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快要全黑时,忘境观侧后方的官道上传来一阵动静,那是一阵显得颇为急促的“哒哒”的马蹄声。马蹄声接连不断,听起来像是密集的雨点洒落屋顶,“哒哒”个不停。
过得不久,官道后方拐角处冲过来两骑快马。头前的奔马一身栗色毛发,一俊美的白衣少年坐立马背,昂首挺胸随着快马起起伏伏,那英气勃发的模样,当真是春风得意。
后方的奔马一身雪白,仿若在雪地里滚过一般。一青衣少女坐立马背,面上带着爽朗的笑意,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口中催促的“驾驾”声听来甚是悦耳。
前方的栗色马儿不知怎的越跑越慢,最后竟是在忘境观斜后方一点突的停了下来。
那栗色的马儿奔行的身形陡地顿住,两只前蹄一弯,只听得“咔嚓”两声响,马儿的身形便朝着前方的官道斜下冲去,砸在官道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坐立马背的俊美少年反应不慢,在马儿倒地的瞬间,身形便直跃而起,紧接着在马儿斜前方的空中一翻,卸去前冲的势头,稳稳地落在官道中央。
后方的少女并未停歇,趁着机会自少年身侧直冲而过,奔出几步后方才回头一瞧。待瞧见后方的情形不对,面上的笑意稍减,右手下意识地急急一扯。
身下的白马前蹄将将扬起在空中,马背上的少女便已急不可耐地一跃而起。待少女稳稳落在官道上,一扭身便朝少年直奔过去。
少女在栗色马儿身前蹲下,却见那马儿已是萎靡不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过得片刻,那“呼哧”声却是越发微弱,到得最后,马儿竟是缓缓合上双眼。
少女伸手在马儿面颊上轻轻拍得几下,见马儿无丝毫反应,又伸出白葱般的玉指在马儿鼻下一探,面上的笑意转为呆愣。
只过得片刻,那丝呆愣尽去,又转为浓浓的笑意。只见少女起身,扭头冲少年说道:“师兄你当真狠心,这般好生生的马儿,竟是让你给折在了此处。怪不得,我都追得这般急了,仍是未能追上你呢。”
那白衣少年神情有些赧然,辩解道:“这可不怪师兄,谁知这马儿竟是这般无用,害我白白花了那么多的银钱。仔细想想,定是那马贩哄骗于咱,说什么举世无双,千金难得。没成想竟这般经不起折腾。那马贩最好莫要再让我碰到,否则,须饶不得他!”
青衣少女也不搭腔,笑得越发灿烂,只对着白衣少年伸出白嫩的手掌。
白衣少年略微一愣,开口问道:“师妹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收起笑,嗔怒道:“师兄这是想耍赖咯?一个时辰前说的话,哪有这般快就忘了的。”
少年恍然,说道:“你说这个啊,师兄只是说的玩笑话,师妹切莫当真。”
少女轻轻哼得一声,扭头便朝白马过去,边走边道:“臭师兄,你自个儿埋吧!”
白衣少年呆愣片刻,旋即苦笑着摇摇头,蹲下身来,将那死去的栗色马儿朝官道一侧的灌木丛拖去。
这马儿骑着倒是轻松,拖起来却是死沉。少年单是将马拖出官道,便已是全身酸软无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气息已是紊乱至极。
少年伸出手掌,借着昏暗的光线瞅了瞅,只见其上好些勒痕,又瞧瞧身下的草丛,不由又开始苦笑起来。
青衣少女早早便瞧见官道左侧的忘境观,此刻牵了马扭身过去,刚踏过杂草丛生的平地,便有一丝肉香随着微风扑鼻而来。
少女不禁连着耸动几下鼻子,许是饿得久了,此刻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叫起来。
那前方的忘境观瞧起来虽是颇为破败,可此处就这一处屋舍,想来此肉香定是来自观中。
少女心中有了打算,神情不自觉变得急迫起来。她四处扫得一眼,瞅见右侧错落长着几棵大树,其中一棵大树前早已拴好一皮棕色马儿。
少女拴好白马便急急朝道观过去,到得石阶下时,身形又陡地慢了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拾阶而上,口中直念叨:“三清真人莫怪,小女子初来乍到,并非有意搅扰。。。”
青衣少女这般念叨着走进忘境观大门,一眼瞅见里侧的三清真人塑像。她小心翼翼地又四处瞅了瞅,却只闻见浓浓的肉香味儿,并无灯火亮起。
略显昏暗的屋子内,除却那浓浓的肉香外,便再无人影。而三清真人塑像前方的空地上,却是有淡淡的雾气升起。少女胆子不怎的大,瞧见这般诡异的景象,“咚”的一下跪了下来。
少女幼时便听师傅说过,三清真人有时是会显灵的。而此处这般诡异的场景,莫非便是三清真人显灵了?
