得了圣上允准。若是大人不见,小的这便去将其驱离。。。”
章玉领轻抚额头,心道:大爷的,既是回了府,怎的又来?
见尚书大人火急火燎地去了,余涯一脸疑惑,心道:方才还说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如今这是?
章玉领恭敬地将离洛迎进户部大堂,一脸慈祥道:“公子少待,下官差人拿些樱桃过来,还望公子赏脸。”
瞧见章玉领一脸恭敬模样,离洛心道:还有如此闲心,看来也不急嘛。难不成,这老小子在哄骗母亲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胆子可真不小!
离洛摇摇头,说道:“小子谢过尚书大人。不过,此事可等,赈灾之事却是刻不容缓。”
章玉领面上掠过一丝无力神情,心道:妖孽,饶过小老儿可好?那等要紧之事,岂是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能插手的?
将离洛带至阁楼底层,章玉领令众人放下手中活计,一脸惨白地立于一旁瞧着离洛的动作。
“请各位大人让一让,让一让。”
离洛倒也真不客气,上前将最近桌案后的官员赶离原地,这才将一块淡黄色的木板平放在腾出来的空地上。
瞧见离洛的动作,小魏云也是有样学样,当真是聪明伶俐。
放好木板,离洛抬头扫一眼众人,道:“请诸位大人将所有简策集中起来,一人持一卷。。。”
说到此处,离洛又觉着这法子似乎有些笨,改口道:“请过来两位大人站在木板前,后边儿再来两位大人递简策。”
户部官员一时面面相觑:这哪家的小公子,人没多大,口气倒是不小!
摸不清这是何等境况,众人齐刷刷将视线集中到章玉领身上。
章玉领暗道:且给你半日时间,若是当真成了,便是意外之喜。若是成不了,又耽误工夫,想来圣上定会斟酌下个中缘由,从轻发落。
打好算盘,章玉领便朝众人点了点头。
很快,两位品级最低的官员来到木板前,手里拿着简策,一人望着离洛,一人望着魏云,有些不知所措。
先前进来通报的小吏余涯,此刻正手握一卷简策,一脸疑惑地低头瞧着身前的离洛。
离洛自身旁的篮子中拿出一颗黑炭与一块白帕,慢吞吞道:“将所需物品及数目,一样一样报给我。”
余涯呆愣片刻,忙打开简策,朗声道:“昌山城内,帐篷九万七千三百一十二顶,冬衣。。。”
“慢些!”又不是赶着投胎,着的什么急?
眼看着离洛用黑炭在淡黄木板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反正章玉领活了几十载从未见过,只暗想着:定是这小子在搞什么涂鸦!
章玉领年岁大了,站得没一阵腿脚便有些酸软。瞧见余涯报完一卷又自身后接过一卷,蹲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却一直在写写画画,章玉领舒展下筋骨,转身离去:放衙之时再来瞧瞧。。。
离洛算得一阵便有些烦了,对着一堆无聊的数据加来加去,终究不是人喜欢干的事。若非此事有些重要,他老早便撂了挑子。
瞧见魏云算得颇为认真,又见那列起来的一堆数据竟没有丝毫差错,离洛不禁有些感叹:不愧是小爷高徒,一学便会!
最主要的,是小丫头有个好老师!
见身下的稚子似乎在走神,余涯报了半天已是口干舌燥,将将自同僚手中接过茶杯饮得一口,却见身前稚子一脸的骄傲神情,余涯不禁再度疑惑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简策换了一捆又一捆,木板擦了一遍又一遍,耳听得外边儿报时的声音传进来,不知不觉竟到了酉正。
眼见身前之人无动于衷,离洛不禁抬起头来,“怎的不报了?”
余涯指了指身后,摊手道:“没了。”
离洛有些意外,“当真?”
余涯有些无奈,“当真!”
离洛“刷”的一下从地上站起,腿有些麻,险些站立不稳,好在余涯及时伸手扶住,离洛这才没有摔倒,“搞什么,就这些也值得花三日。。。”
余涯微微一愣,疑惑问:“什么?”
“与你无关。”离洛摆摆手,过去与魏云合计。
章玉领自门口进来,见一屋官员尽皆望着蹲在一起正交头接耳的两个小身影发愣,章玉领将余涯唤到一边,低声问道:“如何?”
余涯沉默片刻,指了指离洛,说道:“大人须得问他才行,下官从头到尾也未曾瞧明白。不过,下官手头的简策算是报完了。”
章玉领瞥一眼余涯,正要语重心长开口劝诫几句,却是被人硬生生打断。
“老大人,合计出来了。总共是白银两百零八万三千两。”离洛一指手中的简策,又道:“老大人若是信不过,且校对一下吧。”
章玉领接过简策一瞧,只见简策上用毛笔歪歪扭扭画着好些字迹。他将先前早已合计出来的部分与离洛俩人合计出来的一项项核对过后,瞬间便有些惊愕,“这。。。”
盯着木板上陌生的符号,又瞧一眼手中的简策,章玉领心道:此物莫不是什么古老咒语,用以召唤神灵?
可传说神灵现世,必然伴随奇光异彩。
章玉领四处瞧得一眼,只见外间并无异常。手拿简策围着离洛转了转,只觉眼前稚子除却眼神同一般大的幼童有些不一样外,其他皆是一样一样的。
离洛眼神中藏着些许惊惧:这老头,莫不是犯了癔症?
