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云霄山,也就进入成国境内。离洛视野内,村落多了起来,人也就多了起来。即便如此,离洛更多时候仍旧一人露宿雪地。
若是非得进村落,也只是无酒之时。这般雪天,若是无酒,离洛晚间也是睡不安稳的。
通常境况下,离洛用一只野兔,能换来这般偏远村落自行酿造的一壶浊酒。每每这时,与离洛交换的农户便会眉开眼笑,尽量将离洛的小酒壶灌满。
对于离洛来说,浊酒味道有些特别。其实浊酒闻起来倒是挺香的,入口时又让人有种清新爽逸的感觉。但紧接着便有浓浓的苦味儿透过舌尖,直入心头,又让人觉着辜负了这般香气。当浊酒入了喉咙,又让人觉着很辣。这种辣与辣椒的辣不同,倒像是火烧一般。
离洛初喝浊酒时尚且有些不习惯,但久而久之,反倒是喜欢上这般独特的味道。若是这些偏远村落的农户,能在酿造好酒之后再过滤一遍,让他喝起来时不那么塞牙,估摸着这浊酒的感觉还会更好。
离洛原本并非是好酒之人,可自打离了无双宫,过了北玉国,到得成国境内,这一路上,离洛竟是喜欢起酒来。
也许,是因为无人同他闲叙,他又置身于黑白世界,这让他觉着孤独。也许,是因为心头有些莫名的情绪,让他不好宣之于口,也无人愿他开口。莫名的情绪在心头堆积,时日一长,便也汹涌起来。到得此时,唯有一壶浊酒,方能一解这愁绪。
喝得久了,离洛倒是开始恍惚起来。那一壶满是浑浊的酒,看起来,就好似他自己。
他每回路过村落时去换酒,从不肯与那些农户多言。倒不是他高傲,实则是他太懒。或者,也是因着双方并无多少共同语言。若是非得硬生生地闲叙一番,估摸着要么是天马行空的一阵瞎扯,让农户干瞪眼。要么便是老生常谈的些许并无营养的话,例如,“老丈,用过午饭了么?”,“大叔,你家木屋真好看。”,“哥,你媳妇真美!”
虽说离洛也认为人是不分三六九等的,可事实上,若是真要聊起来的话,又当真是没有丝毫共同语言的。
当然,偶尔瞧见农户家的孩童睁着两只黑得发亮的眼睛,好奇而又胆怯地盯着自己时。他往往会微微一笑,要么上去在孩童脑袋上抚摸一下,要么便上去揉揉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再夸赞一句“生得真俊”。
哈,说起来,小孩子当真是很可爱的,离洛也是当真喜欢得紧。不过,这可爱的小孩子,向来都是别人家的。偶尔看上一两眼,当真是可爱得很。
可若是让他自个儿与人去生孩子,那便是一件极为伤脑筋的事。不是他不行,而是他不喜欢折腾。当然也不是他自己折腾,是孩子折腾。
以往他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家带孩子,那场景,让他想起来就头疼。孩子一闹腾起来,便没完没了。解决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先打一顿,打哭了再哄。要么就不打,直接哄。无论是哪种,反正都让他头疼。
时有农户得了一只大野兔,许是心头觉着占了便宜,又见离洛性情温良,便会邀他在农家留下来,歇息一晚再走。可离洛自是不肯的。
说起因由,其实又特别简单。早前他自安国逃往南国时,不是未曾在农家住过。那一晚的滋味,当真是打死他都不愿再住。
与其在农家住下,整晚都要用自身气血来喂养跳蚤,让人辗转反侧,夙夜难眠。反倒不如只身睡在林中,无人搅扰,睡得更为踏实。
听闻修为达到归海境,周身元气便能收放自如。即便是在晚间歇息之时,周身元气亦会自行流转,一旦身外有何动静,便能立刻察觉。
离洛这时便羡慕得紧。若是他此时能达到归海境,最起码的,不用再露宿雪地。待他在农家木板床上睡下,些许跳蚤一有动静,他便能跳脚起来,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分分钟解决所有跳蚤。
无人催促,一个人赶路便是有些慢的。又并非是归家,便也没有那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因此,离洛赶起路来,似乎便更慢。