少女突又想到,自己只身过来,怕是搅扰了三清真人清修,忙开始念叨起来:“三清真人莫怪,此时天色已晚,小女子着实无处可去,故而才前来相扰。。。”
话未说完,屋中响起一道缥缈的声音,只听那声音说道:“无妨。”
少女一听,面上立马升起一抹喜色,更加确信是三清显灵,不由心道:莫不如,趁此机会求些馈赠?
一念及此,少女便开了口:“三清真人虚怀若谷,小女子感念至深。小女子自幼便曾听闻,若是一生从未作恶,便能求得些许应得之物。只是不知,小女子可有这般资格?”
少女这般说完,等得片刻,却是再未听得那道缥缈的声音,私以为是自己太过贪心,正想告罪,不料那道缥缈的声音却是再度响了起来。
“施主想求什么?”
少女已然到了思春的年纪,即便她再是如何豁达开朗,也不禁想知道往后要相伴一生的郎君到底是何种模样,既然三清真人显灵,何妨先行问上一问,也好心里有个底。
她自小在清月谷长大,除却谷中的师兄弟外,再无旁的熟识之人。而在众多的师兄弟中,大师兄苏幕遮是她爱慕之人。
可即便再是爱慕,俩人似乎也无法相伴一生。因为,大师兄苏幕遮早已与大师姐施红语有了婚约。但她心里仍是有些不甘,心心念念想要来一场变故。
少女寻思半晌,旋即面上的神情开始便得迟疑,过得片刻,她方才咬咬牙开口道:“敢请教三清真人,小女子与师兄是否有缘?”
又等得许久,那道缥缈的声音方才响起:“无缘。”
少女听得此答,愣得片刻,眼眶渐渐红了,不甘心道:“求缘。”
这次那道缥缈的声音并未停顿,立马答道:“哪个球不圆?”
少女愣住了,转瞬方才反应过来,不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却又开始抽噎起来。
离洛环抱双臂,头枕青草,斜着躺在三清真人塑像后方的草席上,耳听得塑像前方传来一阵哭泣声,不由得直翻白眼,不欲再管。
少女哭起来似乎没完没了,离洛躺在破旧的草席上,听着这轻轻的抽噎声,睡意似乎都已没了,不由在心中埋怨道:这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尽瞎搞!
实际上,当离洛将捕获来的野兔烤完,吃得一些后,还剩下大半。那时候,天色尚未全黑,他却是觉得颇为疲倦,便在屋中找了一圈。
三清真人塑像前方虽是宽敞,可因此处直对大门,上方屋顶又有一偌大的破口,天空的绵绵细雨便自破口处落下,着实不适合歇息。
而三清真人塑像后方,不知是何人将塑像朝前移得一段,在离洛此刻所躺之地留出一块略窄的空地。有了塑像遮挡,上方的屋顶又是完好无损,便也成了离洛的歇脚之处。
许是因着赶了太远的路,离洛在破旧草席上躺得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得外边儿有了动静,那是一个女子在嘀嘀咕咕。
过得不久,那女子踏进道观大门,竟是“咚”的一下跪在地上,其后便开始啰里啰嗦一通念叨。离洛被扰了清梦,自是不大高兴的。
可扰人清梦又算不得什么大的过错,正不知当如何办时,又听得那女子声音响起,竟是想求些东西。离洛转念一想,这可不是想瞌睡便有人送枕头么?
