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那厚重的巨门，眼见那川流的人群，新年喜意，与雪相和。
良久，陈不二们缓缓穿过了外城，来到了内城的霍府，一座面朝漠北的将军府，新年始，人未归，书信至。
车马停在府前，陈不二正欲上前，门口的侍者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跟前。
北字环首刀，对于霍府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有着特别的意义，没有谁比他们更加亲近这刀，亲近这带刀的人。
“麻烦大哥知会，就说陈不二拜见。”陈不二供手道，不知怎的，在这里他习惯的用上了在北荒城的日子里，学会的东西。
不一会儿，门内便来了人，人到声至。
“兰儿，我这苦命的丫头啊！”一个衣着锦绣又不失淡雅的妇人，直奔着马车边的刘小兰去了，后面跟着一大帮子人，一个比陈不二年长一些的英武男子，一个和刘小兰同龄的丫头，一个略显苍老的管家，以及好多的侍者。
“从你青叔来信，我就一直挂着你，怎么现在才到啊，你阿奶在里面，正等着你们娘俩呢，快点，走。”说着便牵起刘小兰和陈如雪，娘俩便在一大堆人的嘘寒问暖中进了去。
“我叫霍北寒，你们跟我进去吧，她们好久没见着兰妹，见怪了。”霍北寒待那一群人都进去了后，便来到了陈不二跟前，看着眼前的清瘦少年道。
他看过父亲的来信，知道眼前的少年人，他虽年长于他，却从未真正前往北边，纵马拒敌。他无数次的听过，家中的叔父们讲着北荒的战场，却因年少入学而未能亲至。
明年，便是他在太学的最后一年了，他终究待到了他的梦想，他终究要前往北荒成为北荒骑的一员，他等这一天太久。
“没。”陈不二笑着点了点头，是的，他笑了，看着刘小兰这样，他笑了，一种难以言语的轻松。刘小兰和他在一起，是不会快乐的，他也不会照顾一个人，而在这里还有很多人爱她，呵护她，他也便放心了些，他毕竟不擅长照顾别人，他连他自己都无可赖何。
陈不二抬头看着霍北寒，在他的眼睛里，陈不二看见了一种认同，还有一丝丝的羡慕，是的，羡慕。这着实让他有了些许疑惑。
霍北寒也带着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陈不二看见那一幕会笑，那种笑很奇怪，就像是那年他入太学，母亲对他的笑。
进屋喝了口茶水，陈不二便先出来了，他拒绝了霍北寒的相伴，他只是要送一送老李。
长安城有名的客栈——同福客栈，愿天下齐福。陈不二和老李便在这儿喝下了离别酒，对陈不二而言这不仅仅只是一次雇佣的关系，也是一种缘分，说不清为什么他选了老李。对老李而言，这也不单单只是一次生意，他头一次遇见如陈不二这样的人，头一次进过将军府，头一次他和雇主仿若旧友，又如先生和学生。
是一场不久的宴席，两人都没有喝酒，他们慢慢的填饱了肚子，慢慢的轻言细语，却还是太快，离别的宴，总是去得匆匆，仿佛怕人从中抓到什么，而它却注定是要你失去什么的。
老李赶着他的马车，消失在了街角。长安米贵，注定容不下天下所有人，许多人只是见一次繁华，便成为一生唯一的记忆。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点，浮萍游子，何处为家，这偌大的长安城，他又该往哪里去。
曲曲折折，拐来拐去，陈不二早已忘记了来时的路，没了老李，他连长安城也出不去。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停下来问路时，霍北寒来到了他面前。
“你出来时，兰妹说你不识路，让我跟着你。”霍北寒看着陈不二道，其实刘小兰的原话是，“北寒大哥你跟着不二哥，他有时候有点儿傻，你到时候带他回来。”
陈不二无奈的笑了笑，“嗯，谢了，我想我应该是迷路了。”是啊，刘小兰算是了解陈不二的了，至少她了解他会犯的傻。
“北荒苦吗？”两人在街上慢慢的走着，各自有着自己的心事，只不过霍北寒的心事在北荒。
陈不二抬头，看着前面的街道，他不想与人分享这种问题，它们太过于沉重。“苦，但在那儿，活着、就不会说苦。”
北荒苦吗？陈不二知道，那儿很苦，但他也知道，在那儿，他认识的人，他们不言苦，他们只痛，取髓之痛。
“你能跟我讲一讲北荒吗？”因为太过想念，霍北寒迫切希望知道北荒的一切，从叔父们哪里，他无法真正的理解，或许身旁这个少年能给他他想要的答案。
“北荒，北荒的城是暖的，北荒的地是寒的，能值得我们记忆的是身边的情义与手中的刀，以及无法忘却的仇恨。”陈不二静静的说着，眼里是一种残红，它是仇恨，它可以吞噬泪水，烧灼人心，它不仅仅是人刻薄与罪恶的情感，也是人们心灵的至善。
因为失去了至珍，我们懂得了仇恨。我们心中的至善，方成为了至恶。
无数次夜里，陈不二回想起那染血的草原，那些知道名字或者不知道名字的面孔，他曾拼凑起他们的尸体，抚去他们染血的面容，收起他们满是缺口的残刀，然后取下他们的铭牌。曾经他以为让他映像最深的会是死亡的刹那，但却不是，是他亲手掩上染血的尘土，让他们与世隔绝的那一瞬间。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可是那尸首，那尸首，还余温，袍泽的入土为安不过是着甲持刀，没于黄土。
头一次霍北寒听见这样的回答，一种让人刹时揪心的答案，没有惨烈与血腥的画面，却比它们更加摄人心魄。
每一次独自缄默之时，都是它们在陪着他，在监督他，在同样无言的看着他。他们在，支撑就在。
就这样两个人无言的回到了霍府，这个除夕的晚上，人们开心团圆，喜庆与吉祥充满了热闹的长安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