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次冲锋了,新人。”老兵看着前方提醒着陈不二。陈不二看了看前方,是啊,也就这二三十人了,满地的尸体,满地的鲜血。
马蹄声重重的踏在心头,陈不二默默地握着刀,找上他的是拿着汉直刀戴着毛皮帽子的家伙,帽子边上嵌着一支鹰翎,他的身上满是刀伤,眼中却没有狰狞,就像冲向猎物的老狼,尖刀是他的獠牙。
借着马力陈不二挥刀迎了上去,一刀,陈不二便败了,死神找上了他,四境抱丹,对此时的他来说便是神一样的存在。刀重重的弹在铁甲上,又被陈不二重重的举起,要么生要么死,想活便拼命挡下来。
拼尽一切的陈不二拦下了又一刀,他拿什么拦第三刀呢。“至死无生”刘三刀,那一瞬间那直刀直直的劈下,要拉着仓央兀一起死。而仓央兀又怎么舍得和面前这个弱者同归于尽了。陈不二终究不是刘三刀,他的刀只有形没有实,他有了“至死无生”的意,没有那力。刀也抽不了他的一切,或者他根本没有资格,所以他活了下来,卑微的活了下来。这一刀为他赢来了时间,他身边的老兵腾出了手,他身边的另一人也腾出了手。两人合力与仓央兀战了起来。
“北荒精骑!”只交手一招,仓央兀便冰冷的说道,两个三境阳炼能与他旗鼓相当,只有那北荒骑的精锐。
他的两位兄长都是王庭禁骑,当年一战全死在了北荒精骑的手里的,这一次他是来寻仇的,那不共戴天之仇。
从小他便是两个哥哥手中的宝贝,他记得小时候朋友有一支鹰翎,他很羡慕,于是他便很不开心,后来他的哥哥们在草原游荡半月,为他寻到了一支鹰翎。他记得大哥的颈上那道抓痕,偏一分便会要了哥哥的命,他记得二哥背上的咬痕,那是草原上的凶狼留下的印记,因为那道印记,每到下雨的时候,哥哥的肩便隐隐作痛。
他最敬爱的兄长啊,死去了,死在了北荒精骑的手里,他亲手去收的尸骨,他的心也跟着去了,从此只有仇恨。
直直的刀从老兵的肩边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值得回忆的,那便是记忆里的刀术,用它来了结敌人的生命,便是对兄长唯一的纪念。
岁月在老兵身上留下痕迹,平静的面容下,那早已破碎的心,他叫何灭,当年活着的四个人之一,是四个人中资历最老的一个,一生经历大小战争难以计数,十七岁时游骑犯边,家破人亡,入北荒军,如今已经四十八,为大汉守边三十一载,从未错过北荒的任何一场战争。
他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但如果细细追究,他便是苦难铸就的传奇,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走到了今天,那环首刀便是他的一生,传奇人物,死亦是传奇。
战争已然要结束了,没有余出的人来寻陈不二的麻烦,他匐在马上,犟着头看着三人。
看见老兵受伤的那一刻他多么想起来,但那一刀已经让他力竭,神竭,气竭。有心无力,眼睁睁,世上又有什么比这更加对人绝情呢。
战场的瞬息万变是人所不能预料到的,北荒骑的胜亦是有着必然的原因的,他们是一体的,更何况是北荒骑的精锐,血只能用血来还,这仿佛是男人心中永恒不变的信条。
另一北荒骑,逮着那机会,刀便从仓央兀的脊背带过,草原汉子反手劈回,男人横过自己的刀,往回收了收,想咬住了这个家伙,给老兵一击的机会。只是男人没有想到,仓央兀的刀比他想象中重,像锤子一般击进了他的胸膛,心脏骤停了一瞬,老兵也来了救下了他。
两人换了换眼神,一种无言的默契。
抄刀以割,向死无声。两人的刀就像石威的教导一样,敌死我亡,仓央兀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最后的游骑们,他的副手,他的亲卫。真正的以命抵命的时候到了,他想杀死面前的两人,面前的两人想杀死他,无论谁杀死谁,都是解脱,无论与谁而言。
换命的战法总是快而血的,你一刀、我一刀,四境抱丹,气血盈,筋骨强,气力足,但是杀不死吗,当刀插入心脏,当刀划过脖颈,他也会死,彻彻底底的死去。而老兵和另一个人也死去,甚至死无全尸,仓央兀最后燃尽气血的搏命法,劈死了他们,陈不二亲眼看着刀劈过他们的身体,臂膀重重的落在草上,兵器的碰撞声亦在此刻终结,泪水终是止不住在眼眶里转着,不敢哭,不能哭,至少此刻不能。
很久,陈不二缓缓的走了过去,他找到他们的铭牌,那个男人叫“陈恨”,那个老兵叫“何灭”。他记得王得恨说过,那活下来的四个人,石威,陈恨,何灭,李天。李天那个第二天在他身边,为他引敌而亡的瘦个子。他的心刹那的空了,搅了,没了。
在那么个时刻,陈不二想着,冲向草原的深处,就此战死沙场,从此烽火侵胡月,不死不休。也许这便是男儿的义气与热血,同生共死,哪怕此后战火滔天。
那活下来的人啊,立在马背上,望着那身体未寒的故人,马首对着北草原的深处,只是那视线里那青衫红裙正挡着他们,一步不让。
那些从没有向陈不二取走东西的人啊,他们把陈不二的命拿走了一半,从此他不再只为自己而活,从此他的背后多了影子。鞭策,坚强,无惧的影子,从此他得拼命的活得漂亮,他得只手遮天,因为他说过,他当着他们的面说过“我不想功名利禄,我就想活七百年,然后再活更久。”
石威走了过来,静静的站着,就这样站立了许久。直到后半夜里仅能动的几人打理好了一切,葬下了他们的尸体,伴着寒风踏上归途。
来时那七百人啊,还去十余者,沉默的马蹄声,无言的纪念者。
冼卿默默的跟在后面,看着他们,这一群人好不容易的活下来,却又仿佛注定了悲剧,他拦下了他们,便是截断了他们的心。除了陈不二,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没有庆幸,有的只是苦与悲,或许时间可以改变,可以洗刷命运对他们的残酷,或许时间只会酝酿那更深的恨意。
回到北荒城,迎接陈不二的是王得恨,这个汉子担心了他三天,他怕他死了,陈不二不仅是他的朋友,更是一种祭奠,一种念想。对于石威他们来说也许陈不二只是后者!
北荒城里,陈不二独自一人站在城上,没有谁会来打扰他了,把着那柄环首刀,遥望着看不见的晦阴山,而晦阴山的那边,一个年轻的弯刀客亦遥望着北荒城,他在等待归还的游骑。
斜月映青草,刀光照冷襟;潇潇寒暮里,瑟瑟晚风人。
未来的某一天,终究会有一个刀的故事。仇恨这种东西,又怎样才算是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