然而,捉弄不成,反倒是给自己找来了麻烦。那女子竟是莫名其妙开始哭泣起来,偏生离洛修为不浅,那抽噎声便直入耳中,打死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是极为难受的。他脑袋略微昏沉,精神却又特好,简直跟熬了一个通宵没什么分别。
离洛睁着两只眼睛,愣愣地盯着斜前方的黑暗,默默等待着女子消停下来。
过得许久,大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一道男声传来。
“师妹。”
谢天谢地,听得这声喊,那女子总算停了哭泣。
云朝暮伸手在眼角胡乱抹得几把,方才自地上起身,扭头时,面上已升起一抹浓浓的笑意,“师兄,你怎的去了这般久?”
苏幕遮苦笑一声,开口道:“这还不都怪你,你可不知道,那马儿死沉死沉,若是师妹来帮师兄一把,师兄也不至于忙活到现下。这可倒好,险些累个半死。师兄若是累死了,师妹你便一人去往靖天城吧。”
苏幕遮说到这儿,察觉到不对,又开口道:“师妹,你的声音可不大对。莫非是淋得些雨,染上了风寒么?”
云朝暮不愿就此话题而谈,想着岔开话题,便开口说道:“师兄可是来得晚了些,若是来得早些,定能碰上三清真人显灵。仔细想来,师兄这次可是有些亏呢。”
苏幕遮面露狐疑之色,伸手探至云朝暮额头,轻轻一抚,说道:“师妹这也不烧啊,怎的竟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云朝暮一下拍掉苏幕遮放在她额头的那只手,扭头向三清真人塑像轻轻一点,埋怨道:“师兄莫要胡说,当心三清真人生怒。”
紧接着,云朝暮将方才发生之事缓缓道来,末了,又看向苏幕遮,“师兄,如这般情形,难不成我会哄骗于你?”
苏幕遮听得此言,再看向三清真人前方,哪里有什么仙气,只剩丝丝缕缕的细雨。他耸动几下鼻子,除却一阵浓浓的肉香外,尚有一丝淡淡的烟火气。
只略微一寻思,苏幕遮便即哈哈大笑起来,开口道:“师妹,你,你真的是太可爱了。”
瞧见苏幕遮这般没有规矩,云朝暮不禁嗔怒道:“师兄,快快住嘴!”
苏幕遮又笑得一阵,在云朝暮脑门上轻轻一敲,说道:“师妹,我猜想,那丝丝仙气定是自火堆冒出的余烟,而那缥缈的声音,定是有人在假冒三清真人,实乃捉弄于你。不成想,你竟是当了真。哈哈~”
云朝暮愣得片刻,犹自不信,狐疑道:“师兄且仔细瞧,此处哪有人呢?”
苏幕遮四处瞧得一眼,说道:“师妹若是不信,咱先行燃起火把,在此处探寻一番,定能找到那人。”
这般说着,苏幕遮也不管云朝暮,自行出了道观,半晌后,苏幕遮再回来时,手中已然握了一支火把。那是仓促之间,用些许枯枝拢在一块儿,又用绳索缠了,临时做的粗陋火把。
见师兄当真燃起火把,开始在屋子内四处探寻,云朝暮略微一想,若是自己当真被人哄骗,且得收拾对方一番。若是寻不到人,倒也可以落一落师兄的颜面。
一念及此,云朝暮索性跟了上去。
四处探寻一番,几乎将整个颇大的屋子都找遍了,也未曾寻到人的踪迹。
苏幕遮又回到三清真人塑像前方,正有些疑惑不解时,无意间朝塑像瞥了一眼,略微一寻思,他便握着火把,朝三清真人塑像过去。
绕过当中的三清真人塑像,火把散发出的橙黄光芒将塑像后方的场地照亮。不待苏幕遮细瞧,一张鬼脸陡地在眼前放大,将他吓得一跳。
只见橙黄的火光映照在一张惨白的面庞上,那惨白面庞伸着长长的猩红舌头,两眼全白地朝上翻起。乍看之下,端的渗人。
苏幕遮还好,他被吓住只是因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云朝暮却是没他这般胆量的,只粗略一看,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啊”地惊叫一声,紧接着喊道:“鬼啊!”
云朝暮躲到苏幕遮身后,紧紧抓着师兄的衣袍,将自己的身形完美地遮挡起来。昏黄的火光映照下,云朝暮的身子已是轻轻颤抖起来,抖得许久也不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