。。。
章玉领恭恭敬敬将离洛送回李府,又坐着马车往宫里赶去。
此等好事,须得尽快让圣上知晓才是。再多多夸赞小公子几句,必定能讨得圣上欢心。圣上一高兴,说不得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在他致仕前,便有望更进一步!
为了让儿子更进一步,相比走其他的路子来说,自是讨得圣上欢心要更高一筹。既无风险,又无后患。
章玉领越想越激动,到得他这般年纪,除了亲属,其他的东西便再无法让他如此激动。
心里想着事,又有些着急,马车在章玉领的催促之下,在皇城中奔行起来。
此时时辰已是不早,乾明殿早已亮起灯火。李遥香坐在桌案前就着灯火看简策,忽听得宫女来报。
待将手中的简策作了批示,却见章玉领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李遥香微微一皱眉头,旋即又迅速松开,问道:“章卿家,如此晚了,有何要事?”
章玉领纳头便拜,“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李遥香心头纳闷,却是淡淡道:“哦,不知喜从何来?”
章玉领激动万分道:“圣上得一天之子,此事是圣上之喜,亦是我南国之幸!”
“天之子?”李遥香有些懵,心道:莫不是这尚书大人年岁大了,已到臆语的地步?
“圣上,是小公子呐!”
章玉领忽而冷静下来,也不知将将那番溢于言表的激动之情是发自肺腑还是装出来的,“赈灾银已合计出来,是小公子的手笔。”
“你是说,洛儿?”
李遥香心里有些震惊:这怎的可能,莫不是这老小子听闻先前传言,特此来哄骗于我?
对于章玉领此番心思,李遥香懒得妄加揣测,不过,这份心思倒是挺合她的心意。
“是,仅仅几个时辰,小公子便将整个户部三日之事办得分毫不差!”章玉领又激动起来,“小公子,真乃天之子也!”
既然章尚书将离洛捧得如此高,李遥香总不能将离洛又摔下来,只得顺口接道:“如此说来,那天玄里倒是名不虚传,果真有些道行!”
“圣上所言极是,只是。。。”章玉领欲言又止。
“说,寡人恕你无罪。”
“圣上,小公子年岁已是不小。这东宫之位,可还空悬着呐。。。”
李遥香有些意外,这还是头一回有朝廷大员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但是此时时机未到,贸然于朝堂之上提出,恐不能服众。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章尚书年岁已高,早些回去歇着才是。”
李遥香不欲再谈,下了逐客令。
。。。
离洛有些烦躁:日子太过平淡,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虽然身下的汤药有些刺激,且立在一旁观瞧他洗澡的离老头更让他觉着刺激。
自昨日晚间抓住的那个黑影身上,并没有查出什么可用的东西。
那人并未与吴越或离春阕动过手,因此俩人也不知道此人来历。只知此人身法倒是不错,但天下之大,身法不错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至于轻身功法,无人敢说自己将世间的所有功法都熟悉过一遍。
因此,除却此人的长相外,离洛什么也没得到,也无从查起。
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过后,这世间似乎仅仅是少了个人而已,还不是离洛动的手。
累了一天,离洛睡得很快。刚睡着没多久,又被外间传来的一声惊呼吵醒,紧接着便听外间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
黑灯瞎火的,离洛虽是有些好奇,但明显更有些怂。他忍住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老老实实地拉过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过得良久,打斗声渐停,有人掌着油灯进来,火苗晃动间,那人身影与面容皆有些模糊不清,离洛却并不担心。
“公子无恙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离洛方才断定来人是吴越,他连忙答:“无事。先生,不知外间发生了何事?”
吴越点点头,掌着油灯出去,“进来几个毛贼,已然制住,公子且歇着吧。”
吴越房中,瞧见灯火蔓延进来,离春阕自椅子上起来,打着呵欠离去。
那空荡的椅子对面,四个黑衣蒙面人并排靠坐在墙边,一动不动。
吴越缓缓在椅子上坐下,瞧得几人好一阵,这才开口道:“想不到蝶舞之人,如今亦是堕落至此,竟学着毛贼翻墙入户了。”
几个蒙面人听得此言并不搭话,因为,她们开不了口。虽是如此,几人心头却是羞愤至极。没来由成了砧板鱼肉,又得其人讥诮,换了谁来,也是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只想知道,尔等幕后是何人在指使。若是有人想说,便眨眨眼。”
吴越这般淡淡说完,昏暗的房间便只剩轻轻的呼吸在静静流淌。
虽是极有耐性,吴越却是不肯再等。他还要歇息,可不想如此空耗下去。
“尔等欲杀之人,或许便是往后这南国之主。尔等且仔细寻思一番,最迟明日清晨,我要个答复。”
灯火随着吴越远去,在门前又停了下来,被吴越身子遮挡,只在一侧的房门上留下一抹昏黄。“若是自觉为毫无牵挂之人,便当吴某未曾开口。吴某尚要歇息,便不再多留。”
脚步声远去,屋子内彻底陷入黑暗。
那木墙下的四个蒙面人仍是一动不动,心头却是有些惊愕:从未见过这般人,要杀要剐倒是给个痛快,哪有将刺客扔在一旁,自个儿跑去睡大觉的?
睡得极快的吴越却是不知,那靠墙的其中一人面上渐渐湿润,直到整个面罩下部被浸透,便有散发着腥味的液体顺着下颌落到胸膛之上,“滴滴答答”响得许久。
最终,靠着木墙的四颗脑袋尽皆在黑暗中无力的垂了下去,莫说动作,便连呼吸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