大陆北方的冬季,白日是很短的,夜晚也就特别漫长。离洛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每日也就天光大亮而起,先行生火烤肉,然后再慢悠悠地赶路。瞧见天色稍暗,他便会停下脚步,寻一处山林准备过夜。
此时满地是雪,离洛无心瞎跑。也就照着心中推测,往一条条或小或大的道路过去。
离洛并不着急,因此咸少骑马狂奔。这般慢悠悠地赶路,显得怪异非常,因此时常引来村落外的农户注目。
一路过来,天空的大雪停了,气温开始回升。当冰雪开始消融,四周的树枝开始吐露出嫩芽,离洛方才恍然——春天到了。
冬季的雪路并不好走,更何况路也不多。身处偏远之地的农户,咸少有去过稍远的外地,指起路来,便难免胡诌。如此一来,离洛走了多少冤枉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从北茫山走到成国,从冬季走到春季,离洛却是仍未到达目的地。这般漫长的过程,即便他再是豁达,也不禁觉着有些疲倦。
离洛此行目的地,是成国都城——靖天城。传言靖天城热闹非凡,是大陆最为繁华之地。因此,离洛便极想去观瞧一番。只可惜,一直走到春季,他却连靖天城在何处都未弄清楚。
冰雪消融后,道路露出来,成国行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这一日午后,离洛自一条小道走上了一条官道。走得不久,迎面过来一驾马车,离洛满心欢喜,面露喜色,在官道中央立定。
马车奔行很快,那车夫离得近了方才急急一扯缰绳,马蹄仓促扬起在空中,险些将离洛面门刮伤。
那车夫惊魂甫定,面上的惊诧神情便立马转为恼怒,但他是个谨慎的人,仔细瞧得离洛几眼,方才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小子,怎的这般没有规矩?胡乱拦人车驾,是嫌命太长么?”
随后车夫犹未解气,又顾自骂骂咧咧好一阵。离洛只静静听着,面带微笑,并不还口。
车夫许是骂得累了,停下来瞪着离洛,“小子还不让开!”
离洛微一拱手,开口道:“老丈,小子有事相询,还未请教。。。”
那车夫并未让离洛说下去,开口打断道:“有事便说,休得啰里啰嗦!”
“敢问老丈,此方向可是通往靖天城?”离洛说着,顺手朝前方一指。
那老头浑浊的双眼眨了眨,开口答:“不是,靖天城在老头子前方。。。”
年老的车夫尚未说完,马车中却是响起另一道沉稳的声音,“山伯,莫要哄人!”
年老的车夫一听此言,却是又瞪得离洛一眼,“小子你运气好,遇着我家公子,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想去靖天城,便沿着官道直走,距官道两百里处有一座俯河城,余下的路,自个儿去问。”
离洛拱手谢过,让到一边,待马车远去,留下一道滚滚烟尘,他这才牵着马沿着官道而去。
春季一到,这成国的天气便极为暖和。只是暖和的同时,却又显得有些干燥。至少,离洛已有些时日没碰见下雨天。
但这也并不妨碍离洛喜欢春季。粉色的桃花,明黄的连翘,红色的月季,白色的玉兰,纷纷错落在官道两旁的山野间,让离洛觉着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心情似乎都跟着好了起来。
当然,最让他喜欢的,还是那一丛丛的迎春。金黄的花瓣与绿叶相称,仿佛那花瓣也带上了一丝柔嫩,让离洛瞧来胃口大开,直想一亲芳泽。
迎春柔嫩的花瓣挂在枝头,微风轻轻一拂,她们便随意摇曳,仿若在欢快地舞蹈。那淡淡的清香随风而至,落在离洛鼻下,便又随着呼吸直入心间,离洛不禁有些春心荡漾。
实在忍不住时,离洛便牵着马儿离了官道,凑近灌木丛摘得两枝。一枝别在马头,一枝拿在手中。
偶有路人瞧见离洛的这番动作,面上露出一抹怪异神色,掉头便走,仿佛离洛这翩翩少年,已是弯了。离洛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潇洒至极。
