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人,他们便是这个世间最俗的人,俗不可耐。他们缺少风情,他们缺少言语的甜,他们缺少人们特有的那种人情味。
耍着手里的刀,回忆着与石威的战斗,心里模拟着最好的解决方式,他就是这样一个较真的人,走出了那一步,他便有了拼命的勇气,也更加珍惜自己的命,他要做一个惜命的刀尖人,一个刀的艺人。
战场是提高战斗技巧最快的方法,也是最能考验一个人内心的方式。
战争代表着混乱,而混乱便是商人的机会,其中有着多大的利益,金钱终究会使一些个人不顾一切投入其中。战争真正结束之前,他们都在疯狂地啖食着即将结束的大宴。而边塞的将领,深宫里的那个人,正腾出了手,一点一点准备清算。
三天后的那个晨,天还未亮,陈不二便被石威叫了起来,去草原上打秋风。初步的判谈已经结束,以晦阴山为界,晦阴山以北属极北王庭,以北荒城为界北荒城以南为大汉疆土,而这之间二者共有,卓富远见的官员们已经在做通商的准备,而在这之前便是清理掉那些两国的蛀虫,以及灭掉那些个贼心不死的敌人。
石威丢了一套甲胃给陈不二,这是一场清算,非两国之军,现之必死。听完了石威的话,陈不二明白,这将是北荒最后的血。
十几个人便这样在夜色里骑马出城,头一次陈不二以一名战士的身份,穿着铁甲,骑着军马踏上了北荒草原,遥望着灰暗的天边,一场血祭而来的和平。
忽的陈不二发现他们的后面还有一匹马,在这昏暗的夜色里,他仍然看清了他们。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对神仙般的眷侣。
“看什么看,你如果和他一样,你也可以这样。”石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有些训斥的意味。
他看了看周围,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沉默,带着那种特有的无情。这种气氛下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严肃,这是他们的默契,而陈不二在这之间像一个稚嫩的孩童,出于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故此不知所以。
清晨的阳光刚从地平线上升起,陈不二他们正坐在一草丘上休整,其实是在等他,在草丘的后边是一地的尸体,和几车的刀剑,几车的甲胃。
武器走私,莫大的利益,财帛动人心啊,区区二十几人便送可以武装近百人的装备。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此之前运送了多少,而那些运送的兵器又让大汉的边军多死了多少人,让战争多延长了多久。
他们也许是该死的,但当刀落下去的那一刻,一种莫大的恶心,无法言语的感受,一个连鸡都没有真正动手杀过的人,哪怕他懂得很多,他见过过命时它们的状态,原来人也一样,死前那最后的疯狂。那血溅射数尺,那人的眼里的是不甘,是想活,对生的眷念。
陈不二终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他也不喜欢杀人,还记得从前他们曾杯酒论史,言说人类的古史是一部人杀人的书,人类是唯一能如此残杀同类的生物,人是高级而变态。
今天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是真正有别与动物的,只有人,会为了他们的理念去杀死另一批人,只有人会为了看不见的一种名叫利益名叫理想名叫道理的东西去杀死或者被杀死。
也许是无数次模拟过自己杀死一个人的场景,也许是其它原因,杀死了那个人,陈不二的心里在那一段莫大的难受之后是一种无比的平静。他就那么安静的坐在草丘上,沉默着,沉默着。
石威看着陈不二,他以为陈不二会被吓着,会有剧烈的不适,会无法忍受。但是陈不二只是静静的沉默不着,就像一个沙场的老兵,战后平静的心。他觉得这一刻的陈不二有一种妖,不合常理,那个前些月不敢下刀的男孩,在第一次杀死敌人后那种沉默。他既没有常人的应激反应,也无嗜血的那种疯狂,他想起了王得恨的话,一个奇怪的人。
其实石威不会明白,陈不二的沉默亦并不是平静,而是敬畏,对死的敬畏,他怕死故敬畏死,故去杀死。
石威转过头,正欲让士卒们打扫战场,忽的发现远处草丘有几个若隐若现的黑点,多年的经验让他明白,那是极北王庭的游骑。那一刻他变了,变得疯狂,变得嗜血,变成了林子里那仇恨的老狼,平静的眼里是杀的决绝。
“整装,上马。”带着寒意的号令从石威的嘴里发出,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哪怕是冼卿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将领的语气是那般的带着冰冷的杀。战士他们放下手里的事情,再次检查完自己的刀,翻身上马,列好了阵型,北荒骑的阵型只有那么一个――锋头,石威便是锋的头,而陈不二被安排在了最后面,一切都在平静中等待,等待这真正的盛宴。
从北荒城到晦阴山,这根本就是抒发仇恨的血场,有对那些个奸商的恨,还有对那敌的仇。其实来到这里的人都明白,在这里视线之内除了自己人,其它的全是仇敌。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无论是北荒城的士卒还是王庭的游骑,都是这样想的。无论是从汉往北的商贾还是从北往汉的利客,对他们而言不过成为了这场角逐的添头,而真正的战斗,是死敌相见,岂能戴天的重戏。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是人仇恨的天性,恰是如此恩怨从未了结,恰是如此人们才将许多的情仇留给时间,一代两代直到忘记。他们是初代,初代的人只有刻骨的记忆,梦里的朋友,身上的伤痕,生死的瞬间,所以你说怎么忘记?
除非逝者重生,伤痕不再,寸土不争。
不然,便战吧,血祭疆土,壮我国魂,身死魂灵,魂魄亦雄。
马蹄声点,开始踏在心头,让陈不二有些烦闷,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北庭游骑,愈发严肃。
“杀”!清冷的一声,短而明,促而决。一声之下十六北荒骑如同放手的箭矢,疾驰而去,陈不二终是慢了一步的,他毕竟不是北荒骑的兵,但是他脚下的马是真正的身经百战的北荒兵骑,它比他更懂北荒骑的战风,它提快了一步,终究那十六骑的蹄声,坚硬的点在陈不二的心头,超越了游骑,这声音成为了他的靠山,带给他的是坚定与无惧。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北荒骑,他们纵横汉北的秘密,秘密就在这马蹄声中,它告诉北荒骑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袍泽与他们同在,与他们一心,与他们共赴生死。
陈不二是这锋头的尾,他面对的只是那最后的一位敌人,脚下的马,手里的刀成为他此刻最大的倚仗,上万次的挥刀,在这一刻得到检验,那笔直的环首刀,接过那银灰的弯刀,平静的双眼中那狰狞的脸,那恶狠的眼。
一个人的眼神会出卖一个人的心意,而当他在此刻没有秘密,他将死去。错刀的那一刻,反手斜划,刀尖划过皮甲的缝隙,从颈划出,两刀此时相碰,生死已定。一个回合,胜负已分,同样也分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