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杀人杀多了,人也就不再珍惜生命二字了,陈不二坐在草丘上,忽的有些明白了。
人杀多了,也便知道怎样更快更巧的杀人了,生命也便廉价了,他越来越明白眼睛的重要性了,原来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里,当你的眼神出卖你的意图,你便输了全部。还好他是一个绝情的人,眼里容不下情,也便容不下意图。原来杀人也是那么容易,原来人的生命脆弱到了那眨眼之间,原来杀人的负罪感是越来越少的。原来杀一是罪,屠万是雄也是针对自己的。
夺一人命如天塌,刀下十人是天明,送终一百何所谓,金刀铁马绝情人。不过三日日,厉战数十余起,看着敌人倒下,望着战友死去,“滋味”两个字啊,着实不好受。血流沙场是军人的宿命,魂铸寸土是军人的担当,封侯拜将是军人的野望,生死相托是军人的情长。战争对参与者的残酷在于战友的长眠,他们拼死守住自己的职责,哪怕以命换命,其实陈不二是那十六人里最该死去的人,他最没本事,只是一个菜鸟,他还活着,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是锋头的尾,在这个位置的只有一种人,新人,这是北荒的前辈们对后辈的关照,这种关照看似理所当然,却用生命书写。
冼卿与他们分开了,他去草原上游荡,去寻找混水的恶狼。他不可能一直护着他们,陈不二很感谢他,那个穿着青衫,牵着红裳的男子,他看着他渡过了最难熬的第一天,那一天为陈不二积累了宝贵的经验,那一天陈不二踏上了武炼的第一步,那一天他们十六人都好好的,陈不二真正的体会到了为什么王得恨他们说冼卿是北荒的台柱,这根柱子撑起的是北荒所有人的心,他在就没有意外,他在天就在。
结束了小队最后的战斗陈不二才知道,北荒骑来了很多人,所以这三天陈不二总是看见许多散骑。他们来进行最后的大战,你死我活的大战,坟场式的大战。今天傍晚便是北荒最后的战争,这三天最后的战争,他要陈不二参与,要陈不二记住,永远的记住。
三天很长也很短,说它长是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它便是一生,说它短是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它仅仅只是三天。对石威来说这三天是畅快的三天,而快乐总是很快,每当陈不二看着石威独自沉默时,他甚至会想石威是想死在这里,死在冲锋的路上,带着荣光去见他的兄弟。
对陈不二来说,三天是拼命的三天,而拼命的日子过得难说快慢,快,因为拼命已让你忘却时间。慢,是因为活着成为一种煎熬,害怕死去又忘记死去。他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在这里他只能杀人,逃不掉,躲不过,在杀与被杀中他选择了杀,但他毕竟不想杀人,只是他已经能杀人了,心安理得地杀人。
落日下的草原,笼罩着无尽的凄凉,盘旋的秃鹰,吵闹的黑鸦,集结在此的人。
三天而已,真的快啊,就要结束了,所有的人都如约而至,三天后还剩下多少人,也就二百余人吧!这些在战争中失去一切的人,这些渴望再杀死一位仇敌的人。
人数越来越多,陈不二也越挤越后,那些个零零散散的战争吞噬了大部分的生命,活下来的在等待这场决战,它将在余辉下结束,这是一场没有援军的战争,石威没有告诉陈不二,这是一场不会被记录的战争,它的存在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减少仇恨,办法便是让这些已被仇恨灌满的士卒们来上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人死了仇便了了,除了陈不二他们都是自愿来的。
原来清理那些个商人,是必要也是顺带,真正的战争现在到来,一场几百人的决战,一场陈不二永生难忘的决战。
冼卿骑着马在后面的山丘上望着他们,就那么静静的望着。女人终究是不忍心的,“一定要这样吗?”她终究还是问了。冼卿望着前方的洪流静静的答道“嗯,一定要这样。”
只有和平才能活下来更多的人,而仇恨将是战争的开端,他们的心里有太多的仇,太多的苦,他们是大汉的边军,不能带有超越军令的仇,这种仇只会带来摩擦,最后――战争。
这是国家亏欠他们的,却需要他们自己还,他们已经不再是一个平常人了,他们的心已经枯了,他们活下去只是因为活着还有仇恨,他们的甲胄、他们的刀、以及他们背后那看不见的影子。
和平的背后是多少人付出了多少莫大的牺牲。
也许就连这片草地也在等待着鲜血的滋养,它们不会在乎谁的死亡,甚至不会在乎被踏死的同类。
大汉与王庭的较量,兵法中秩序与混乱的较量,在这里得以更加清楚的窥见,大汉的“一道”与王庭的“狼道”,一者追求上下一心、生死一共,一者追寻群狼环伺,合作制敌。
落日的光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银灰色的铁甲变得有些耀眼,不知是谁的一声令下,化为一束耀耀生辉的锋芒,带着不可一世的锐利直插而去,王庭的游骑亦再同一刻冲刺而来,两军相接的那一刻化作零散细流,游荡嗜血。
当战争的规模扩大,战争的方式便会改变,不变的是一个人的全面素质,此刻在两军相接的战场,没有任何地方是相对安全的了,陈不二终究迎来了他最大的考验,考验他实力与运气的时候到了。入眼尽是敌寇与刀光,谁是冲着你来的,哪一道白光是要你命的,想要活命你就必须分得清楚。
“紧靠你的左右,守住你的前方。”耳边传来了一道有力的沧音,叫醒了还有些迷茫的陈不二,那是一个老兵了,脸上竟已开始了有皱纹。
陈不二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刀,看着敌人的眼睛,他习惯如此了,后发先至,亦或料敌先机。移动着的战争,也许只有一招,也许只有一式,你与他便错过,保全自己便是守住阵型,守住阵型便是立于不败。
双方鏖战,如此数次。锋头更小,游骑更稀,老兵还在陈不二的身边,除了那次提醒,他再也没有一句话,他的甲上添了多少划痕,他的刀有了多少缺角,没变的只是他的眼睛,无情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