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十年了,我都已经记不起第一次见他时,我是什么样子了。”她看向窗外,那里阳光明媚,千里之外的远处是宣州。
“如今我只记得,在书院里第一次见他时,他是入学试的榜首,才华横溢,意气风发,我第一眼就再也忘不了他。”
苏笛沫静静听着,没有询问话中的“他”是何人,只是看着老妇脸上的笑,阵阵心酸。
“那个时候,他似乎也是喜欢我的,我们二人,在书院里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作之合,就是那时,我在心里发了誓:此生我柳云川非他不可了。”
“但不出几年,他说他要离开,他要入皇城夺状元。我万般不舍,却还是送走了他,临走时,他说,若是进了三甲,定会八抬大轿娶我进门。”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忽然变了,那里生出来几分温情:“我爹当时劝我忘了他,我不听,还绝食禁闭与他赌气,我爹没办法,才不再阻止。想来,那个时候,他在我的心中,已经是极难割舍的人了。”
“我留在书院,欢喜地绣着嫁衣,皇城里传来他得了状元的消息,我高兴得已然收拾好了行囊,时刻准备去皇城见他。”
“可一直过了快一个月,他甚至都未曾修书一封与我报平安。我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他大婚的消息。他八抬大轿,娶了皇城中权势大员的女儿。”
她收回目光,转而盯着斜斜照在桌上的暖阳,低垂着头,看不见神情:“我不想记起那段时日我是如何过的,我只知道,我的天塌了。”
“所以那一年擢英宴,我费尽心思入朝,想去质问他,想见见他。我成功了,也见到他了,可那个时候,他对我说,他娶妻,是不得不为之,要想在朝中站住脚,必须如此。他向我道歉,又说他娶的得了病,活不长久。”
“我当时鬼迷心窍,不知怎么就信了,于是我一边做学士,一边等着他。”
她说到这里,敛去话语里最后的一丝温情:“几年之后他说他遇到难处,要我帮他,要我在我负责的史书里,将他家族里的污点抹去,他说有人以此要挟他,若不改,他将身败名裂。”
“我那时百般纠结,最后心一软,竟然改了。”她开始笑着,抬起头,眼睛里生出泪珠,“可没想到,那事之后,他利用完了我,便给我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并上奏天子,即刻问斩。”
“那时的我本相信,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所以我跨越山海寻他,所以我费尽心思入朝堂等他。可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在山海的另一侧,我与真正的他从未相见过。”
她忍住泪,声音微微颤抖:“我以为我们之间隔着的,是宣州到皇城的距离,是朝堂上的无奈与身不由己,可是从一开始我就没看见,他从来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他是茎上布满尖刺,需入肉饱饮鲜血的玫瑰。”
“若不是我爹费劲心思,去血手堂求助故人才将我救出来,我怕是早已经没有命在了。”
“可是他呢?平步青云,一路顺遂,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又能如何?颜钺二字,我如今连提都不愿再提起了。”
一番话毕,两位主人公已然明了。
苏笛沫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想要开口安慰之,却觉得一切的话语似乎都比不上她历经时光,一遍遍回顾此生的许多年。
这个女人,如今年纪已然半百,但她静静听着那些过往,似乎可以看见她的从前,她怦然心动,她沉溺爱河,她毅然入朝,她撕心裂肺,可能她也曾是如同世家小姐般高傲的少女,衣食无忧,天真烂漫,笑起来如同皓月媚阳,可一段痛入骨髓的虐恋,硬生生抹去了她的光芒。