高空之上,不时响起一阵鹰唳声。若是抬头瞧去,便能见着一抹小小的影子,在离洛头顶的高空来回盘旋。离洛有时会想,是不是青儿在为自己这般偏心不满,也想在头顶插上一朵迎春。
离洛这般悠悠慢行,走得两个时辰,却并未走出多远。老头说的那俯河城,更是瞧不见丝毫踪影。
再走得一阵,天空开始落下小雨。丝丝缕缕的春雨落在脸上,让离洛觉着极为舒适。
有时离洛便会停下脚步,在路人略显怪异的眼神中仰起头来,接受春雨的洗礼。丝丝缕缕的细雨落在面上,不久便顺着脸庞流至下颌,又顺着脖颈溜进衣袍。
又行得一阵,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前方官道旁现出一处屋舍。这屋舍与一般屋舍不同,远远瞧去,竟是比寻常的要高大些许。
更让人奇怪的是,天色这般暗时,通常都该有灯火亮起。而这屋舍不同,并无丝毫灯火闪现。
离洛又环顾一周,发现此处只得这处屋舍。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屋舍便成了离洛唯一的选择。
离洛远远过来,一眼瞧见这高大屋舍的破败之相。
只见这屋舍前方有一平地,其上早已杂草丛生,将整个略大的平地遮盖得严严实实。有些许野花间杂在杂草之间,将或绿或黄的杂草点缀得不那么荒凉。
平地后方有两重石阶,第一重略宽,第二重略窄。第二重石阶上方是一两层小楼,两层小楼屋顶转角处皆有一角向上翘伸,其形如飞鸟展翅,看起来轻盈活泼,灵动之极。
粗略一看,又像是有冥冥之气将屋檐向上托起,给这高大的屋舍陡增一种雄浑的气势。
只是那二层小楼中部坍塌下来一块,大门两侧的木墙也有着些许坑洞,让这屋舍尽显破败。
洞开的大门上方,一块牌匾脱落一角,倾斜着挂在空中。离洛仔细一瞧,只见牌匾上刻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忘境观。
大陆宗门林立,数不胜数。教派却是不多,只得那么几个。而在几个教派之中,横行大陆的便是道教。
道教几乎遍布整个大陆,由于其求的是清静无为,大多道观便远离尘世,多建于深山老林。
但修道之人众多,难免会出现一些异类。如南国九遗山上的天玄里,便是主张介入尘世的其中一支。若非天玄里犯了忌讳,说不得,如今在南国也能有其一席之地。
与南国不同的是,道教在成国的地位非同一般,乃是成国国教。但这国教名头似乎也只是一个摆设,许多年来,并未见得成国皇族当真修道有为。哪怕成国皇族习得一丝一毫的清静无为,这大陆之上,也许便会少了许多战事。
这忘境观虽是有些破败,但其毕竟建于山林之间,又无人居住,清静得很,倒是今日晚间的一个好去处。
离洛牵着马儿穿过杂草丛生的平地,在右侧的一棵树上将马拴起来,包袱也不拿,打得一声呼哨,听得高空传来一阵鹰唳,抬脚便朝道观侧方的山林而去。
有青儿在空中来回盘旋,离洛便也乐得清闲。这一路之上,大多时候都是由青儿在上方观瞧,待她捕捉到目标后,再直扑而下,替离洛省了不少事。
但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青儿的视力似乎便不那么好。在山林上方盘旋好一阵子,都未见其直扑而下。
瞧瞧天色,离洛不想再行耽搁,便也在林子中四处转悠起来。只是转得一阵,愣是未曾发现野兔踪迹。
离洛无奈,只得走出山林,又朝远一些的山林过去。
刚走到这处山林边缘,离洛一眼瞧见山林外边的草坡上,一只灰色的野兔蹲于嫩草之间。瞧见离洛过来,那野兔受了惊,回头瞧得离洛一眼,拔腿便朝林中奔去。
离洛哪里能轻易放过,轻抖衣袖,一点寒芒脱手而出,直冲奔行的野兔而去。
青月一闪即至,倏忽间便“噗”的一下插进野兔腹部。力道刚好,青月插进野兔腹部后,并未透体而出。
那野兔两只前脚掌落地,后脚掌接着往前一弹,身子便又朝前方奔去。如此奔得几步,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自空中落下,“砰”的一下砸进杂草丛中。
那道声响极为轻微,旋即便被淅淅沥沥的雨声遮掩,再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